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君心似我心

新修版《碧血劍》里講的是兩代負心漢的故事，本來只是中央空調的袁承志被晉陞成了出軌渣男。

這次不問情，寫渣男。

金老其他多情的男主，或是被金老想方設法解脫，或是乾脆全部娶回家負責到底。只有金蛇郎君和袁承志師徒算得上是負心了。

金庸的小說更多寫人性，陳家洛，張無忌，袁承志這般見異思遷，優柔寡斷，坐懷即亂，倒也是男人常有的狀態。

《碧血劍》里的阿九容貌極美，又嬌羞可愛。木桑道長也好，何鐵手也罷，都是一見之下就對這個可愛的少女心底十分喜歡。

袁承志更是初見之後一直念念不忘：

「你別叫我殿下，我也不叫你袁相公。你初次識得我時，我是阿九，那麼我永遠就是阿九。我聽青姊姊叫你大哥，心裡常想，哪一天我也能叫你大哥，那才好呢。」

「你如肯叫我大哥，我的心歡喜得炸開了呢！」忽然之間，想到昔日在秦淮河中與青青一起所聽兩個歌女所唱的「桂枝兒」：「我若疼你是真心的，就不叫也是好！」不禁滿臉通紅。

直到最後袁承志要遠赴汶萊之前，心心念念的也是阿九：

袁承志身雖東行，一顆心卻日日向西，只盼到藏邊去會阿九。心想只要不跟青青成親結為夫妻，去了藏邊不再回來便不算相負。與阿九分別多日，思念殊殷，每日里只想到了藏邊見到她後，便跟木桑道長整整下一個月棋，他過足了棋癮，便會有幾天不來纏住自已，那時就偷偷帶了阿九，深入西藏荒無人跡的高山野嶺，從此不回中原，此後師門舊友，一個不見，每日里只和阿九過神仙一般日子，直到老死。在西藏打獵也好，採藥也好，總餓不死人。自忖思念阿九，倒不是為了她美貌，只是跟她相處之時，縱然只有一時片刻，心中總是自然而然說不出的歡喜，阿九微微一笑，輕輕一語，自己便回味無窮，高興上半天，倘能有十天半月的相聚，真想不出日子會過得如何快活，更不用說終身相依，永不分離了。

但是金老卻不是對每個人都公平的。袁承志若是不管阿九，便是不忠於內心；若是不管青青，便是有負於道義。如果兩個女子都娶回家，這本書的結局便是流於媚俗。

說到底，是貪慾害人。

因為溫氏兄弟的貪色，夏雪宜全家慘遭滅門。

成人之後的夏雪宜為了復仇苦心孤詣，不惜利用對他一往情深的何紅葯來偷五毒教的金蛇劍，藏寶圖。何紅葯之後被處以重罪，身受萬蛇所噬，在二十歲的年紀就被毀了容顏。

溫儀是蓮花，出生於大盜世家卻溫柔良淑。夏雪宜把她擄走之後，她只是哭。純凈善良的小姑娘的淚水滴在了夏雪宜堅硬的內心上，夏雪宜放過了她。

夏雪宜不光放過了她，還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有情有義的夏雪宜。

生下青青後，她年復一年的盼著。盼著夏雪宜能夠一如當年一樣飛身而來，帶她們脫離此間，從此再也不問江湖之事。

但是溫氏兄弟怎麼可能放過他身上的藏寶圖。夏雪宜被溫儀的母親騙去，又被溫氏兄弟挑斷了手腳筋。在那洞窟之中，他緊咬著溫儀的金叉，含恨而去。

袁承志找到了夏雪宜的屍骨，繼承了他的一身武功。也認識了他的女兒青青。

崇禎聽信讒言，將袁崇煥處以凌遲自毀長城。袁承志於崇禎有殺父之仇，卻先遇上了崇禎的女兒。即便是他手刃崇禎報了仇，又怎麼可以和仇人的女兒在一起遠走。

他與婉兒進宮的那一晚，與阿九再次相見之前，青青對何紅葯說：

「男歡女愛，似我爹爹這般逢場作戲，雖屬常事，卻是不該。我們漢人講究有情有愛，然而更加重要的是有恩有義，所謂『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樣深』，不論男女，忘恩負義，便是卑鄙，我們漢人也以為喜新棄舊是無恥惡行，並非你們擺夷人才是如此。」

忘恩負義，便是卑鄙；喜新厭舊，便是無恥。

袁承志聽見了。他心裡也明白既然已經與青青海誓山盟，與阿九實在是沒有可能的。

卻是與他依偎在床底下的婉兒先清醒了過來：

宛兒心道：「袁相公，對不起！我心裡好愛你，但我跟你有緣無分，盼望我來生能嫁給你。」她卻不知，承志此時心中所想的，既不是她宛兒，也不是頭頂的青青，而是那個不知身在何處的阿九。

是以後來婉兒便主動要求袁承志做主，把她嫁給師兄。

婉兒聰明懂事，她知道羅師兄對她傾心已久，也知道自己心裡是不喜歡羅師兄的。但是總好過讓青青每日爭風吃醋，給袁承志徒增負擔。

而後袁承志夜闖禁宮，誤打誤撞地進了阿九的寢宮，也就明白了她其實並不是什麼普通官家的女子，而是堂堂大明的九公主。

看到了阿九為他畫的畫像，看到了阿九對他的情義款款。

而阿九偏偏也是他的硃砂痣，明月光。袁承志終究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更何況眼前的人就是他日日夜夜念茲在茲阿九。

而後，兩人的情慾便是剋制不住，一發不可收拾了。

阿九又是喜悅，又是害羞，不意之間，竟與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痴如醉。眼見幾縷檀香的青煙在紗帳外裊裊飄過，她一顆心便也如青煙般在空中飄蕩不定。她身子後縮，縮入了袁承志懷裡。袁承志伸過左臂，摟住她腰，尋思：「自己剛與宛兒在床底下偎倚，這時迫於無奈，又抱住了阿九公主。兩人同樣的溫柔可愛，但以容貌而論，阿九勝宛兒十倍，那日山東道上一見之後，常自思念，不意今日竟得投身入懷。」大喜之餘，暗自慶幸。

承志情不自禁的側身，伸過右臂摟住她背心，阿九也伸出雙臂，抱住了他頭頸。承志幾根手指拈起金蛇劍，放到身後。兩人肌膚相貼，心魂俱醉。阿九低聲道：「大哥，我要你永遠這樣抱著我……」承志湊過臉去，吻她嘴唇。阿九湊嘴還吻，身子發熱，雙手抱得他更緊了。

袁承志凜然一震，心想：「原來她疑我貪戀溫柔，不肯起來。好吧，先去瞧瞧情勢再說。其實我是真的捨不得起來……」

袁承志又何嘗不是貪心。明知毫無可能，卻偏要立下騙人的山盟海誓，來圖一時的歡心。

崇禎變色：「你要等袁崇煥的兒子？」阿九臉上一紅，低聲道：「是，兒臣今日和陛下告別了。」崇禎道：「你等他幹什麼？」阿九道：「他答應過我，一定要來會我的。」

他確實來了，他心裡也確實有阿九。

華山上，阿九國破家亡，青青爭風吃醋跳崖而摔斷雙腿。袁承志發現這份感情是個死結：

阿九拉拉他衣袖，走在一邊。 承志跟著過去，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師父到藏邊去學功夫，千里迢迢，不大容易相見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來，就不必來了。我就落髮做了尼姑……心裡永遠記著你……不，我等你十年……」承志道：「我一定會來見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來啦！我見不到你，我會死的。」阿九輕輕搖頭，眼淚撲簌簌的落下。

阿九給了袁承志十年。

她從中原到藏邊，再從藏邊回到中原。阿九善良又堅強，卻一生伶仃，又何嘗不怪袁承志。

1644年，李自成入京。滿洲八旗的鐵騎踏遍神州。

而後史可法殉國，揚州十日，嘉定三屠；

清軍一路南下，破四川，雲南；

吳三桂親手扼死朱家最後一位皇帝。

到得《鹿鼎記》中，二十多年過去。可愛伶俐的阿九已歷經劫難，變成了九難師太。

北風其涼。

溫柔的少女自己一個人走過了千萬里路，最終變成了心如止水的師太。彷彿心裡除了為父兄復仇，便是光復明朝。

她心裡好像再也沒有風光霽月，沒有樹林和寶箱，皇宮和肖像，華山和生死一線。

只有我復仇你，他復仇她的死循環。

媾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俠相會，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其時馮難敵方當盛年，今日卻已垂垂老矣。他師祖穆人清，師父銅筆算盤黃真想來均已不在人世。至於他師叔袁承志呢？這人她當年對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幾年來，從沒得過他一點訊息。她這些年來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見故人，不由得千思萬緒，驀地里都湧上心來。韋小寶見她眼眶中淚水瑩然。

袁承志的一夜情話，阿九等了一生。如果這可以算是愛情的殘缺美的話，那麼殘缺的愛情一點都不美。

他也曾騙自己說：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但求心之所安。

但是這次恐怕他的心實在是沒有安過。

因為在離他很遠很遠的藏邊，有個叫木桑的老頭帶著一個少女。

大概他和梁蕭的心境是類似的：

「人老滄海，心在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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