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掉黃牛效率更高?這家互聯網物流平台說:不。
撰稿:劉雪兒 編輯:孫雨晨
讓我們做這樣一種假設:你有一輛長7.7米的解放牌箱式貨車,除了雙手,這是你唯一的謀生工具。幹這一行並不容易,在中國,至少有3000萬人像你一樣在車輪上討生活。
每個月你要跑三十幾趟,才能還上那些賬單:小孩的學費,老婆的買菜錢,還有每個月的購車貸款……
為此,你要耐著性子像獵狗一樣在不同的信息部之間奔波,好找到最合適的報價。但有時候,這樣來來回回跑上幾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單。
在資本眼中,你們這個行當小、散、亂、差,卻大有「錢」途。在你眼中,這不過是個不得不幹的營生,像靠天吃飯的農民,掙得多與少,也要看運氣。
有許多人夢想著要改變你的世界。單丹丹是其中之一。
01 兩塊敲門磚
珍珠發箍,波波頭,虞美人與野白菊怒放的印花裙,福佑卡車CEO單丹丹外表知性幹練,有著江南女子的溫婉。但她在男人當道的物流圈,已闖蕩了20年。
▲福佑卡車CEO單丹丹
1997年,22歲的單丹丹南航畢業後,進入南京機場的貨運中心,參與貨運出港與進港的倉庫管理。7年後,不安分的單丹丹慫恿丈夫辭職做福佑物流,2007年,她也正式辭職。
福佑物流是一家傳統的第三方物流公司,主要有兩塊業務,一塊是空運進港,就是將各地空運到南京的貨物拉回自己倉庫,再分揀派送給南京及周邊的客戶;一塊是空運出港,就是把南京及周邊的貨拼成三五百公斤一單,拉到倉庫,再集中發往某地。
當時,單丹丹自己養了十幾輛貨車,司機加搬運工有100多人,佔了公司一半。這些員工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中曾有人因為對管理層不滿,開著公司的車闖紅燈,闖一下倒回來,再闖一下再倒回來,公司為此賠了好多錢。還有人住著公司租的帶衛生間的套房,卻偏偏要在套房外解手,惹得物業找上門來,逼著公司趕緊讓他們搬走。
這些人的想法很難琢磨,單丹丹說,作為管理者很多時候自己給的並不是他們想要的,而他們想要的她又「get」不到那個點。
外包司機反而好管,因為他們是給自己幹活。中途休息時,他們會四處檢查車輛部件,而福佑僱傭的司機只會癱著,聚成一窩聊天、看報。
幹了兩三年,單丹丹漸漸悟出個道理:司機社會化是個發展方向,自我管理是最好的管理方式。之後她便更傾向於找外包司機。但她不是直接找,而是找相熟的黃牛介紹。這種思路為後來她做福佑卡車建立了原型。
「我們和司機不熟,可能一年就幫你拉一次貨,違約成本太低,但他們和經紀人是長期合作關係,違約成本很高。」
2010年,福佑物流在江蘇打開了局面,在省內所有地級市開了十幾家分公司,年營業額2000萬元,凈利5%-8%。
但單丹丹笑不出來,「每年業務百分之幾十增長,就是看不到錢回家。」為了擴張,她抵押了家裡所有的房子,錢還是不夠用。
2010年,一場沈南鵬出席的論壇讓單丹丹對互聯網創業有了興趣。當時大眾點評等餐飲O2O項目幹得熱火朝天,她覺得有市場,拉了兩個發小,也沖了進去。但是因為團隊里沒有一個人懂餐飲行業,一起投的300多萬元很快就燒完了。
找錢的時候,她碰到一個投資人手裡正好有個物流的案子,聽她說以前是搞物流的,就想聽聽她的想法。結果單丹丹聊起來比講自己的項目還溜。
「你做餐飲我是你老師,但你做物流絕對是我老師,你為什麼不搞物流相關的東西?」投資人問。
這句話點醒了單丹丹。
02 「新物種」來了
單丹丹回來了,以另一種方式。
2014年,單丹丹創辦福佑快運。這是家沒有檔口沒有車輛、純粹的網上物流公司,靠連接上游供應商與下游運輸方賺差價,業務很雜,零擔、整車、空運……來什麼活接什麼活。當時公司每月營收100多萬元,月增長20%-30%,投資人還是嫌慢。
梅花天使創投創始合伙人吳世春分析,一個好模式在小體量下增長緩慢,說明這個平台並沒有給兩方帶來多大價值,主要的作用還是引流。
單丹丹反思,零散客戶獲取成本高,復購率和消費頻次不高,投入產出比太低,她覺得要做減法,砍掉空運、零擔,只做整車。快遞有順豐,零擔有德邦,整車尚未誕生一家獨大的企業。整車司機很散,黃牛經紀人也很散,也沒有一個健全的行業誠信體系,可能整合的需求更強烈。
大家都說要打倒黃牛,單丹丹不同意,「黃牛是平台與司機信任的載體,平台信任他,司機信任他,交易才會發生。」
她打算推倒福佑快運,做一個連接第三方物流公司與黃牛經紀人的平台,用平台管理經紀人,讓經紀人管理司機。
合伙人與高管一聽,炸了鍋,「辛辛苦苦做這麼長時間,而且因為福佑快運才拿到融資的,哪能說改就改。」
但單丹丹深知,資源有限,一定要推倒重來,推倒了不知道會不會死,但不推倒一定死。
2015年初,阿里巴巴十八羅漢之一吳泳銘注資新平台「福佑卡車」300萬美元。拿到了錢的單丹丹堅決要搬到北京去。團隊覺得在北京開公司,人貴,房子貴,什麼都貴,又是一片反對聲。單丹丹用兩個理由說服了他們:一是人才,二是國際化視野。
「接收了大量訊息才能做戰略,而且艱難的生活更能打造你的競爭力。」
這種好勝心或許與她幼年練長跑有關。成年後,父親的訓誡言猶在耳:「拿不到名次沒關係,但一定要跑完,不然我打你。」
這一次,她想贏。
時任德邦江蘇區總經理的曹華煒,覺得單丹丹很不簡單,「福佑物流做得挺好的,掙了不少錢。而且她一個土生土長的南京人,還有小孩。」
這位有十多年經驗的老物流人,現在是福佑負責線下大區的副總裁。他加入後,招了幾個有經驗有資源的人,在廣州城中村盤下三室一廳的2800元月租房,開始突破華南市場。
那時,他們早上7點多起床,刷完牙直接去幹活。每人身上揣著1000元,信息部只要報價,就給20元,花不完不能回來。做了一周多,終於讓市場知道了福佑。
經紀人看重貨源,找貨主與經紀人必須齊頭並進。像找經紀人一樣,找貨主起先也靠「刷臉」。此外,地推會潛入各地物流群,編好一個鏈接,進群先說福佑是個怎樣的公司,有什麼優惠,再附上二維碼,在群里求轉發。最笨的辦法就是對著第三方物流公司的名錄黃頁,挨個打電話,一天下來,每人要打幾百個。
面對這個「新物種」,傳統勢力滿懷焦慮,尤其物流園。曹華煒對「新經濟100人」說,幾乎所有地推都被園區關過。有人覺得這行太苦了——「我爸媽都沒關過我,政府也沒有,你憑什麼!」——受不了這委屈,第二天就辦了離職;也有聰明的,會耐著性子總結怎麼逃避眼線、怎麼拉攏關係。
曹華煒皺起眉頭:「那時很難很難,嘴皮子要磨破了,一天有10個問價就心滿意足,」但他轉而一笑,「現在估計1秒鐘都有100個了。」(編者註:此處為被訪人虛指。)
03 整合黃牛創造價值
北京大興區南六環路附近一處大院,是信息部的聚居地。低矮破敗的圍牆上,掛著「打擊無證非法物流」的橫幅,院內成「L」排的紅磚瓦房門前,停著幾輛十多米長的紅色大卡車。單丹丹說,有時能看見司機在雨刷器上晾夏天穿的褲衩。
靈猴物流90後的女老闆侯亞樂,扎著馬尾,妝容精緻,說起話來響亮清脆,「大院炒貨的多,只有我們家是做專線養車的。」她口中的「炒貨」指的是沒車沒貨的黃牛,他們只賺取信息費,不少沒有營業執照。
她看不上那些炒貨的,「最起碼你安保措施得做好,不能說你隨便找個野車,然後返款一打,就沒他事兒。這種人很多。」
像侯亞樂這樣的貨運個體戶,在70萬中國公路物流運輸企業中,佔比超過85%。2015年,靠這支大軍撐起的中國公路貨運總量重達315億噸,相當於28萬個「鳥巢」。
這年頭車多貨少,生意越來越難做。她家有14輛車,主要跑北京—天津專線。因為專線有幾個月賬期,為了周轉資金,她撤了三四輛車去接散貨,這樣好能拿到現款。
「找貨」仍然是最困擾她的問題。「搶網(地方信息網)是件很頭疼的事情。」侯亞樂狠拍下大腿,網上有許多炒貨,打電話不見得打進去,打進去不一定能定,定了的不一定要得回運費。她有個記錄壞賬的文件夾,基本都是在網上談的貨。
貨源不穩定也是許多個體司機的死穴。侯亞樂的客廳里,坐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夥子,頭髮有些凌亂,穿著墨綠短衫,藏青大褲衩,腳踏一雙黑布鞋,他叫張少英,是靈猴物流的掛靠司機。
張少英每個月跑30趟,一天一趟貨,卸貨地離大興近就睡宿舍,不然就睡車上,每天只吃一頓不超過20元的午餐,平時沒活也不能走遠,隨時準備出發。
這個93年的小夥子貸了20萬元買了輛7.7米的廂式貨車,每月要從工資里拿出一半還車貸。
他原本自己跑北京到保定的專線,一趟1100元,但過年後降到950元,他干不下去了,活也不好找,便投靠了老鄉侯亞樂。
去年七八月,福佑找侯亞樂合作,「我上來就做得特別火,我在福佑沒少收益,相當可以。」她估摸車隊每個月能跑三四十趟,年凈利潤算下來有100多萬元。而福佑通過與經紀人合作,平均每天能落地訂單1500份,每月營收有三四億元,2016年年營收為29億元。
侯亞樂扳開手指頭,數了福佑兩點好處,「第一結錢比較快,有時手頭緊能當天結,第二貨量蠻多,一半貨都從福佑拉。」
第三方物流公司一般有幾個月賬期,經紀人需要事先墊資給司機。以前接貨時侯亞樂老被質疑沒有墊資能力。現在福佑平台和普洛斯金融、中航信託等合作,推出保理業務,以平台或第三方物流公司的信用做保障,給經紀人墊資,經紀人如需在賬期內取款,支付相應利息後即可結算。
一位不願意透露名字的物流公司老闆質疑福佑卡車的價值,認為訂單保理業務天花板太低。
但如果這是客戶經營中真實的痛點,一旦解決就能提升他們的效率(放大了看其實是提高了整個行業的運行效率),那就是有價值的。
為了降低流失率、讓用戶用了都覺得好,福佑卡車制定了一套標準化流程,涵蓋13個業務節點。
▲福佑卡車交易流程圖(製圖:彭瑞)
副總裁楊志斌曾在德邦做流程化管理和研究,他信奉峰終定律。按照這個定律,如果在一段體驗的高峰和結尾,用戶的體驗是愉悅的,那麼他對整個體驗的感受就是愉悅的。楊志斌據此梳理了提升用戶體驗的四個關鍵點,第一報價要快,第二派車要快,第三零「鴿子」,第四服務補救。
福佑的競價系統,原來的報價流程是:客戶詢價—經紀人報價—最低價中標—客戶決定是否下單。但這個模式存在一些弊端,比如有些客戶只拿平台當詢價工具,並不打算真的發貨,經紀人報了價卻拿不到單子,很容易失去積極性(類似的問題做二手車拍賣的優信也曾遇到過)。
「原來競價痛點最主要是熟交易,貨主會暗中串通熟悉經紀人,如果中標者不是熟人就會取消交易,會帶來灰色收入。」福佑卡車CTO於立柱說。
為了優化用戶體驗,福佑卡車開始嘗試用一套演算法自動生成價格。新機制下,平均報價時長由20分鐘縮短至5分鐘,成交轉化率由20%升至30%。
楊志斌簡單地解釋了這套競價系統的邏輯:客戶詢價後,會首先得到系統報價;當客戶下單後,經紀人報價開始,無論報價高於或低於系統報價,平台都按系統報價結算,平台自負盈虧。隨著歷史數據積累,機器會不斷自我修正,逐漸趨近市場價格。
競價之後的交易才是重頭戲。物流市場上,放鴿子很常見。以前福佑卡車每1000單里有8單「鴿子」。物流行業都是小圈子,熟人社會中,一個人被放了鴿子,他的抱怨很快會傳到別人耳朵里。怎麼降低這個指標呢?福佑卡車想了個辦法讓這件事不那麼容易被客戶察覺:如果遇到經紀人派車不及時,他們就趕在用車前幾個小時內,將訂單重新拋向市場,為貨主匹配新的經紀人與司機。現在,最終無法履約的訂單每1000單里大概只有一兩單。
作為福佑卡車的合作夥伴,德邦的體驗是:第一公開透明,避免了灰色交易;第二報價最優化,降低成本;第三簡化日常流程,提高人員效率。
德邦北京事業部整車業務管理組員工許佩印象中,原來一個人至少對接20個信息部,找報價至少花1-2個小時,現在平台上半小時內就會有2-3家報價,選最低價即可。
目前北京和天津區域,福佑大概佔德邦整車業務的80%左右。相應的,德邦整車業務占福佑業務的30%。此外,順豐速運、安能物流等也是福佑卡車的客戶。
在物流行業,市場上沒有跑不動的貨,只有跑不動的車,有貨才是老大,缺貨才是痛點。福佑的經紀人有熟車,缺貨,平台解決的是黃牛找貨的問題。
此前,「新經濟100人」報道過的貨車幫沒有經紀人,司機既開車又找貨。他們不如經紀人有判別力,很容易受騙。
基於大流量切入車後的貨車幫,黃牛相當於業務員。戴文建曾說,「我保護他還來不及,幹嘛革命他?」所以他不做直客,選擇從車後市場發力,在金融領域切入交易。
▲傳統、貨車幫、福佑卡車模式圖
(製圖:彭瑞)
福佑卡車也不做直客,前文提及的物流公司老闆質疑,只連接第三方物流公司和信息部能否形成信息閉環。福佑卡車員工回應,信息部在福佑卡車上承運的運單都需要錄入司機的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車牌、車型等信息。但運單不會直接推送給司機,中間還是要由經紀人來連接。而貨主的信息掌握在物流企業手中,目前福佑卡車對接的企業有德邦、順豐等。
和貨車幫一樣,運滿滿從連接黃牛與司機起家,2015年做雲馬物流,直接繞過黃牛對接廠家,一時間黃牛們瘋狂抵制,拒絕發貨,進而導致找貨的司機流失,遭遇成立以來最大的用戶信任危機。
當下的中國物流環境里,黃牛的價值還沒有消失殆盡,貨車幫奉他是貨源的載體,福佑卡車奉他是熟車的載體。互聯網並沒有完全顛覆傳統行業,前者的高效透明和後者的嚴謹專業正逐漸融合。
對這古老行業的改造中,留給互聯網創業者的,是漫漫荒原的孤獨摸索,尤其在2015年前後,一大片互聯網物流平台,興起又死去。
單丹丹時常陷入一種焦慮中,「誰知道我們會不會被區塊鏈顛覆,畢竟物流的金融屬性很強,顛覆一個行業的可能是另一個行業,或另一個賽道,在你望遠鏡之外的。」
end
推薦閱讀:
※小轎車變成相片,發來急電:55噸大貨車惹不起!
※90年代經濟起飛的低調配角 豐田Dyna
※我開的國三貨車,能更換國六發動機嗎?
※大橋的垮塌和超載有什麼關係?
※互聯網商用車超市怎麼玩?五連環商用車城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