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4與15

重拾寫作。

2017.6.14晨

在昨天看過《成為作家》之前,很難想像我會開始在一天的初始拿出打字板。安逸的平靜的內斂的流水的生活已經過了半年,停止寫作已經有了三個月。沉醉在情緒與緩慢的時間的流逝中,偶爾會遇到傍晚正要散盡的珍貴陽光。當我意識到陽光遍地、從西方斜照來、正是美好的不甚燥熱刺眼的陽光時,也是它將要離別、一天將要結束的時候了。

是否可以這樣生活?是否可以就讓生活帶著我走,等待靈感和感悟用自己的節奏在心中身邊緩緩積累,等到它們噴涌將發的時候再從我心中湧出,激勵我不得不寫下一行行字?我心中自有這個問題,無甚稀奇,我信許多人也有過。我心中亦有迷迷濛蒙懵懵懂懂的答案,這答案必是認為這樣是可以的。如果我的生活自自然然就過成了這個樣子,這就是我最舒適的自然的生活。我有沒有權利自然地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我有沒有權利生活成生活自然呈現的樣子?

還有一個未問的未定的問題,這樣的生活是否有結果。

我心知這樣的生活本身不會有,棄絕了練習,棄絕了建設性創造的可能,怎能期待成果自己從空虛中產生。我給自己的安慰是這是我積累的階段,我在積累,在感受,在留出大段空間供給腦中神秘的潛意識無意識,讓它們大顯身手自由奔騰,在內心中意識不到的角落慢慢加工這些天來讀過的書升起的新知與感受。但是我又怕這是虛的:因為很顯然,讀過書之後的感受,在多天的沉默與流水般日常的磨損里,已經平淡了。再執筆,恐已不復存在。

可我仍沒有寫。那麼就是在等待奇蹟,等待想要升起的東西自己積聚,最終以神秘的噴薄的方式湧出。

可它們不會的。即使在印度之行後,那麼多噴薄欲出的東西,以為足夠寫出十幾篇文章的想說的話,最終經過了一年的磨損,只寫出了兩篇。還有許多當時新鮮的感受,當時翻轉騰挪不能自已的,覺得處於自己內心必會經我手湧出見到光明的它們,仍只是多年前的一段小筆記,幾個關鍵詞。我失去了我活過的年華。對試圖以筆為命的人來說,每一個未寫的日子,就是人生中的一段虛空。即使我不以寫作為志業,即使作為一個普通人過自己的生活,未寫的日子,我也活成了虛空。每天睡前我都面臨這樣的抉擇,是寫日記,還是不寫日記。放棄是輕鬆的,我放棄一天的紀錄,我就是讓這天輕鬆地快快地波瀾不驚地過去。我讓它成為人生日曆上什麼也沒留下的一天。這便是二十多年中的一段虛空。又一段虛空。人生三分之一路程中,走過的看去嵌滿了虛空。

我明白許多作家的說法,我明白他們的眼睛與心。我知道什麼叫「在大街上走一遭,見到的東西就夠我寫一生」。我有同感。我有無數的東西可寫,我的內心是一座奔涌的熱泉,深不可測變化多端,可供我終生於其中變著花樣探索沉潛。大腦神秘,大腦是不可竭的秘境。而秘境不會自己展開秘密,不會自己展開入口,不會自己把自己做成遊覽圖供一探深幽。這裡唯一的觀者是我。是我需要寫。終我一生,若我等待著翻滾的思維衝出重圍,以神秘的不可抵擋的力量推動我奮筆疾書,我將一生也等不到許多。我會將一生活成我腦內的一生。螺螄殼內做道場,若真是道場也好;我會連道場也得不到。未說出的未落筆的思維永遠是思維,它是一團混沌,一些理不清的相互牽連的蛛網絲線。它們需要規範,需要一雙盯住它們的眼,裁減堆疊,建築出具體的一篇。相比混沌的無盡的思維,任何巨作也都是具體的一篇。而我們只能讀這些二維的線段,這些具體的一篇。二維進入他人腦中,延展成了混沌的思維。如此反覆。這是人類交流大腦內無盡世界的方式。

2017/6/15。夜,十點。

從焦慮開始。

縮緊的心中的肌肉,開始收縮的向著痙攣走去的胃,身體的中部。從身體的中部向外延伸的緊張感。心跳得比以往快。大腦知道,我意識的錨定點知道,我知道:我在緊張,心跳得比以往快。我也知道身體中部,應該是胃所在的地方,在皺縮。

當我思考時,我明白我的意識位於大腦之中。人以大腦思考,用大腦「意識」,但以身體臟器感受。它們將信號反饋到大腦之中。

人的許多關於身體與疾病的直覺,最後都被證明是原始粗陋的思維,不符合遠為複雜精妙的實際。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人的直覺不是源泉,不能傳遞給我們有價值的信號。譬如胃與壓力。

懵懵懂懂地,我覺得身體中部凹下去的肌理之下,就是胃所在的地方。我又感到,每次焦慮緊張感襲來,都是這一塊發生反應。能感到它緊張起來,能感到它綳著,綳一時一刻,或不止於一時一刻。如果這樣——如果這一塊真是胃,如果壓力真的作用在了胃上,或者說胃對壓力作出了回應——那麼,壓力是否會對胃有非常不好的作用?胃會為此承擔代價。

而真相似乎確實如此:消化系統會受壓力的負面影響。胃潰瘍等疾病的致病因素之一,便是暴露於長期慢性壓力之中。

年方二十餘,猛一抬頭身邊同齡友人已有蒼老的,發福的,禿頂的。我的眼睛是照出他們變化的鏡子,他們也同樣是我的剪影。既然他們已蒼老發福禿頂青春不再,我也好不到哪兒去。可是怎麼會這樣?明明我們一同是校園中青春稚嫩的少年,這才不過是短短几年前的事情。怎麼突然你們就青春不再?你們——我們,我們的青春怎麼才持續了這麼些年?青春怎麼一共也就才這些年?卻原來青春是個謊言!

原來這就是珍惜青春的意義?所謂的青春短暫是實話,不是指人的主觀感受,不是指人感覺起來青春很快會過完,而是,實打實的,青春真的很短暫。從十八到二十四。當你進入大學時覺得青春剛剛開始,四年學制,覺得你還有長長的處於青春中的時間。即使到了大學的末尾,二十二歲,你依然覺得青春還在眼前展開,你我還年少。但是突然——突然兩年之後,結束了。

你會看見皺紋,看見發胖,看見走形,看見稀疏的頭髮和禿了的頭皮。你會發現自己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七八了,幾年時間稀里糊塗就過完了,離開校園之後時間就在飛逝,生命在手中如流沙挽留不住。你會發現自己從此刻開始衰老,激素分泌變化,皮膚、肌肉、五官、關節,所有的東西,都走向了下坡路。上坡結束了。發育結束了。你已過頂峰,現在開始接受時間之神毫不容情的錘擊。

青春是騙人的概念。將它描述為美好的事物,將它描述為生命的高峰,不過是為了掩飾它是你墳墓喪鐘的短暫前奏。人生也TM是個騙人的概念,將生命描述為一條長長的發展道路,說我們會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到學習語言學習知識奔跑跳躍,到進入社會創造做貢獻。說的好像人生是一條永無止境的上坡!騙人!卻不說出真相,真相是人類的原始設計,大自然的原始設計,基因的原始設計,是只打量著讓我們活到三十來歲。

所以頂峰這麼快就到了,這麼快就過了;所以明明以現代人壽命衡量,二十多歲不過是人生的三分之一,但是卻已經是發育的最高峰。所以我們從二十多歲就開始衰老了。因為自然設計里,人應該在是十幾歲性成熟,隨後立即開始繁衍,到二十多歲達到高峰,高峰之後就作為年老力衰者死亡。大自然,老天爺,我們自己的基因,就沒想讓我們多活。年老力衰的野生動物當然沒法活。是我們改造了世界,延長了自己的命。在高峰之後,我們要拖拖拖拖拖拖拖,能活幾多是幾多。

人並不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主體性是虛假的概念,人並不真正具備主體性,並不真正有決定權。人連時間都不能掌握,連生命的流逝速度都不能掌握。時間流逝從不與你商討,它帶著你走。青春不是你所有的;是時間洪流湧向你,淹沒你,流過你,以它自己的速度。你接受著。

掌握不了生命流逝的節奏。只能盡量掌握一件事情:生命的內容。盡量影響一件事情:生命拖延的長度。在它給我的篇章里,盡量寫出內容;善加保養,盡量把自己的生命多覆蓋一些篇章。後者是為什麼?——就算時間之神不認我是主體,我自己得認。誰的眼也不能替代我的眼。誰的活也不能替代我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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