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世界中的真實邏輯，全職高手為什麼讓你爽

圖為《全職高手》動畫海報，圖片來源：網路

《全職高手》中的遊戲表象簡直就是現實社會意識形態的翻版，同時這也是中國的虛構作品整體的傾向，或許可以說《全職高手》是繼《甄嬛傳》之後的另一部「職場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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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駿驍

編輯：Catherine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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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國產動畫《全職高手》正在網路熱播，總播放量已經突破超7億。《全職高手》的動畫版無疑成為了國產動漫史上的一個巨大的轉折點。不僅如此，隨著第12集的播出，第一季宣布完結更是在粉絲當中出現了「全職斷更恐懼症」，很多人完全無法接受沒有《全職高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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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全職高手》動畫版男主人公「葉修」，圖片來源：動畫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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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也是其中之一，動畫看了兩集就迫不及待的去讀了原作，每天通勤、休息、廁所、甚至洗澡的時候都在讀，最後竟然花了整整一個月才讀完，讀完之後更是「滿胸」的空虛，無法去做其他的事情（包括寫這篇文章），這種狀態說是「中毒」也不誇張。

這種「中毒現象」的出現或許值得我們思考一下（對於筆者自己來說更需要反思），《全職高手》到底為何讓人如此的熱衷？快感從何而來？是因為它精美的畫面嗎？還是因為各種各樣充滿魅力的角色？或者是因為它精彩的故事？……

回答這些疑問，最多也只能說一句「都有」，但是這種回答顯然無法讓人滿意，因此就有必要更深一步去分析這部作品，以及使這部作品可以被廣泛接受的社會環境。

墜入人間的「大神」

首先讓我們簡單地回顧一下《全職高手》的故事。

網遊《榮耀》中被譽為「斗神」的葉修，由於拒絕參加俱樂部的商業活動等原因而被迫退役，離開職業圈的他在俱樂部馬路對面的網吧成了一個小小的網管，而後，擁有「榮耀教科書」之稱的葉修，在榮耀網遊新開的第十區註冊了新的賬號，帶著可以隨意變換形態並使用所有遊戲職業技能的銀武「千機傘」，從網遊一路征戰，最終重新站到了職業圈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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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全職高手》男主角葉修。繪圖：聶十九（杭州建設職業學校15建3班學生，學校動漫社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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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原作小說中還是在動漫中，儘管有著其他充滿魅力的角色，葉修都是絕對的主人公，這一點無可置疑。他的武器「千機傘」使他的「散人」職業可以使用所有職業的（低階）技能，隨時隨地的迅速轉換，讓對手難以對應。而擁有「榮耀教科書」稱呼的他更是對所有的職業都異常精通，這也是「全職高手」這個題目的由來。

葉修在被迫退役之後進入網遊，網遊中有著各大公會，而且很多都是有著俱樂部背景的專業公會，它們為了俱樂部的利益而盡著最大努力，各個公會之間的競爭與算計已經複雜到了不能再複雜的程度，對於他們來說這與其說是一個為了娛樂而玩的遊戲，不如說是一種需要大量的知識和體力的工作，每個公會的會長都有著戰國縱橫家的風範。然而這些大公會到頭來卻完全被葉修牽著鼻子走，原本用來對付葉修的策略反過來被葉修「將計就計」，最終給自己造成巨大的損失。

特別是原作小說，在前半部分完全就是這種「套路」的不斷重複，而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每次都會期待這樣的套路再次出現，百試不厭。直到後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巴甫洛夫的狗就是這樣的心情！」。

葉修在網遊的世界中作為一個超越性的人物角色，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一般的人物，所以大家稱他「大神」並不只是一個習慣性的誇張。「落入人間」的大神知曉一切，掌控一切，所有人都對他束手無措，被他玩弄於手掌之中。而其他網遊玩家卻完全不知道他就是葉修，只有我們觀眾和讀者才知道他的身份。

我們從這部作品獲得的快感也正在於此，我們向全知全能的「大神」移入自己的感情，獲得一種最後一切都不會超出我們的控制範圍的確信，以及將其他人玩弄於手掌之中的全能感。

遊戲的表象

當然，接下來的問題便是，「為什麼這種確信和全能感會讓如此多的人中毒不能自拔」？ 或者換一種說法：「對這種感覺的慾望和現實社會有什麼關係」？不過為了回答這個問題需要繞一下遠路，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

不能忘記《全職高手》所描寫的是遊戲世界和在其中所產生的事件，這就涉及到「遊戲的表象」，也就是「遊戲對於我們來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這個問題。

每個國家對遊戲的表象都不盡相同，這裡可以舉一下筆者所居住的日本的例子，做一下對比。

日本以遊戲為主題的比較有名的動畫有《刀劍神域》和《OVERLORD》，在這兩個動畫中，主人公都是在進入遊戲後發現無法退出，只能無奈選擇在遊戲的虛構世界中生活，並為了重回現實世界而奮鬥。但同時，這個虛構世界對於他們來說卻漸漸的成為了一種真實的生活，讓他們不忍心離開。在《OVERLORD》中NPC更是獲得了靈魂和生命，讓這個世界顯得更加真實和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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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動畫《刀劍神域》預告海報，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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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遊戲世界可以說是完全獨立於現實世界的烏托邦，玩家等於是在遊戲中過著真實的「第二人生」，我們也可以看出其中存在著強烈的逃避現實，沉浸於虛構的慾望。

當然這樣簡單的總結有點有失公平，日本的動漫不僅僅是逃避到虛構世界中，而是通過虛構世界來重新審視現實社會，從中也可以看到改變現實社會的可能性和途徑。

而《全職高手》中的遊戲表象卻好像是現實社會競爭的翻版，遊戲本身的故事內容在這部作品中幾乎很少被提及，重要的是遊戲雖然重新包裝了競爭的規則，使其看起來好像更加有魅力，更加讓人有幹勁，但是其結構卻完全和現實社會的競爭邏輯相同。而且遊戲中的事件和人物到最後都會被還原到現實中的事件和操作者身上，我們不會覺得沐雨橙風或者君莫笑厲害，而是操作它們的蘇沐橙和葉修厲害。與此相對照，《OVERLORD》的主人公在現實生活中的形象完全沒有被描述，不過我估計他頂多就是一個宅男而已。

也就是說，《全職高手》中的遊戲表象簡直就是現實社會意識形態的翻版，同時這也是中國的虛構作品整體的傾向，或許可以說《全職高手》是繼《甄嬛傳》之後的另一部「職場教科書」，畢竟我們活在一個曾經連聊天都要競爭練級的國度……

在「流動化」的社會中縱橫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著手「為什麼這種確信和全能感會讓如此多的人中毒不能自拔？」這個問題了。因為這部作品作為現實社會的翻版，我們可以從葉修大神的全知全能當中獲得「現實」的快感，對我們平時所面對的種種現實中的問題產生一種凈化作用（katharsis），簡單說就是精神上的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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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全職高手》主角之一蘇沐橙。繪圖：西瓜（杭州建設職業學校15建4班學生，學校動漫社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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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看的話，我們可以從這裡看出現實社會所帶給我們的精神上的壓力到底是什麼。如果說葉修是一個全知全能，在各種不透明的人際關係中算計到極致，從而獲得最大利益，並且精通所有職業，隨便一打都能打敗其他職業選手的大神的話，那麼我們這些普通人便是他的反面。

我們的知識有限，能力有限，機會也有限，在人際關係上總是被人算計、利用，並為此深深苦惱不堪，別提從中獲得利益了，沒被別人扒光了就應該感天謝地，到最後有可能還會得上憂鬱症。全職業精通更是不敢當，更多的人在工廠、工地工作，做的都是單純的肉體勞動，根本就學不到任何有用的技能，雖然被迫不斷地轉職，到最後也沒有一個可以說得上是專業的東西。

葉修和職業選手都共有著「冠軍的榮耀」這個巨大的目標，然而我們有什麼目標呢？買個好房子？找個好工作？給孩子好的教育環境？找個好老公好老婆？這些在人家的「榮耀」面前或許根本都不能算是一個目標，但是卻有很多人連這種猶如微生物般的目標都實現不了。

我們的現代社會是一個高度「流動化」的社會中，而這種流動化的元兇之一就是猶如病毒一般新自由主義，從小村莊到大都市，從我們的汗毛到我們的腦細胞，幾乎蔓延於世界的所有角落。我們生活在不安定的勞動環境中，明年自己在哪裡幹什麼都無法預測，人與人的關係也越發無法把握，裡面充滿了各種殘酷的競爭和算計等不確定性，而我們也因此不安與無力。在日漸複雜化的社會中，我們心中或許還有著某些目標和理想，但是我們卻沒有可以實現它們的手段。

但是所有的這些葉修都可以做到：「職業？我全都精通！」 「俱樂部公會？被我耍的團團轉！」 「巔峰？我說到就會做到！」 從在網遊中練級，到領著一群非職業玩家在挑戰賽中擊敗豪門「嘉世俱樂部」，再到在職業聯盟中逐個擊潰各大強隊最終獲得總冠軍，葉修的故事無疑是非常勵志的。也正因為如此，葉修的「神話」所帶給我們精神的凈化作用可以說是巨大的，因為這就是我們做夢都想做到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結語

從《甄嬛傳》到《歡樂頌》，再到國漫的神話《全職高手》，中國的虛構作品很多都是現實社會的翻版，不斷強化著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邏輯。烏托邦的想像在中國的虛構作品中不斷地被馴化為無害的東西，繼而使其失去了任何作為理念的效果。

如果說日本的虛構作品是在從現實逃避到虛構的話，中國的虛構作品可以說是在從虛構逃避到現實。所謂的「現實」永遠都只意味著從競爭中獲取最大的利益，它是殘酷的，讓人痛苦的，但是只要你努力了，你就能獲得這些。這種話語猶如咒語一般充斥在周圍，侵蝕著我們。因此，這些虛構作品猶如沙漠中的綠洲一般，總是在我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及時地出現，並給我們帶來可口的泉水，滋潤我們饑渴的心靈，同時也激勵我們繼續在沙漠中行走下去。

在這種巧妙且強力的情感控制面前，我們或許可以試著在心裏面問問自己：「現實讓我做一條巴甫洛夫的狗，但是我真的甘心嗎？」

（楊駿驍，早稻田大學博士候選人，日本綜合批評雜誌《ecrit-o》撰稿人，主要研究興趣為媒介生態、電影、攝影、遊戲、動漫、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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