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魔宮中(一)

回想起來,就是在那年夏天,在那片山中,我遇見了山魔的女兒。

那年我大學剛畢業,初出茅廬,什麼都感覺新鮮。所以當我得到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的時候,幾乎沒怎麼考慮就踏上了人生的新旅程。

我被安排在貴州的一個偏僻山區,負責貴陽到廣州鐵路建設的很小一段監理工作。在工作地圖上肉眼幾乎看不見的一段,實際上卻包括好幾公里的建設里程。作為一個小小的基層員工,我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只是寫寫日記,或者去工地做一些混凝土澆築和預應力鋼絞線張拉、壓漿的旁站,工作雖然簡單,日子過得卻還算充實。

在修建鐵路的開荒者到來之前,山裡只有一條公路通往附近的城市,是個有點偏遠的小鎮。幾年間通了更多的路,小鎮旁邊甚至修起了森林公園,各種開發商也接踵而至,人們狂熱地試圖喚醒沉睡的大山。在我來到這裡接替前任的工作時,鎮上已經滿是尾氣和灰塵了。

工作很清閑,我的閑暇時間基本上都在電腦面前度過。那天卻莫名的受到某種心情驅使,我難得走出辦公室,去不遠處的森林公園散步。

因為鎮上大多數都是水族和苗族的原住民,偌大的森林公園幾乎沒有人。我很欣賞這種安靜的感覺。松林間的柏油路乾淨整潔,盤旋而上,林子外的田裡還有放養的馬和耕牛。

我沿著一條蜿蜒的山路慢慢走,除了被落下的隔年松果砸到頭、摘了一株無論如何也吹不掉的蒲公英,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到了半山腰,我看見一個斑駁的指路牌,上面標出了一個位於山巔的亭子。

我在半山腰看見過那個亭子,看起來很遠。這時候是下午三點,我興緻正好,就沿著路牌所指的路繼續往上。不久柏油路消失在一處農家樂的庭院,只剩一條似乎廢棄很久的舊路繼續蜿蜒而上,我順著這條路往上爬,人工開鑿的痕迹越來越少,小路逐漸變成階梯,階梯又變成粗糙打磨過的原石,過關轉角,最後只剩下勉強能下腳的嶙峋石灰岩。我感覺有點奇怪,這路似乎根本不是為遊客開鑿出來的,難道我走錯路了?

仰頭看,已經靠近了那個亭子一大截,不過還是要將頭仰得很費力才能看見飛檐的一角。我接著往上,終於在一小時後登上了山頂。

在狹窄的山巔上,亭子孑然獨立。風雨在亭身留下痕迹,似乎已經久無人跡的樣子。亭子一共三層,我從嵌在亭子中心柱面的木梯攀上三樓,放眼望去,不禁覺得有點害怕。

這山實在太陡峭了,實在難以想像當初人們是怎麼修建出這座亭子的。近處的山勢無可挽回地跌落下去,但見滿眼翠松疊嶂,亭亭如蓋。而遠處群山交疊,霧氣氤氳,朦朧中只有淡淡的黑影。在高處觀看,城鎮渺小得幾乎看不見,被重重包圍在大山之中。

不知為何我有點心緒不寧,正準備折返,忽然吹起狂風,天色驟變,很快大雨傾盆。山裡的天氣琢磨不定,我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暫時有避雨的地方不至於淋得一身濕透,憂的是不知何時雨停,之後下山恐怕也會變得很困難。

不一會兒風雨更甚,我只好回到一樓才不至於被吹進亭子的雨打濕。遙遠的天空中殷雷陣陣,閃電從雲霾中露出隱芒。初夏的這場雨,下得頗有氣勢。

我隻身站在亭中,感覺就像身處汪洋風暴中飄零無依的小船上。雨聲掩蓋了一切聲音,雨幕遮住了一切景色,彷彿此刻世界剩下的就只有這山巔獨立的小亭子。

我不停在亭中踱步,期望雨能早點停下。這時,像是一瞬間的錯覺一般,山下的階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樸素的裙子,光著腳。隔著雨幕,慢慢攀上亭前的階梯。

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

不知為何,我的心底浮現出這樣的詩句。

她走過來,我發現她都沒怎麼淋濕。她走進亭中,神色自若。看來她並不是跟我一樣貿然入山的遊客,也許是附近的原住民。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有點嬌小,臉上還帶著稚氣。但看見生人一點也不慌亂,我猜她可能對這一帶很熟悉。

「你是誰?怎麼跑到我家花園裡來了?」她打量著我,口音獨特,我幾乎沒聽懂。

我很驚訝,一個破亭子,怎麼成了你家花園了?雖然納悶,我還是客氣地回答:「突然下雨了,在這裡躲一躲。」

「下雨?」她重複我的話,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

我看向亭子外面。此刻風雨交加,雷聲轟鳴,這麼明顯難道看不出來,這小姑娘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啊?

她慢慢點頭,「哦,是啊,好大的雨呢。」

雖然亭子里多了一個人,不至於讓人覺得陰森,我仍然希望雨能快點停,不然回去就得晚了。但雨勢實在太猛了,山間回蕩著轟鳴聲,好像遠處有山在崩塌一樣。仔細聽,在龐大的雨聲中,似乎又夾雜著一種別的聲音。似鳥非鳥似獸非獸,有點像猿類大笑的聲音。

「啊,好像很開心呢。」她沒頭沒腦這麼說了一句。

「什麼很開心?」我警覺地問她。

她偏著頭看看我,似是而非地說了一句:「黃豆。」

天空驚雷炸響,嚇了我一跳。她卻坐在旁邊的石凳上,開心地笑起來。

「什麼,怎麼回事?」被人無故取笑實在有點狼狽。

「哈哈哈……黃豆黃豆。」她兩隻腳在空中晃來晃去,好像發現了什麼很有趣的遊戲。

雷聲像回應一般一再響起。

「哎,小妹妹,你幹嘛笑我?」我有點生氣了。

「小妹妹?」她臉色轉慍,不過只保持了幾秒,又哈哈大笑起來。女孩子的臉真是變得快。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哈哈哈……」

她笑夠了,才抬頭望我一眼:「咦,你真的不明白?」

「我該明白什麼?」我惱怒地回答。

她白我一眼,走到近前,左看右看,突然「啪」的一掌拍在我額頭上。

我去。

這下我真的有點生氣了,這小丫頭片子,太沒教養了!正想給她點教訓,卻被某種玄妙的感覺生生拽住了:先前山間回蕩的那種類似猿的叫聲變成了一個蒼老又尖細有力的聲音,它高聲大笑,粗野地唱著什麼調子:

我要讓他回不了家,

我要讓他回不了家!

看我拿石子扔他,

嘻嘻嘻,哈哈哈!

我要把他扔到山下,

我要讓他回不了家!

……

這什麼鬼!我回頭望著小姑娘,她高聳眉尖,洋洋自得地看著我。

「壽山老爺子不喜歡你,待會兒你下山他就崖把你推下懸崖。哈哈哈……」

什麼情況!我今天遇到妖怪了?!我看向小姑娘,她別過臉,兩隻腳丫在空中晃著,並不理采我。

我特么就隨便爬個景點看看,也能遇到這種事?先不說我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妖怪,就算有也要講點道理吧!

「你們不能這樣!我只是來爬山的!」我都快哭了。

「別人都不會往這裡跑,誰讓你上來的,活該!」

「你到底是誰?」

「我?」她歪頭瞅著亭子外邊,連正眼也不瞧我。「我就是山魔的女兒咯!」

山魔……

挺陌生的詞,不過此情此景,這可能是世上最糟糕的詞了。我兩腿發軟,再看看四下陡峭的懸崖,難道我這條小命今天真的就要在這裡交代了?

看我嚇得失魂落魄的樣子,山魔的女兒頗為不屑:「呸,你們人類看到我們都這副德行,真丟人!」

「你們等會兒要把我扔下山啊,難道現在還要笑給你看嗎!」

她一努嘴,看樣子頗不以為然。

亭外仍然風雨交加,看來她口中的那位老爺子是想讓我耐不住雨勢趕在天黑之前下山,然後趁機把我推落懸崖吧?這樣就算有人找到我的遺體,也會自然地推斷出是失足墜崖。太惡劣了!

我越想越氣憤,惡狠狠瞪著山魔的女兒。

「你們,太過分了!」

看我情緒大變,她居然有點露怯。我徑直走過去,她坐在石凳上的身體往後傾斜著避過我,結結巴巴地指責道:「你……你敢凶我!」

「反正你們算計著待會把我推下山,不如現在我就拉你一起陪葬!」

她聽了,連忙雙手交叉護在胸前:「你敢!」

我扯住她肩膀就要把她往外拉,她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到一開始的鎮定了。只是徒勞地掙扎著,最後看掙扎不過,乾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所以說我討厭小孩子啊。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倒讓我有點不落忍了。不過誰讓她剛才還幸災樂禍,我繼續恐嚇她:「你快讓那老頭改主意,不然……」

她怯生生看著我,不斷抽著氣,點點頭。在我耳邊說了幾句話。

我聽了不禁皺眉,這樣真的行?

不過也沒其他的方法,只好試試看了。

於是我清清嗓子,朝著亭子外大喊:「老混蛋,你給我聽著!」

山間嘎嘎的笑聲頓了頓,似乎聽到我喊的話了。

「你想搞什麼鬼我已經知道了!」我吼道。

那聲音停了停,又開始唱:

他在唬老頭子我,

他啥也不知道。

看我拿樹枝戳他,

讓他嘗點苦頭……

「誰說我不知道,我聽得清清楚楚!」

那老頭立刻不作聲了。連雨一下子也小了好多。

旁邊的小姑娘也大喊道:「壽山臭老頭,我今天可讓你害苦了,回去我就告訴爹爹,看他怎麼收拾你!」

只聽山間傳來一聲呻吟,風雨驟停,雷電也消失了。天空碧藍如洗,立刻恢復了先前的好天氣。

果然都是這老傢伙搗的鬼!

回頭看,小姑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覺得後背一陣發麻,趕緊逃下山去。

2

山下的鎮里晴空萬里,根本就沒下過雨。遙望山巔上那黑漆漆的亭子,我不禁有點後怕。

這小姑娘既然是山魔,還有瞬間消失的能力,怎麼還會害怕我?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老頭子,一兩句話就夾著尾巴逃走了。這兩個傢伙到底應該說是太蠢,還是太單純呢?

之後我在網上查了很多有關這裡的風俗縣誌舊考之類的資料,沒有半點山魔的記載,倒是有一些獵戶驅趕舊山神的傳說。

這件事我沒告訴別人,畢竟太荒謬了,而且事後想起來我自己都不太相信那天的遭遇。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甚至連是不是登過那邊的山都不太確定了。

就這樣,生活又回歸正常。

慢慢進入了盛夏,雲貴高原不是很熱,但紫外線很強。我偶爾才會跟工程師或者領工員一起去現場巡視。

這天因為有幾個橋墩需要做定點測繪,我和工程師一同去。到了工地,測量員架起全站儀定點,我一開始也跟著架設稜鏡的小哥一起行動,折騰半天熱得夠嗆,索性又回到車上。工地用的皮卡車很破,也沒有空調,待在車上很悶。工程師告訴我附近的老虎沖雙線大橋已經開始在架梁了,我閑著沒事,就打算走過去看看,反正一路有樹蔭遮蔽,反而比待在車上好。

工程師這幾天正腳趾痛風,連車也懶得下,我跟他招呼了一聲,就朝老虎沖那邊的工點走去。

走了沒多久,隔著山澗就看見碩大的架橋機伏在墩柱上,幾十個操作工分布在四周。在大山中看見這種巨大的鋼鐵怪物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想起不久前邂逅的山魔的女兒。如果他們真的存在,到底會怎麼看待我們這群開荒的人?

一開始我覺得很熱血,工作一段時間後卻感覺有點迷茫了。我們砍伐古老的樹林,炸開山體,讓河流改道,這到底是文明還是暴行?

剛畢業的大學生才會糾結這種問題。說出來肯定還會被嘲笑的。

我順著樹林準備走回測繪點,沒走多久居然迷路了。這很沒道理,因為附近只有一條為了施工才臨時開闢出的小路。我站在繁密的松林中,不知何時早已經偏離了道路。

我納悶地在松林中四處尋找出路,斜坡的一棵大松樹後面走出一個人影。

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從這個人影后面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戒備地抓著前者的衣服,指著我說:「姐姐,就是這個人!」

姐姐的點了點頭,兩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想把他怎麼樣?」

「把他掛在樹上!」

喂喂喂,你們誰啊,自顧自地就在那邊說得起勁,我到底哪裡惹你們了?!

素色的民族服裝,光著腳。我突然明白了。

山魔的女兒……而且還是姐妹?!

「姐姐,快把他掛到樹上,快點快點!」小女孩抓著姐姐的手大叫。

「小枝,你別鬧。」

「不嘛,你答幫我,我就要看他掛在樹上!」

「好啦好啦,你答應替我保密的哦……」

「喂,等等……你們要幹嘛!」

然後我就被掛在松樹頂了。

而且是頭朝下!

那個被我威脅過的小兔崽子立刻拍手叫好,還吹著口哨喚來了幾隻鳥。

「啄他,快啄他,哈哈哈哈……」

「小枝,爹爹知道我們跟人類打交道會生氣的。」當姐姐的說。

「哼,那還跑去人類鎮上玩……」

「噓……」姐姐立刻壓低了聲音,「死丫頭,不是讓你不要亂講。好啦,快回去,晚了爹爹要生氣的。」

姐妹倆就這麼走了。

「喂!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妹妹回頭對我做了個鬼臉,當姐姐的倒是比較明事理,轉過身來靜靜看我一眼。

然後也做了個鬼臉。

這都什麼人啊!

「你們不能這樣!太野蠻了!」

妹妹朝我吐舌頭,姐姐卻地看著我:「野蠻?」

「你們這些傢伙擅自跑到我家花園來,燒掉松樹林,往溶洞里灌那種會變硬的石漿,難道不野蠻?」

果然。

「關於這個,抱歉。」我說。

她仍然用銳利的眼神直視著我。

「你真的感覺抱歉?」

「啊……嗯。對不起。」

姐姐跟妹妹咬起耳朵,妹妹聽完不情不願地一瞥嘴,先走了。等到妹妹消失在樹林中,姐姐這才把我放下來。

她居然……就這麼相信我了?

「對不起,我妹妹有點任性。」

豈止有點,簡直是窮凶極惡的任性。

「沒事,」我癱在地上,四處摸索不知落到哪裡的眼鏡,「畢竟是我不對在先。」

「壽山老頭很愛戲弄人,他其實膽子很小,你不該當真的。」

那種事鬼才知道!

「你在找什麼?」她走過來。

「啊,我眼鏡掉了……」

她從旁邊的松葉里拾起一個東西。「是這個嗎?」

「謝謝。」我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她像觸電一樣縮回手,眼鏡又掉到地上。

我撿起眼鏡戴上。

「對不起。」她說。

這下看得清楚些了。我看著她,窘迫的樣子倒顯得蠻可愛。頭髮很黑,眼睛清亮,雖然穿得樸素,有點瘦,但看起來很有活力。就像……我想像力太貧乏,找不到恰當的形容。就像夏日森林裡一抹清涼徹骨的泉水。

「沒關係。」我回答。她看起來跟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讓我的緊張緩和了不少。如果在人類的世界,應該也是個不得了的美女吧。我沒頭沒腦地想著,她突然湊過來。

「這個……做什麼用的?」

她小心翼翼地戳戳我的眼鏡。

「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近視這個問題,「我眼睛看東西有點模糊,隔著這個玻璃片就能看清楚了。」我摘下眼鏡,指給她看。

她興趣盎然。

「你可以戴一下試試。」

她遲疑地接過去,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這樣……」我幫她戴上。

她慘叫一聲,連忙摘下眼鏡。臉漲得通紅:「很刺眼……」她把眼鏡還給我,看我重新戴上,一副很佩服的樣子。

「你眼睛本來很好,不需要這個的。」我說。看起來她不太相信。

「我在你們的鎮子里看見過,很多人都戴這個……」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察覺到自己說了多餘的話。

「我比小枝和壽山他們更了解你們……」聽起來像是在強辯了,然而明顯的底氣不足。

不過真的好可愛啊這傢伙!

「你……喜歡人類?」我問。

她明顯有點慌了,這讓她說的話少了很多說服力。「沒有……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

不喜歡怎麼還會到人類的鎮上閑逛?算了,也沒有拆穿的必要,要是再被掛上樹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嚇得大叫一聲,立刻躲到一邊。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是工程師打來的電話。

「啊,我知道……是那個可以講話的盒子……」她說。

我沒反應過來,恍惚地點點頭,接起電話。他們在催我回去。我掛了電話,突然覺得有點無所適從。

「我得回去了。」

她兩隻手絞在一起,似乎很是糾結了一下,然後問我:「你能不能讓他們不要搞破壞了,前幾天好幾個山精掉進你們的泥漿池子里,我們怎麼也沒撈著……很多樹年紀都大了,又沒法挪窩,嚇得都生病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實在無能為力:「對不起,這個我幫不了你。」

她看著我,眼神陡然冷下來:「哼,我就知道,你跟他們一樣壞!」

我能怎麼跟她解釋?說我只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根本沒有話語權?

人類社會的事情太複雜,她根本就不會明白的。

「你說得沒錯,我跟他們一樣壞。」雖然我也很難受,但事實如此。

「你……」她氣得直發抖,「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她手一揮,我像一塊石頭一樣滾出了松林。

我摔得頭暈目眩,不過倒沒受什麼傷。我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巴,發現自己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到車邊,工程師看到我的樣子很驚訝,問我怎麼了。我說不小心摔了一跤,幾個人毫不遮掩地大笑起來。

也對,什麼情況能得這麼狼狽啊。

打那之後我工作一直不大提得起勁。如果你對一件事的本質感到懷疑,無論怎麼專心也於事無補。我連續犯了好幾個低級的錯誤,被領導約談,問到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們砍伐、焚燒、爆破、澆築混凝土,雖說這些都經過政府和相關部門批准,不過人類社會的規則制度對自然來說終歸是自說自話。人類世界根本不會承認山魔這種東西,更不會在開山前把施工計劃通報給山裡的主人。想想看,用國標建設規範來說服山魔,實在太荒謬了。將人類作為一個整體來討論的話題總是過於宏大,而我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其實我沒那麼高尚。即使這很可笑。

我想我喜歡上她了,山魔的大女兒。

儘管只有一面之緣,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對這片山的愧疚漸漸變得平淡了。畢竟我生活在人類的群體裡面,也很容易被動搖。每當他們鑽孔成樁的時候遇到溶洞和地下水需要灌注混凝土封堵時,我就會想起她的表情。我盡量要求規範施工,泥漿池和樁孔設置好防護網,我能做的只有這些。這種嚴格很快讓不少人對我頗有微詞,但按要求做事讓我有一種我已經儘力了的欣慰感覺。

然後終於有人受不了我的苛刻,把我拉到林子里「聊天」。我知道他們只是受人指使,這些工人們常年在外奔波也只是掙一點辛苦錢,我沒有責備他們的理由。

人類的社會關係里哪裡有絕對的正確和錯誤。

過了不久,我被調往另外一個駐點貓沖,有幾十公里遠,我覺得應該再也不會再遇見她了。

書和電影中常有人類被妖魔迷惑心智的橋段,我以前覺得那很蠢。後來漸漸明白,所謂的魅惑,並非美色,也非討巧,只不過是合心而已。

就像一個人類喜歡另一個人類,沒什麼理由。

有這樣的心理包袱,我知道自己很難再做回一個稱職的工程建設者。我果然還是不適合這一行。

被調到貓沖之後,我很少出門去工地巡視,更多是呆在辦公室做些內業資料。越與人相處,就越來越覺得很難去指責別人。一個職業人懷著這樣軟弱的心思,想要有出色的表現是不可能的。我清楚意識到這點,並且發現自己越來越滿足於過這樣一種微不足道、得過且過的生活了。

這裡的工程師是個退休又返聘的老頭,對人一團和氣,喜歡拉小提琴,每天早上出門打太極的時間精準得可怕。我偶爾出去散散步,大多數時間都窩在辦公室看書看電影。

我很少再想起山魔的女兒了。

寫了挺久了,大概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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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應一些讀者(其實並沒有)要求申請了一個公眾號,暫時不怎麼會弄也請順帶關注了吧~

二維碼好像會掛,那就算了。

不,還是想自薦一下。

手動搜索太麻煩了,不會有人關注的。

不不不,既然有人那麼無聊能看到這裡,可能也太不介意的。

但是我自己覺得很麻煩啊,根本不想去弄。

嗯,算了,你們不要關注了,也不要去搜索【鹿野咩咩】,裡面什麼都沒有。

真的什麼都沒有。

關注了我也不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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