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吃了四小時的飯，比上課還累（但好吃啊！
吃Ca sento真的可以說是謀劃已久，這家歷史不長的西班牙風創意餐廳一直高居點評網的神戶榜首，連預定方式也透露著一股傲氣：用餐兩個月前的一號早上10點起可預約。
那天我恰好不在日本，於是拜託京都的朋友，他不負重託，調準了時間，啟用三個手機，打了50分鐘電話，終於幫我和飯搭子訂到一席。
「這個起點是不是有點略高？」
哪裡是略高，Ca sento可是神戶唯一一家三星西洋創作料理，全日本TOP50餐廳，老闆兼大廚福本伸也先生，絕對是大器早成的那一類型，78年出生的他，20歲就已經是大阪梅田有名的西餐廚師了，之後去義大利進修兩年，又在西班牙的Ca sento工作了幾年。
2008年即30歲的時候，向恩師致敬順便開了神戶這間同名餐館，僅僅開業後兩年，就獲得了米其林三星的稱號。的確很擔心接下來要怎麼吃別的西餐館啊！
從京都出發晚了，還不小心坐過站，看來早已興奮過了頭。兩人一到三宮站，就沿著早看熟的路線一頓暴走，神戶時不時有上下坡，又餓得雙腳抬不起來，終於在一家地毯店裡的裡面找到低調的Ca sento。
天已經全黑，我倆在門口稍稍休整狀態，顯得不那麼一副趕路趕得氣喘吁吁的樣子，便推開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門。
有三桌客人已經開吃了，一對沉默的中年情侶；一位公子哥模樣的老頭帶著三位尚貌美的歐系風女子，用濃厚的關西腔聊得花枝亂顫；最裡面不起眼的位置上，坐著光頭黑社會小哥模樣的男子和關係不明的女客。
我們倆一坐下，瞬間打亂了這種格局，但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這種適合情侶約會地方還是跟異性來不那麼撒比西。
6點半，這頓耗時四個多小時的漫長晚餐將要開始了。我點了飯君也想要的白桃果汁，他於是就冒險選了個看不懂的「elder flower juice」，上來一喝味道好驚艷，加了少許蘇打，倒是我這杯粉嘟嘟的中看不中喝。
趕緊把手機里的滬江小D字典切換到中英文頻道，「elder flower」就是接骨木花，不過是知曉了中文名，仍舊沒概念。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大概今晚會出現各種查了字典還意味不明深感自己淺薄的時刻。
第一道是裝在正方形木盤子里的烏賊刺身，完全的對稱美學，底下裹著長條形的黃油和鳳尾魚，外麵包著深度炙烤成黑焦的洋蔥，怎麼想像不出居然能把洋蔥烤成一層黑薄膜。
我們倆抓著上菜小哥反覆問了好幾遍，才確定了那真的是「洋蔥玉ねぎ」，大概創作料理的首要精髓就是：把食材變成你無法想像的樣子。鑒於前幾天吃膩了懷石的那種套路，黃油配刺身，還是讓面對懷石已經沉睡的味蕾小小蘇醒跳躍了一下。
第二道是毛蟹法式啫喱湯。毛蟹的肉絲，下面墊著秋葵泥和落葵。乍一看讓我想到丸山那碗茗荷素麵了。但倒沒留下太特別的印象。
第三道黑黝黝的菌菇湯，不用問就知道肯定有松茸，還加了口蘑，下面一小層雞蛋糕。松茸啊松茸，在這個季節的懷石中頻繁出鏡，簡直有點膩煩了，但沒辦法，高級的料理就必須用高級的食材，初秋連松茸都沒有，怎麼讓客人覺得物有所值呢。
驚喜的是居然讓我第一次在這裡的松茸里吃到了「鮮美」的感覺，久違的散發自大山裡的味道，深吸一口氣，彷彿不是置身於神戶這個洋氣的海濱大城市，閉上眼睛，能夠想像在京都郊區的山野農家。
第四道是國產天然鰻魚，撒著碧綠的細細的幼蔥，一口吃掉鰻魚，下面還隱藏著半顆無花果，底下是用西班牙產杏仁做的汁，比起懷石，西餐還多一個麻煩，弄清楚每一道下面墊的是什麼奇怪的汁真是太費勁了。
對我來說，鰻魚屬於那類好難吃不出好吃與更好吃之間差別的魚，用無花果來配這個創意雖好，但口感總是不太吻合。可若沒有無花果呢，這就成普通的蒲燒鰻魚了，更無亮點可言了。
所謂的第五道，其實是一盤盤擺了一桌，好吧，暫且稱為「第五菜群」，有點懷石里八寸的感覺。
看得眼花繚亂是一回事，我很清楚坐在對面的飯君肯定跟我想的是一樣的：靠，一下子上來這麼多，怎麼問得清楚，做筆記都來不及了！
此時我們倆已經完全不顧店裡靜靜流淌的浪漫氣氛，索性豁出去，反正一看也不是來約會的，分工合作記錄。聽不懂的地方，飯搭子就直接讓小哥在筆記本上寫假名，回頭再慢慢查。
兩個人都願意吃個明白也好，總比一個人帶著約會心情稀里糊塗吃，一個人在拼死拼活問清楚來得好。
主打還是魚類，從腌漬鳳尾魚、用印第安白豆做醬汁墊底的剝皮魚，到魚骨粉墊底的秋刀魚、做成蛋筒形狀的北海道鮭魚子、用大蒜薄片和黑胡椒粒調味的沙丁魚，味道各有千秋，完了盆子里的橄欖油還可以蘸麵包吃。
但又上來一道七味唐辛子鴨血腸就讓我懵了，每當我霸氣地一說忌口是「不吃雞鴨豬」，瞬間會看到對方流露出一股「你還能吃什麼」的同情樣子。
它們的瘦肉還可以勉強勉強忍耐，內臟實在是對我二十六年來的人生莫大的挑戰了，誰叫它是ca sento呢？
坐在我對面的飯君就正掛著這種憐憫的表情，看我百感交集地吃完兩段鴨血腸，然後我才突然反應過來表情後面的複雜含義，明明我可以嘗一口就丟給他吃嘛，自己在那裡瞎痛苦什麼。
第六道是用粉色波斯菊花瓣裝飾的伊勢蝦，墊底白色糊狀的是「Cauliflower Purée」，花椰菜泥，泡沫狀醬汁是混合了蝦和蟹製成的，介於我對面的飯君是一台人肉蝦蟹測試機，看到他面不改色的樣子，估計蝦蟹的濃度不是特別高。
蝦擺在白色盤子中央，終於出現想像中西餐的樣子，食物永遠要一副處於世界中心的樣子，像花蕊，不僅要夠小，還要顏色有參差的對照才好看。對於蝦的味道，倒彷彿是被喧賓奪主了。
第七道是五顏六色花花草草的蔬菜色拉，比較特別的是端上來後，再澆上由芝士乳清製成的熱sauce。粗略估計這盤色拉里的花和菜種類至少有20種，把小山一樣的菜撥開後，裡面還藏著炸番薯片炸土豆片等各種，直接就放棄了問食材的想法。
除了怕一直微笑的服務生小哥翻臉走人，更擔心這麼問下去就要錯過回京都的末班電車了！那就只能打個地鋪在ca sento地板上留宿了。
在雞鴨豬方面大敗給他的我，終於感覺扳回了一局，不僅比他愛吃茗荷，這奇奇怪怪的花草蔬菜也樣樣都喜歡！
第八道有點進入硬菜環節了，青森產的平鮋、芝麻醬、茄子Purée、綠色的裝飾是錦葵。感覺這頓飯的高潮剛要開始，我就被小麵包搞得需要吃wakamoto桑了，於是跟服務小哥說，接下來要減量的。
然而這道菜一上來就後悔了，減量的擺盤明顯沒有飯搭子正常的好看，還有到底在擔心什麼嘛，跟男生來吃飯的最大好處當然就是吃不下的都塞給人家啊！
第九道珍珠雞，有個讀起來非常可愛的日文名。菊花花瓣裝飾，蘸黑胡椒。對雞肉非常苦手的我勉強吃完了，用上「勉強」這個詞真是對不起主廚的用心啊。
第十道鮑魚、蝦和貝類做的海鮮雜燴粥，本來每次一到主食環節，我都是一副看在錢的份上也要死撐下去的樣子。於是看著那一大鍋端上來的時候，心裡又是一緊，飯搭子還調侃我，「吃不完就讓福本桑給你捏成飯糰打包回去！」
「還想再吃一碗哎……」我輕輕地跟他說。正好服務生過來，抓住機會又把碗遞了過去，「再要一碗，少一點就好。」
「反正也不能捏成飯糰打包回去……」好吧，能讓人在吃飽的狀態下還想吃的，才是真正的美味，一條雷打不動的定律。
終於要進入收尾的甜品階段了。服務生妹子用日語解釋了一堆關於甜品的順序，複雜得大概重複了四五遍才搞懂。原來甜品分三道，第一道有兩種選擇，接下來兩道是一樣的，完了再是選擇咖啡或茶。
第一道甜品我選了芝士拼盤，上來玻璃盤裡裝著8種不同口味的芝士，幾乎都來自神戶周邊的牧場，如六甲山的弓削牧場、兵庫県三田市的日向牧場等，中間的蜂蜜也是弓削牧場自產，之後我就放棄記住這些繞口的名字了，用腦過度一定會影響味蕾的記憶功能的！
（題外話，今年夏天在巴塞羅那一間米其林吃到的重口味芝士拼盤才叫人崩潰，這樣回想起來，Ca sento的已經改良成很好入口的日本版了。）
除了芝士，還上來提子和胡桃蛋糕各一片，一小杯口感很神奇的胡椒冰淇淋，還有紅色瓶子里的一盅季節果汁，可是喝上去像太陽神口服液是怎麼回事。
然而這浩浩蕩蕩的一桌，居然才是我的第一道甜品！
相比之下，飯君的第一道就簡單多了，綠色玻璃盤子上放著兩顆圓圓的東西，是北方常見的水果姑娘。長期在南方生活的飯搭子沒見過這水果，吃了一顆後露出「此物只堪天上有」的表情，連連跟我說「裡面居然有汁水迸出來啊！還裹著巧克力！」
誰讓你描述地這麼讓人慾罷不能，果斷搶過下一顆嘗了下，深感這兩粒東西與我這一大桌還是可以放在天平的兩端稱一稱的。
第二道甜品是烤栗子皮和神戶水製成的啫喱，表面浮著亮晶晶的東西，水略帶鹹味，關鍵是怎麼也想像不出栗子皮怎麼能變成布丁一樣的東西。
好吧，食物的轉化，就像最初人們發現滷水能把豆漿點成豆腐一樣神奇，料理人就是現實版的魔術師。
第三道又是典型的歐式甜品擺盤，左邊黑色的是tart cake，右邊是香草冰淇淋，來了日本之後才知道，真正的香草奶油裡面都有黑黑的小點，是香草莢里取出來的香草籽。
最後慢悠悠地我倆上了咖啡和茉莉花茶，一看已經10點多，我開始手忙腳亂地查最後一班電車的時刻表，估算從這裡狂奔到車站的時間，
「不行了，必須走了，真的來不及了。」我開始心焦起來。
後來跟飯君說起這一幕的時候，他說，「咦，不是綠圍裙么？是我色盲還是喝多了？」
「你那天明明點的接骨木花果汁好嘛，而且一半都是我喝的。」
「不是雞尾酒么？」
你看，這頓十幾道大菜近20道小菜、出現無數種食材和陌生名詞的大餐，不用酒精就把我們弄醉了。
回來在微信上發了幾張食物和自己做筆記的照片，有人留言，問是不是記菜譜要自己回去做？
我卻很想問，難道不會好奇吃下去的是什麼？我這樣的食物強迫症患者是非弄清楚吃了什麼才行，還有，福本桑的手藝要是靠我記兩下筆記就能學去的，他還幹嗎要千里迢迢跑到西班牙去學藝啊~
吃完ca sento，還是忍不住有這樣的疑問，一頓需要回去看詳細筆記才能想起來吃了什麼的飯，真的是一頓美味的飯么？
如此辛苦，四個小時比上課還累，既考驗自己的速記能力、記憶力、查字典速度，還要從奇怪的日式發音聯想到原單詞，同時要讓味蕾開足了馬力來品嘗和感受。安慰自己，希望有朝一日，對食物的了解夠多夠深，能夠對端上來的菜一目了然，安安心心只是吃一頓飯。
然而相比路邊燒烤攤的暢快淋漓、打邊爐的熱火朝天，Ca sento畢竟是回味無窮的，就像有人形容電影，是在同樣的時間裡把人生活成了兩倍。
這樣看來，這一頓屯長的飯，真像是看了一部四小時的料理紀錄片啊，儘管幾年內不可能再去拜訪了，但夠我回味那麼久了。
Ca sento地址：兵庫県神戸市中央區中山手通4-16-14
營業時間：12:00~15:00 18:00~23:00
定休日：周一，每月1號和第三個周日
必須提前預約，2個月前的1號開放訂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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