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口紅都買不起,還談什麼戀愛」

女人迷戀的口紅,天然就是性感的代表。這種古希臘時期妓女的專屬,在16世紀成為英國女王的最愛,但真正讓它成為全世界女人真愛的,是那些塗著艷麗唇色的電影明星——從瑪麗蓮·夢露,到你的千頌伊。

撰文 | 李子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隔三差五上微博,就有美妝博主在叫囂,這年頭不懂口紅色號的都是「直男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口紅彷彿成了必需品中的必需,時尚大潮中的潮流,不管趕不趕時髦,都得湊熱鬧。

作為一個平日化妝的女性,看了一眼我的化妝包,結論是:沒有哪一支唇膏,我是善始善終地用完過的。大概很多姑娘和我差不多,然而這依然不能阻止姑娘們像收集色卡般地買口紅。

  • 巴黎M.A.C旗艦店裡的口紅櫃檯 / Reuters

問題是,口紅這大坑,究竟是誰挖的?

性感的象徵

人類的唇部十分柔軟,是人類表皮最薄的地方之一,皮下布滿了毛細血管。健康的唇有著飽滿的色澤,透出溫和的粉色。

從血管豐富程度、觸覺敏感程度上來講,人類唯有另外一個地方可以和嘴唇相比——那就是外陰。

英國人類學家德斯蒙德·莫利斯曾在1967年出版的《裸猿》一書中提出一個假設,他認為人類的嘴唇是對陰唇的模仿,是性器官的一部分,但這個理論只是一個推論,並沒有站得住腳的證據支撐。

  • 愛塗口紅的女人運氣都不會太差 / YouTube

然而,唇的顏色和性吸引力相關,是證據確鑿的。

心理學家Nicolas Guéguen在2012年做過一個實驗,她讓外貌條件相似的女性分別塗上大紅色、粉色、棕色的口紅,以及不塗口紅,在法國的一個熱鬧酒吧里坐著,看哪種女性更容易被男性搭訕。

最後的結果是,在36次、每次1個小時的實驗時間裡,塗紅唇的女性平均被搭訕2.03次,塗粉色唇的女性平均被搭訕1.72次,棕色唇被搭訕1.55次,而不塗口紅的女性只被搭訕1.39次。紅唇給女性帶來的吸引力幾乎翻了一倍。

但口紅的誕生並非僅僅是為了性吸引力,而有更多的社會意義。

如果你去柏林的佩加蒙博物館,你一定會被埃及王后娜芙蒂蒂(Nefertiti)的容貌所吸引,說不定還會注意到她彷彿塗著嬌蘭 Kiss Kiss 304 號色的唇。

  • 博物館裡的娜芙蒂蒂雕像 / CNN

早在五千年前,古埃及人就開始塗口紅了。他們將甲蟲碾碎,製造出一種介於緋紅和深紅之間的顏色,也偶爾會混入花、赭石或者魚鱗來調色,最後混入蜂蠟中。

這種黑色、橘色或者紫紅色的口紅並不是用於吸引異性的,而是上層階級體現社會地位的象徵,不管男性還是女性都會使用。

男性塗抹口紅的習慣直到17世紀的英國和法國依然盛行,如今你依然可以看到搖滾男明星用黑色和紫色的口紅來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態度。

紅唇的性意味在古希臘得到了來自官方的背書,口紅基本上成為了妓女的專屬,而政府也頒布了世界上已知的第一個「紅唇法令」。在古希臘的法律里,妓女出現在大街上時,如果沒有塗上指定顏色的口紅,會被以「不恰當地偽裝成淑女」而受到懲罰。

  • 公元前5世紀的紅色化妝粉 / Wikipedia

因為大紅色的口紅是一種明顯的性誘惑,而被認為是一種不體面的行為,上流社會並不屑於去採用。

這種把口紅作為階級分界的觀念從公元1200年持續到到現在,在義大利地區尤其明顯:上流社會的淑女們傾向於用淡粉色,而下層階級女性喜歡用暗紅色。

偶像的力量

歷史講起來頗為遙遠,我們現在閉上眼睛,肯定不會想起娜芙蒂蒂或者希臘妓女,而是蒂塔·萬提斯(Dita Von Teese),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或者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

  • 霉霉姐(泰勒·斯威夫特)的標誌性紅唇在哪裡都很醒目 / Billboard

偶像力量是無窮的,在沒有美妝博主的時代里,她們就是最好的紅唇色號標杆。

第一個紅唇時尚偶像,毫無疑問是16世紀大英帝國的女王,伊麗莎白一世。這位終身未嫁的女王在位時,打造了令人聞風喪膽的英國皇家海軍,擊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英國從此走向了世界帝國的歷史巔峰。

而她的經典妝容,就是慘白的粉底和顯眼的唇色。她喜歡用胭脂紅、阿拉伯膠、蛋清和無花果牛奶混合出明亮的紅色,這種配方也被當時政府的女官們模仿。

伊麗莎白一世相信紅唇有魔力,甚至可以抵禦死亡,所以她在病重的反而塗了更多的口紅——在她去世時,她嘴唇上有1.2cm厚的口紅。這其實很諷刺,因為含有毒性的鉛白是當時口紅的主要原料之一,口紅不僅不能抵禦死亡,反而會讓死神來得更快。

  • 白面紅唇的女王大人 / Royal Museums Greenwich

但女王對口紅的愛感染了國民。在歷史學家Neville Williams看來,伊麗莎白一世對口紅的痴迷促進了英國財富的增長,也促成了文藝復興時期英國的時代精神——「對生活、美、形式與色彩的重新發現」。而這也反過來促進了16世紀英國人對化妝品的需求旺盛增長。

而在二十世紀,紅唇的偶像從一國之君變成了電影明星。

20世紀20年代是美國默片的黃金時代,那個時候的大明星克拉拉·伯恩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她的紅唇雖然看不出色號,但形狀迷人,人稱「丘比特之弓」。

這種飽滿圓滑又顯嘴小的唇形實際上是化妝品公司Max Factor的發明。在攝影棚里,炙熱的棚燈總是讓演員嘴上的唇油融化,看起來就像抹了豬油一樣。於是Max Factor用化妝油彩遮蓋掉演員本身的唇形,然後在嘴唇中間擦上一抹口紅。精心勾勒後的紅唇就變成了克拉拉的「丘比特之弓」。

  • 克拉拉·伯恩唇上的「丘比特之弓」 / Vogue

克拉拉·伯恩之後是瑪麗蓮·夢露,是奧黛麗·赫本,是伊麗莎白·泰勒……是泰勒·斯威夫特,是千頌伊。

從伊麗莎白一世到韓劇里的女明星,紅唇通過這些偶像,和一種來自先進社會的、高階層的生活方式相捆綁;而對於這些生活方式的模仿,能夠給低階層的人一種「過上了想像中的美好生活」的錯覺。

甚至,有一個詞專門來形容這種製造美好生活幻象的心態,那就是「口紅效應」(lipstick effect)。1930 年代,美國陷入前所未有的經濟大蕭條,人們囊中羞澀,買不起昂貴的消費品、奢侈品,只好買口紅這樣的小玩意兒來自我安慰一番。

大蕭條時期的一個調查數據顯示,在那個經濟低迷的年代裡,只有59%的家庭里有至少一罐美國人最愛的芥末醬,但58%的家庭里都至少有一支口紅。化妝品產業也成為少數幾個順利通過大蕭條考驗的產業,它們的市場份額不降反增。

1933年的 Vogue 雜誌上寫著:「如果我們要為後世總結20世紀,那麼口紅一定要放在首要位置。」

解放女人的紅唇

偶像給女人們帶來的不僅僅口紅的經典色號和"丘比特之弓"的唇形,更重要的是紅唇背後的含義。

就像美國首席脫衣舞女郎蒂塔·萬提斯說的那樣,「高跟鞋和紅唇能給人帶來面對上帝般的畏懼」。

  • 酷愛古典紅唇妝的蒂塔·萬提斯 / Glamour

長期以來,紅唇都被社會、宗教認為是誘惑男人的武器,口紅也一直處於男權的管制之下——比如古希臘時期的「口紅法令」。

於是,在20世紀初的美國女權運動中,自由地塗口紅變成了抗爭的象徵,是女性站到社會前台、支持並獲取政治權力的表現。

早年的女性主義偶像,不管是風行於紐約上東的摩登女(Flappers),還是存在於漫畫中的神奇女俠(Wonder Woman),都有著突出的女性特徵,強調女性的外貌也是其權力的一部分。

於是並不難理解,女性主義者Elizabeth Cady Stanton和Charlotte Perkins Gilman會把鮮艷的紅唇和女性的解放划上等號,紅唇也就成為了1912年紐約女權運動的標配。伊麗莎白·雅頓本人甚至到街頭,給當年的婦女參政運動者們發口紅。

  • 紐約的婦女參政運動者 / Pinterest

雖然二戰後的女性主義風潮逐漸向中性、性別模糊的方向轉變,但戰後「紅唇女權」再次回潮,鼓勵女性不憚於展示自己的性別屬性,並從男性視角中解放出來。

蒂塔的高跟、紅唇配合她的黃金腰臀比,充滿了古典的性誘惑;而可可·香奈兒一句「你悲傷嗎?塗上紅唇然後攻擊吧(If youre sad, add more lipstick and attack)」則帶點女權主義的味道,足夠讓女孩成群結隊地掏錢包。

其實從實用的角度來講,口紅的確是化妝品中最簡單、最常用、也最無門檻的類別。比起需要熟練手法的眼影和眼線,口紅不僅輕快實用,而且更能帶來「化過妝」的效果。

根據專業女性市場調查機構 Women』s Marketing 的數據,有55%的女性會時常使用唇膏或口紅,而有 22% 會時不時使用。

在有關化妝品的對話中,63% 都會提到唇妝顏色,遠遠超過其它類目——可見得唇膏和口紅的存在感實在是別的產品無法比擬的。就連愛臭美的小女孩,最先在母親的化妝包里拿出來倒騰的,一定就是口紅無疑。

在歐美紅極一時的絲芙蘭旗下Bite唇妝創始人Susanne Langmuir就曾經說,紅唇對於女人來說是通用的、不分年紀的:「你需要的,只有微笑,以及一隻唇膏。」

  • 正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做口紅色彩實驗的Susanne Langmuir / Sephora Glossy

而在如今這個被Facebook、Instagram、YouTube 和 Twitter 統治的年代,美妝博主成為了新的營銷渠道。人們不再去商場讓導購在客人們臉上一邊試驗一邊推銷,而是讓美妝博主們拿到樣品,塗給你看。

每天每周盯著博主們更新的女孩們,變得比以前更喜新厭舊,而細微變化的口紅色彩,則給了她們一次次換新的機會。

各個牌子各個色號的紅唇,在圍觀群眾看來都是一樣的顏色——這並不是直男的錯,因為它們的確沒有多大的分別。它們的存在,就是商家給被購物熱情沖昏頭腦的女人們挖下的坑罷了。

而更有意思的是,當初被美國女權主義者們當做"女性解放法寶"的口紅,在中國卻成為了女孩們檢驗男朋友愛意深淺的標尺。

所謂「如果連口紅都買不起,那還談什麼戀愛」、「一支口紅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兩支」,不過是商家榨乾了女孩們的錢後,把手伸向了她們的男人們。

參考資料

[1] Nicolas Guéguen(2012) Does Red Lipstick Really Attract Men? An Evaluation in a Bar.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logical Studies.

[2] Margaret Gallagher(1995) Lipstick Imperialism and the New World Order: Women and Media at the Close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3] Karen Lehrman(1997) The Lipstick Proviso: Women, Sex & Power in the Real World

[4] Cheryl Wischhover (2016) How the Founder of Bite Beauty is Conquering the Lipstick Market, in "Fasionista"

[5] Sarah Schaffer(2006): Reading Our Lips: The History of Lipstick Regulation in Western Seats of Power

[6] Gabriela Hernandez(2011) Classic Beauty: The History of Makeup

[7] Emily Spivack(2013) The History of the Flapper, Part 2: Makeup Makes a Bold Entrance, in smithsonianmag.com

[8] Frank Trentmann(2016) Empire of Things: How We Became a World of Consumers, from the 15th to the 21st century

[9] Womens Marketing(2016) Lipstick Beauty Marketing Trends 2015

[10] The Economist (2009) Cosmetics in the downturn: Lip reading

[11] Sarah Schaffer(2006) Reading Our Lips: The History of Lipstick Regulation in Western Seats of Power. Harvard University.

[12] Stephanie Buck(2016) Your upper lip has never been more important. Time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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