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的奴僕」:服從之下,你我都可能成為美聯航機組成員

前兩個月有個新聞關於美聯航如何從客艙里拖走乘客的。這篇不是想炒冷飯,只是想和大家聊一聊。

新聞剛出來沒多久,我跟一位美聯航工作的朋友聊起這個事兒來——她是一個非常靠譜的好人和忠誠的員工。

她說,「當值乘務什麼都沒做錯。她們完全按照程序來的。」沒多久,CEO的信也出來了,也正是這樣說的。當然,再過了幾個小時,全世界群情激憤,CEO重壓之下改了口。

新聞事態的發展永遠都是瞬息萬變,各種反轉。不過這件事也很難反轉了。雖然有各種說法,比如這個乘客有吸毒誘姦的黑歷史,有精神疾病,現在還想訛一筆。但這些都不能反轉他滿臉帶血被航警從機艙里拖出去的畫面。美聯航缺乏人情味的「程序」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不用我朋友強調,我也相信當值的乘務人員是按照她們理解的程序完成任務的。在這個「程序」的兩邊,一邊是憤怒的乘客(我也是飽受她們冷臉的一份子),另一邊是覺得非常冤枉的乘務人員和美聯航全司:每天繁忙還有風險的工作,一群各種要求,還常常不配合的乘客;按照規定辦事不但不被理解,還被全世界罵。換了你,冤不冤枉?生不生氣?

我有個毛病,喜歡把自己代入各種可怕的極端事件里。比如,動車擠死人,我會想,我有沒有可能情急之下爬軌道?地鐵夾死人,我會想,我沒有可能急著上班硬要把自己塞進去並盲目相信車門會在身後關上?想來我可能都會,常常會頗為驚醒:能活到今天都是因為運氣好沒被那些情景挑戰過。而把我放到這條新聞里的當事人,我會不會也像那些乘務員一樣,認真照章辦事,然後冷漠地看著這個老頭兒被拖出去?這讓我想起一個心理學史上非常有名的實驗——

「米爾格蘭姆(Milgram)電擊實驗」:

參與者(「被試」)被一位「老師」(實驗工作人員扮演的)告知, 在隔壁房間里有些學生(也是實驗工作人員扮演的)在做字意搭配練習,如果學生做錯了,「被試」就要在「老師」的要求下按電擊控制器,電擊那間房間的「學生」。每逢做錯,電擊伏特數就不斷加碼,從15伏一直到450伏(足以電死人)。這個過程中,被試們一直能聽到隔壁房間里越來越凄厲的慘叫,還有,慘叫的戛然而止。有被試在過程中產生了「良心的拷問」,但老師說,「繼續」,或者說「繼續,這樣做是對的」。結果,65%的被試都從頭到底完成了實驗。還有彩蛋:很多人做完了高高興興地走了,並沒有去隔壁房間看一下那個「學生」怎樣了。再加個彩蛋:Milgram把這個實驗加以修改又做了20多次,結果都是差不多:大多數人都把它從頭做到底,那些「學生」的死活並沒有影響他們。

大家看到這個實驗和美聯航事件的相似之處了嗎?

當初Milgram做這個實驗的時候,適逢納粹殺人魔艾希曼(Adolf Eichmann)經歷漫長的法律程序終於上了絞架。美國人與德國人本是兄弟情誼--美國早期移民中很多是德國人。所以大家完全不理解德國人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這是人性懸而未決的謎:今天你走進以色列的大屠殺紀念館,一路走到底,有一個大大的「WHY」字高懸在空中。真的,為什麼啊?

但在當時,是真的有「理由」的。比如,希特勒說,因為猶太人一直出賣德國的利益,擾亂金融秩序,使得德國無法實現偉大復興的夢想。比如,希特勒說,為了人類和地球更美好的未來,咱日耳曼人要有勇氣承擔起優化人類,創造美好,及消滅那些惡的文化傳承的責任。聽著是不是還「挺有道理「呢?

所有的惡,都是那麼一個領導人振臂一呼,把夾帶著惡的目的美化合理之後,有很多認為他「有理」的追隨者們呼啦啦跟著一起完成的

做「追隨者」是很容易,很舒服的。「不用承擔責任」,解除了很大一個現實與道德焦慮之源。 從心理學和進化學的角度來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跟隨者。當我們剛出生,就會學母親的表情照做,還會跟隨母親的目光而轉移。諾貝爾獲獎者Konrad Lorenz發現小鵝剛孵出來,就會跟著第一個會動的東西走。很多其他動物,包括孩子,也表現了類似的特質。跟隨,簡直可以說是生而為人的「預設設置」。以服從為天職的士兵是跟隨的極端表現:命令之下,一切之上。而兢兢業業完全照章辦事的美聯航工作人員,也是認真的跟隨者。

說起來,我也曾舒服地做過跟隨者。我以前在一個大銀行里工作,在日常處理的業務里有一個事,就是回復銀行職員給公司提的各種改進意見。雖然我很喜歡看這些信,但每次去向老闆彙報的時候,她總是說,我們並沒有資源做這些事兒。那我該怎麼回復他們呢,我問。老闆說,你就說,我們收到了,正在努力集結資源做這些事。這樣既對得起他們的好心,我們也沒說瞎話。於是我照做了。到後來,我就一直這樣回復,再也沒有想過為什麼。

跟隨與服從是完全沒有腦子的么?不是。我們日常的平庸服從,給了我們一個禮物,就是多餘的大腦處理信息空間,就是,我們還是有情緒的。什麼情緒呢?挫敗感,沮喪感,麻木感,沒有了責任焦慮後的對未來的恐懼,還有……某種作惡的暗喜。當我刻板地回復那些信件時,心裡也是有惡的快感:提什麼意見,你以為你算老幾哼哼。 請允許我黑暗地揣測一下,美聯航的工作人員,看到那個老頭兒被拽出去的時候,心裡多少都有點吁了一口氣的快感吧,而他臉上的血,嗯,關我啥事?

著名作家思想家阿倫特女士把它叫做「惡的庸常「(the banality of evil)。當我們熟識一種環境,或追隨服從太久以後,我們常常忘記了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我們自己的價值觀與良知的優先順序。

你要問,有什麼解藥嗎?其實我也不知道,假設有人知道,也許世上可以再也沒有戰爭了。畢竟,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跟隨者。畢竟,在跟隨的位置,拒絕服從,是要付代價的。比如,也許當天有人站出來說,不要把他拖下去吧,我們再想想辦法?輕則被急著想飛的同僚(說不定還有乘客)罵,重則被扣獎金丟了職位。也許這條新聞是沒有了,但代價是一個人的職業生涯。

所以我們較少看到反抗,較多看到服從,和過度的服從。

那麼,如果你確實不想如此,有什麼可以試著做的嗎?

1

培養「設身處地」的能力,是所謂同理心(Empathy)

同理心是情商的一種,天生的成分較多,後天也是可以訓練的。假如你是一個天生同理心很強的人,不要壓制,把它釋放出來,是給自己和世界的一個禮物。有同理心的人,看天看地看人,都會多了一層溫柔的色彩。

2

發現和放飛自由的心靈

我們每個人在成長的歲月里,都被各種角度的力量扇過耳光。不要這樣,不要那樣……不然就怎麼樣。這些力量,讓我們放棄了成為自己原本模樣的可能,以方便更好地訓練我們服從。服從久了,即便我們想去掉裹腳布,也不記得腳應該長啥樣了。所以,就從今天把小鞋脫掉吧,讓腳能長回來多少算多少。一個心靈自由的人,才有可能在決策時忠於自己的智慧與良知。

3

做自己的領導

胡適在《介紹我自己的思想》里說,「世上最強有力的人就是那最孤立的人!這也是健全的個人主義的真精神……你們要爭獨立,不要爭自由。不要爭自由,自由是針對外面束縛而言的,獨立是你們自己的事,給你們自由而不獨立,仍是奴隸……我只希望盡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們學一點防身的本領,努力做一個不受人惑的人。」雖然你也許在工作中,在社會裡並不是個「領導」,但你仍然可以是自己的領導,做一個有獨立而豐富的內心,不受他人所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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