這被禁忌的遊戲——致帝都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一到國慶節那天,爸媽就會指著電視機里天安門前的閱兵式,對我說,「你跟祖國是同一天生日呢,全國人都給你慶祝呢。」
爸爸會不懷好意地逗我,「幸好你是個女生,如果是男孩說不定就給他起個X國慶的名字。」
媽媽則是自豪無比,「我從29號就開始肚子疼,拚命忍到1號才生下你。」沒想到因緣際會,這一年會搬到北京,在這裡過完自己的28歲生日。
如果北京對我而言是個完全未知的城市,那麼只需要掏空一切去打開自己就好。
但北京卻是那種好像有點陌生,仔細想想卻有過好多羈絆的地方,彷彿未完成的青春期,在人生的某些轉折點上有過可能性,又如微弱的火光,撲得一下滅了。
大概是11年前,高中的某個寒假,爸媽突發奇想說要帶我去北京看清華北大,以此激勵考大學。問題是,要一路從浙江開車去哎。
第一個白天只開到濟南,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在結冰的大明湖畔走了半圈,心想,北京一定更冷吧,要命了,我根本就沒有秋褲這種東西啊。
那時還沒有導航,記得帶了厚厚一本中國地圖手冊,像書一樣,這段1200多公里的路程是一頁頁翻出來的。到北京後,莫名其妙就開到了清華園,在那裡的某個小炒食堂吃了第一頓飯。
回來後問我,怎麼樣,有動力去考北大清華么?
適得其反,冬天的北京灰濛濛的,看起來又臟又冷,我說,「去完就不想去北京念書了,我要去南方。」
然而到了20出頭時,在那股搖滾的勁兒撐滿身體的時候,就想來北京。
那陣子迷張懸迷得神魂顛倒,發現她十一要去北京參加摩登天空音樂節,和七七小姐一合計,決定殺去北京,看它三天音樂節!
托關係才臨時買到兩張火車票,初次體驗了恐怖的通宵硬座火車,地上躺滿了人,需要花40分鐘才能跨越橫七豎八的重重人肉到廁所門口,才發現連裡面都睡得滿騰騰。只是,那種每個細胞都在沸騰的興奮蓋過了現實冷酷的感慨。
清晨天蒙蒙亮,我們走出北京站,去天安門廣場晃了一圈,然後回團結湖的青旅睡到昏天暗地。那天剛好是我22歲的生日,也是這年,像馬頔歌里唱得那樣,為自由剪去長發,去了南方。
在音樂節還沒有那麼遍地開花的2010年10月,北京秋日的陽光很纏綿地照在紅圍牆上,我們每天下午2點準時去海淀公園報到,整整三天,無意識看了萬青、逃跑計劃、低苦艾,偶遇了鯊魚姐姐付菡,站前排看了刺蝟、張懸,被唱二人轉搖滾的二手玫瑰震驚到。
那時的萬能青年旅店正沉默地面對零星的聽眾,孤獨地歌唱著。同樣的暖場時間還有逃跑計劃,而現在,《夜空最亮的星》現場已是淚流滿面的萬人大合唱。
常常會有這種穿越感,原來喜歡過的小眾樂隊都已經這麼出名了啊,那些樂手都結婚生子了,這六年都發生了什麼啊。
然而這一場不會再現的音樂節卻是人生的盛宴。
每天晚上散場後,我們要從遙遠的海淀搭巴士再轉地鐵回到市區,有一晚跑到三里屯吃燒烤,一抬頭,發現紫薇姐姐林心如就在我們鄰桌擼串,對面的小夥子是不是霍建華就不知道了。
但我腦子裡全是蹦擦擦亂跳的搖滾細胞,幾乎反應不過來旁邊的明星是何人。
那時常逛的南鑼鼓巷也變了,最近去菊兒衚衕吃甜品時,穿過這條充滿非主流氣味的步行街,紅男綠女們手中都捧著顏色詭異的飲料、油光發亮的烤魷魚串,文宇乳酪和西班牙油條吉事果門口依舊水泄不通。
路過一間大下午就開始有live演出的餐廳,門口菜單上畫著各色蓋澆飯模糊不清的圖案。兩個年輕姑娘從我身邊經過,大聲笑著調侃,「邊吃蓋澆飯邊聽唱歌兒么?」
寫過《尋路中國》的何偉當年就住在菊兒衚衕附近,而另一本類似的書《再會,老北京》,作者梅英東也是早期「和平隊」的志願者,他曾住在前門的楊梅竹斜街,在炭兒衚衕小學當過老師。
他們一起見證了灰色磚牆上那一個個雪白的「拆」字,是如何被無形巨手貫徹到底的。
▲雙井附近的路邊唱K攤,好魔幻
這次回來發現,幾年前吃過炸醬麵和炸餎餷的京味面大王也沒了。我自己呢,也曾見證過廣州署前路紅樓的消失,文明路復古天橋的連根拔起,也許北京的衚衕於我太遙遠,那些日日經過地方,痛感才是真實的。
在我看來,南鑼鼓巷正是這種看似完美轉化的最失敗結果,但你也不能否認,在旁邊岔開去的不知名小衚衕里,藏著一家家精品手沖咖啡店、座無虛席的日式甜品店、甚至高深莫測的茶舍。
辭職後的那個夏天來過一次北京看萬能青年旅店,演出現場在北京最特別的live場地愚公移山,黑漆漆卻瀰漫著荷爾蒙爆裂的空氣,等待時偶遇了廣州認識的一位ukulele老師,短髮甩甩超酷的姑娘。
我們激動地在門口擁抱,而最終,我被擠在一群東北壯漢裡面,被無數小夥子pogo時的汗水甩了一臉,差點中暑而逃離了現場。
7月初的北京夜裡還是涼風涔涔,我們就坐在馬路牙子上,浪著雙腿,不知怎麼就浪到了簋街吃夜宵,印象中只有麻和辣的小龍蝦,北冰洋汽水瓶子和肆無忌憚的嬉笑怒罵。
其實在大學畢業前的那個冬天,還在北京的某家報社實習過一個月。貪圖省心,就直接住在雍和宮旁邊的炮局衚衕青旅里,暖氣不足,六人間又常常只有我一個人,每天晚上就把其他鋪位的幾床被子都抱過來蓋上,在寒冷刺骨的夜裡迷失現實、虛構遠方。
那一個月下了三場雪,我的雪地靴在北京煤炭一樣髒的雪地里染成了黑色,常常去衚衕口的一家香河肉餅店吃晚餐,就著熱乎乎的玉米湯,飯後有稻香村的棗糕和金豬當甜品。
現在看來,只是尋常超市都有賣的東西,味道也不如記憶中的美妙了,直到很久後,還有朋友念著我喜歡吃稻香村,路過北京會給我寄一盒,甚至在京都的時候,也收到過千里迢迢帶回來的金豬和棗糕。
或許有些食物,就是在人生路上扮演帶有拯救意味的角色,過了那個情境,就過了賞味期限。
迷茫搖擺、何去何從的畢業季,一個人在霧茫茫的大北京度過了30天,去過房山、昌平、通州這些無法說是北京的地方。
趁著去天通苑採訪的間隙,攝影記者給我拍過幾張廢棄鐵軌上的照片,背後是一模一樣的公寓樓,好多是衚衕里搬來的拆遷戶,常見的房主和物業糾紛,除了當一個合格的傾聽者,我什麼也做不了。
好幾次清晨被電話叫醒,去跑車禍的採訪。有一天格外清醒,在出租里聽《戀愛的犀牛》原聲帶,儘管是在上海看的話劇,總覺得這就是一個該發生在北京的故事。
窗外是因交通管制而黑壓壓等公車的人群,一邊是郊區公寓密密麻麻的格子間,如出一轍的造型,每一個窗戶里卻有它自己的喜悲歡愉。
那些醜陋的高層公寓,隔著車窗玻璃,我用手指輕輕戳過去,是左上角這一間,還是右邊靠下那一間?當時想著,如果要住進這樣一個不知道幾環外的小格子里,還要歡天喜地如同獲上帝恩賜,就種種悲從心來。
但又知道,這不過是很不厚道又很容易被反駁的眼光而已。
若自己今天不是坐在計程車里向外看,若我就在那某一個小格子里睡到自然醒,灑滿陽光的卧室,煮一壺咖啡,慢悠悠準備一份早餐,才不會管外面天翻地覆,有幾個人在擠地鐵等公車為了生活拼得頭破血流。
搬到大興家裡的第一個晚上,記憶的小抽屜被拉開,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曾經不屑的那個小格子里的人。
▲點一支水煙,假裝在埃及
宋胖子唱著,「讓我再看你一遍,從南到北,像是被五環路蒙住的雙眼」,打開窗戶,從南五環朝北望去,四周儘是一棟棟無趣的高樓,像是這個國家熱衷於玩疊疊樂遊戲。
公寓在四號線南端,本以為離安河橋北很近了,不過一條四號線的距離。然而來北京半年,我一次都沒有下決心從南端坐到最北端,只為了看一眼「安河橋北」。
這些或許是年輕時的浪漫和特權,擁有大把光陰和想像力,也曾一步一個腳印地去了《秦皇島》分割世界的橋、坐在大理人民路聽了《再見傑克》、走在《熱河》路尋找秋林龍蝦、度過了一個《山陰路的夏天》。
現在我只知道,穿過被霧霾隔開的20公里,又是另一片熱血江湖的中心。《再會,老北京》的作者麥爾直白地寫道,「如果你手中握有權力,北京就是另一座截然不同的城市」。恩,無形的巨手無處不在。
很多時候大概內心是嫌惡這裡的,堵死的交通、霧霾的天氣、政治氛圍濃厚的城市氣質、河鮮海鮮的矜貴,只是轉念想想,好像都差不多吧。
紅牆之內,哪裡又會是更好的選擇呢。至少還有涮肉和茴香餡餃子呢,還有我一個南方人也喜歡的豆汁兒。
在這個新的小格子里,學著用擀麵杖去擀麵條和餃子皮,煲五指毛桃豬骨湯、打西班牙Gazpacho、做牛油果冰淇淋和炒紅果,仗著無所不能的物流服務,還有大班冰皮月餅吃。
謝謝這個完美偽裝的黃金時代。秀水街上依舊天氣晴朗,只是不見留著幸福的眼淚、嶄新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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