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塵歸塵，土歸土（一）

陶弘景和蕭練各自回了房間，這一夜他們都是很晚才睡。

然而，才閉上眼睛沒多久，兩人就被一陣巨大的喧鬧聲所同時驚醒了。

雷聲嘶鳴，風聲呼嘯！

「是二師兄和六師姐？發生什麼事了？」陶弘景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將乾坤一氣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如驚鴻一般掠出了門去。

夜色未央，只見張庭雲佩劍拈符、傲立於城樓的一端，而雷鳴子和風靈子則亦是掐訣施咒，並肩立於城樓的另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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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一觸即發！

陶弘景心中咯噔一響，匆匆忙跑了過去，眼前所見，令他大驚失色，陶弘景很少會有如此驚惶的表情，但這次非比尋常，因為他看到，就在雷鳴子和風靈子的旁邊，赫然躺著三師兄的屍體！

「弘景，你來了，待會兒我們一齊殺了這個邪道，為三師兄報仇雪恨！」風靈子滿臉怒容、一襲長發高高豎起，這是秘術的施法前兆。

「發生什麼誤會了？諸位為何大動干戈？」人影未到，蕭道成的話音已達，他正帶著蕭衍以及一列護衛往這邊匆匆趕來。

「這個妖道，趁我三師弟熟睡之時，陰謀將其殺害。」雷鳴子周身雷光環繞，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嘶鳴。此時見師弟慘死，悲憤交加之下，就連素來沉穩的雷鳴子也是狂怒不已，他已將自身完全雷電化、隨時準備對張庭雲一擊必殺。

張庭雲亦是怒髮衝冠：「笑話，我若想殺你三師弟，大可光明正大地將其擊敗，還用得著偷偷摸摸地、暗施殺手嗎？」

張庭雲拈著一張足有三尺來長的符籙，神色之間只見狂傲、毫無半點懼色。

陶弘景仔細看了看張庭雲手中的符籙，那是一張赤色的雲篆。

道家符籙分為四大類，分別是復文、靈符、符圖和雲篆，這雲篆乃是修道之人模仿天空雲氣變幻形狀而畫成的法器，不同的雲形能夠導引不同的天神之力到自身體內。

符籙共有五種顏色，分別是金、紫、赤、黃、白。赤色符籙是除了金色和紫色符籙以外、威力最大、靈力最強的一種。

「正一教素來以符籙聞名於道門，可沒想到張庭雲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夠操控赤色符籙了。」

陶弘景看著這一張三尺來長的雲篆，上面的雲形連他也無法看透，「難道這又是什麼邪術？」

陶弘景深知張庭雲是一個極為強大的對手，師兄弟合力取勝或許不算太難，但勢必元神大損，若是日後殭屍襲來，更是不知該當如何應對。

他看了看張庭雲的表情，又看了看三師兄的屍體，隱隱覺得此事大有蹊蹺。若是貿然出擊，或許只會兩敗俱傷，不僅無助於為三師兄報仇，反而會使真正的幕後主謀漁翁得利。

陶弘景沒有急著助陣，而是攔在了雙方中間，喊道：「事情真相還未水落石出，不要貿然決戰，恐落入敵人圈套。」

而蕭道成亦同樣是憂心忡忡，他並不在意雙方誰勝誰敗，他只擔心這雙方鬥法會不會使得陣法崩壞，讓那些窺伺已久的殭屍們有機可乘。

「陶仙人說得有理，況且，據夜裡在張天師門看護的守衛報道，張天師整晚都未踏出半步房門，又怎麼會去殺害黃塵子道長呢？此中定是有什麼誤解。」蕭道成說著，用眼神掃了一眼身邊的幾名侍衛。

那幾名近侍見狀，立即站了出來陳詞道：「確如蕭將軍所言，我們自戌時起，便見張道長回了房中，此後我們一直盡心值守，連眯眼的功夫都沒有，而張道長也一直未曾走出房門。」

風靈子聽完近侍的陳言，還是不依不撓：「他是修道之人，精通各種邪法，足不出戶而殺人於千里又有什麼奇怪的？」

張庭雲怒道：「我乃名門正派正一教的教主，修的是三天正法。精通邪法的，怕是你們這些不知師承何方的邪門歪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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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雙方各執一詞的同時，陶弘景已經走到了三師兄的屍體旁邊觀察審視了一番。

「二師兄、小師姐….三師兄不是他殺的。」

「什麼？….弘景，你這說法可有依據？」雷鳴子和風靈子仍是不大相信，畢竟，這整個新亭城中，有能力殺死黃塵子的，除了張庭雲，便再無他人了。

「此時此刻，我哪裡還有心思去說笑。」陶弘景看著三師兄的慘狀，心中泛起了一絲酸楚，「你們還是過來再看一眼三師兄吧，再過幾天，就看不到。」

雷鳴子和風靈子一聽此言，心中的憤怒一瞬間都轉為了悲痛。

他們同時都收起了法器、中斷了施法，跟著陶弘景，一齊來到黃塵子身邊，凝望著他帶著一絲餘溫的身軀。

黃塵子的面色極為扭曲猙獰，身體蜷縮成一團，想來是死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但從他的身體上看不到一絲傷口和淤青，顯然是既非為刀劍所殺；亦非是拳腳所害。

上一個死狀如此詭異的還是那個被琴妖所殺的樵夫。

難道這次也是？

陶弘景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去撫摸三師兄的眼耳口鼻等七竅，發現毫無異常，只是從裡面爬出了好幾隻細小的蟲子，這些蟲子俱是渾身透明、狀若米粒，仍未死去、還附在黃塵子的身上一點一點地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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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慘！都已經生蛆了啊。」人群之中不知哪個多舌之人嘀咕了一聲。

風靈子看著三師兄的慘狀，又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得開始低泣起來：「三師兄他….他…我們昨晚應當和他一起的。」

雷鳴子把風靈子拉倒懷裡，遮住她的眼睛，而後便朝著那個多嘴的士兵怒視過去，那人立即不敢說話了。

「這不是蛆。」陶弘景分析道，「當今已是深秋，屍體怎麼會這麼快就生蛆？這應當是某種寄生蟲。那些殭屍都是一堆腐肉組成的，身上不乾不淨，有些蟲子也不奇怪，三師兄曾吃掉了上百隻殭屍，這些蟲子也便跟著進入了三師兄的身體。」

蕭道成問道：「那...黃塵子道長會不會是被這些蟲子.....？」

「不可能的。」陶弘景搖了搖頭，「我三師兄的本體便是一隻田鼠，平生最喜歡吃各種蟲子和腐肉，即使是修成人形了這個習性依舊未改，他這三百年來，不知吃下去了多少毒蟲，莫說是這些小小的寄生蟲，就是身長三丈的千足蜈蚣、體重千斤的五色妖蟾，他吃下去都毫無反應。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

陶弘景一連發出三個反問，心中顯然也是難以接受。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小看了這些蟲子。」陶弘景悲嘆一聲，小心翼翼地取來兩隻箭矢，把那些蟲子都給夾了起來，交給左右的士兵，「把這些蟲子保管好，我待會兒去看看。」

說完，陶弘景試圖繼續檢查三師兄的亡身，可僅僅是片刻之後，便再也難以忍受內心的壓抑了：他難受並非僅僅是因為三師兄的死，亦是由三師兄之死而感悟到了人生之無常，昨天晚上還一起談笑自如的三師兄，僅僅是一閉眼的功夫，再見面就已是一堆死肉了。一夜之間，生死殊途。

人生亦只百年，對於永恆天地而言，又何嘗不是驟生驟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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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念了幾遍靜心咒，才使自己的心情略微平靜下去。他檢查了三師兄身上的每一處地方，可實在是檢查不出任何線索了。

「你們就沒有想過，黃塵子昨天吃了上百隻殭屍，難道就不會是感染屍毒而死的么？！」張庭雲不屑地說道。

張庭雲這番嘲笑倒提醒了陶弘景，只怪他一見三師兄的遺體，心神大亂，竟連這一層原因都沒想到。

「按理來說，三師兄既然吞下了那上百隻殭屍，事先就一定考慮到了殭屍身上的屍毒，可是說不定這些殭屍異於尋常，身上的毒素要遠遠超出三師兄的預想。」

陶弘景說著，又再檢查了一遍黃塵子的屍體，雖然沒發現中毒的跡象，但是他也不能太早定下結論，因為那很有可能是一種極難發覺的隱性毒素。

「沒辦法了，只能親自去驗證了。」陶弘景說道。

「如何驗證？」蕭道成問道。

陶弘景站立起身，指了指望著遠方說道：「方法不難，我去抓幾個殭屍上來。」

雷鳴子首先表示反對：「三師弟接觸過這些殭屍過後就莫名暴死，小師弟你怎能再去？」

「放心吧師兄…我這次會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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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子仍是不大放心的樣子：「你若執意要去的話，我與你師姐陪你一同下去捉殭屍。」

陶弘景沒有立即回應，他走到二師兄旁邊耳語了幾句：「二師兄，你必須得和師姐一同留在城上。若三師兄真是張庭雲所殺，而你們又不在城中的話，我恐怕他會用七煞鎖魂陣把我們留在外面，到時候我們便是想回也回不了。」

雷鳴子心中一驚：「還是師弟你想得周全，這樣，你就在城下把殭屍引過來，我和你師姐在城樓之上盯著你，若有危險你便施以千里傳音之術，我們感知到後便馬上下來救你。」

陶弘景看了看周遭越來越濃的迷霧，說道：「我看這四周妖霧瀰漫，千里傳音之術恐會受到妖霧阻隔。不如這樣….」

陶弘景說完便從懷中取出了幾根絲線，一端連接在自己的後頸之處、一端粘在了二師兄的指尖之上，細聲說道：「這是千引絲，乃是盤絲大仙進奉給師父的秘寶之一，長有千萬里，可無限伸縮。硬如玄鐵，能承千鈞之重，此外，它還具有感應作用；把千引絲連接在兩個人身上，此二人彼此之間便能夠互相感知。現在我把蛛絲連接在我們二人身上，若我身陷險境，便會利用此物來通知師兄；若師兄和師姐在城樓之上遭遇張庭雲的襲擊，也請向我發出信號，這樣我便能夠有所感應，馬上飛過來馳援。」

「嗯。」雷鳴子和風靈子同時點了點頭。

陶弘景向師兄、師姐以及蕭道成將軍拜別之後，便請求張庭雲暫時將陣法解除，自己去城樓之下吸引殭屍們過來。

張庭雲不露聲色，咬破手指，隨手一灑，陣法便被解除。

「道友多加保重！」他嘴上雖是如此說著，心中暗暗笑了笑，他看了看一眼黃塵子的屍體，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陶弘景的死狀。

陶弘景輕飄飄地躍下城樓，可在附近巡視了幾圈，竟卻連一個殭屍也沒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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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背後的控屍人的確不簡單，經過昨日一戰之後，已經開始警惕起來、不敢貿進了。」陶弘景拈起千引絲，對二師兄說了幾句話。而後便抬頭望了望城樓，又用手指了指遠方，暗示自己要去更遠之處抓殭屍了。

雷鳴子和風靈子的心中同時揪得一緊，他們已經失去了三師弟，實在是不忍心再失去一個師弟，雷鳴子緊緊攥著千年蛛絲，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對弘景的感應。

和他們一樣，為陶弘景擔心不已的還有站在人堆之中的蕭衍，只是他手裡沒有蛛絲，既不知道陶弘景現在何處，也不知道陶弘景接下來會遭遇怎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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