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尾衡談《機動戰士高達 Thunderbolt》(下)——音樂對MS戰的影響與松尾衡的演出魅力

作者:izumi

圖片:《機動戰士高達 Thunderbolt》

音樂方面,第一季里主要是自由爵士,並且是電台播放樂曲的設定。第二季的音樂會更加配合畫面一些,聽上去也更為流暢。可因為全都是新曲,松尾好不容易適應了的節奏感必須就此reset。且監督在此特彆強調,雖然配樂很容易被人當做是先期作曲,但事實上是他在編輯時將後期完成的曲子千辛萬苦貼上去的。原文鏈接

選用自由爵士是負責音樂的菊地成孔的建議。理由是,雖然漫畫情節里演奏的是柯川(Coltrane),但經典柯川(Standard Coltrane)的節奏較慢,難以與POP形成反差,若想突顯伊歐一方的兇殘,推薦採用偏狂野的自由爵士。於是乎松尾把菊地的CD曲庫逐一聽了個遍,將選中的那種節奏感應用到戰鬥場景里。並且,不是在旋律停頓等技法上做文章,而是配合「射擊、爆炸、起飛」等時間節點用編輯手段來做,針對不同的情形,用鼓、小號等製造出樂器對比的節奏感。

據松尾講,上述方法用在爵士以外的音樂類型會更易於操作。這是因為,當節拍發生微妙變化時,無法對音調進行編輯。偏偏松尾本人對爵士興趣缺缺,能稱之為經驗的,也就是老早畫過《坂道上的阿波羅》其中一話的分鏡而已,當初他就連該在哪裡斷樂句都一竅不通,自是十分狼狽。但或許是從那次痛苦經歷中獲得了相關的免疫力,所以,儘管剛開始監督心裡沒把握,但在痛苦地搞定《雷霆宙域》第一季以後,多少琢磨出了點門道,相比之下,第二季時也就沒那麼辛苦。

再有,第二季里因出現了新的宗教團體,導致曲風也隨之變化。至今為止,只有爵士和POP兩條線,這回又多出一條線。松尾向以往做過宗教音樂的菊地徵詢意見,後者的提議是,讓他別選用宗教專用的樂器。因為,如果讓觀眾聽出和現有宗教音樂雷同的元素來,豈不沒勁。所以後來就以電子樂為基調,用類似誦經的感覺唱出來。

在電影《地獄啟示錄》(Apocalypse Now)中用的《女武神的騎行》(Ride of the Valkyries)就是個有名的例子,以合成器做出的電音來營造卡玆所創建的帝國的氛圍。可以照這種模式挑戰一下。而且,松尾現在才知道,聲優當中居然存在會念經的組合!此後還請來真正的寺院方丈來誦經,出來的效果好得不得了。

松尾告訴菊地自己想用音樂來表現南洋同盟,並將相關音樂製作事宜全權委託給後者,因此沒有台詞只有音樂。創作本身肯定是比較艱辛的,不過曲子真心贊。在聽覺上給人明顯的「異物感」,一聽便知是有別於前兩者的東西。況且那幫人用的是聯邦和吉恩的MS重組的機體,就像是往扎古的胴體上安了個吉姆的腦袋,外觀幾乎沒啥變化,這下也只剩用配樂加以區分了。松尾總結第二季音樂製作理念,既然爵士樂和POP是60年代經典音樂的代表,那就拿80年代的電子樂與之形成對比。

談及今後的看點,松尾首推第6話以後戰鬥所呈現出的「多樣性」。天空、叢林、海洋等等眾彩紛呈,且還得根據各處地形,隨機應變地變換打法、戰術,而這正是MS戰的精彩之處。為避免一下子進到開闊地帶,和南洋同盟的交戰地點被安排在了難以施展的狹窄密林里。原畫師玄馬宣彥提議為總共6台「龜霸」更換不同的裝備,於是分別為它們配備了雷達、重型火炮、格鬥專用裝置等。這些和迄今為止的形象都不盡相同,算是動畫特有的看點。

音樂方面,新登場的比安卡擅長彈鋼琴,也有機會欣賞到她與伊歐二人的爵士音樂會。上一季,伊歐只是在駕駛艙里揮揮鼓槌過過癮,而今季是用真正的鼓和鋼琴演奏。由於是在狹小的空間里舉辦小型演奏會,能夠看到飛行員們在緊張的戰鬥間隙縱情歡樂的場面,當然其他還有很多地方也值得注目。

聊到漫改作品需要注意的點,松尾認為兩者間的最大差別莫過於,漫畫更多會利用翻頁、大分鏡框等與閱讀節奏關聯度不高的手段,與之相對,動畫則至始至終在同樣大小的畫布(鏡頭框)上做文章,將創作者的「思緒」展現給人看。動畫監督則充當「翻譯官」的角色,總在不斷思考如何才能將漫畫分鏡更為貼切地轉換成吸引人眼球的熒幕語言。每當聽到別人關於「某一題材拍成真人影視」的議論,松尾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著怎樣把作品拍成動畫。

雖說漫畫、動畫同屬「畫面」表現藝術,但動畫擁有動態的外觀,另加各類音響效果,看上去自然顯得更豪華些。與可以細細品讀的漫畫相比,觀賞動畫時,觀眾會被製作方的進度「帶著走」。作為有「後出拳優勢」的媒體,可供施展的空間要多出許多,也就需要製作者在這方面多費心思。

本劇的製作人小形尚弘在其他訪談里曾經說過,之所以選擇松尾,是看中了他對空間駕馭能力。而這似乎已經內化成了監督一種下意識的行為,他總是把「人所在的空間」這件事放在心上。松尾提到,從前的工廠都是灰濛濛一片,但現在扶手部分會漆成紅色,每層樓的地板也用不同的色彩加以區分。在地下街或大型停車場等地也會設置易於辯識行走方向的標識,在做片子的過程中,他會儘可能借鑒這些「日常經驗」。

松尾對今敏監督「幹嘛不畫平日里大夥司空見慣的景物呢!」這句話印象很深,且認同其中的道理,人很容易把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景象視作自身生活空間的延伸,這麼做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從而縮短與角色的距離感。對白方面,會放一些可有可無的台詞,藉此累加人物間的「相處分值」,增添親近感。動畫里的台詞本就比較誇張,放在漫畫里就好比是全程「特大」對話框,這對持續播放的動畫而言,究竟是利是弊還值得商榷,倒不如揀些平易近人的瑣事。且松尾本人並不偏好使用內心獨白,所以,還是感覺通過會話來傳達訊息的形式最為可取。比起主人公「不斷錯失彼此」的第一季,上述意圖在第二季里得到了更為顯著的貫徹。

孩提時代的松尾喜愛漫畫更勝過動畫,愛讀的作品有《人造人009》、《小超人帕門》(パーマン),以及《大飯桶》(ドカベン)、《銀河鐵道999》等。儘管極度痴迷此類畫書,可他卻討厭與之相關的動畫化作品。原因是,松尾小朋友沒能從這些漫改的動畫里挖掘出不同於漫畫的額外樂趣。回想過去,監督覺得兒時的自己肯定是想在看到「畫面動起來」的同時,對「另一重不同的東西」抱有期待。比如,《009》動畫化的時候,他以為會看到「不一樣的內容」,卻事與願違,還不如「花樣頻出」(原創)的《魯邦三世》更配他胃口。

那松尾又是如何看待原創故事的呢,據他回憶,最早接觸到原創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很大衝擊,《魯邦》劇場版第一部是《魯邦VS複製人》,俗稱《瑪莫篇》,可當看到《卡里奧斯特羅城》時,松尾不禁懷疑,「魯邦真是這樣的么?」這真是那個漫畫里言行粗暴,殺人不眨眼的大惡棍么?!因此在情感上特別排斥。

因為,像魯邦那種能讓孩子們看了替他捏把汗的「反面教材」,正是角色的魅力所在,可到頭來卻淪落成「大家統統是好人」的俗套結局,所以,松尾小朋友胸中是滿滿的抵觸情緒及負面評價。直到入行以後,聽見周圍人眾口一辭地誇那部電影「如何之好如何之妙」,松尾才在25歲左右的時候重看了一遍,終於在多年後讓《卡里奧斯特羅城》在他心目中得到了公正的「平反」。

松尾老家岐阜市的一條叫做「柳ヶ瀬」的商業街上,有許多電影院,據說最鼎盛的時期居然有9家之多。其中,有一家影院里的老片場次一律實行優惠價,松尾母親每次周日帶他上街購物時,總愛把那兒當成「臨時託兒所」,他也就因此看了不計其數的電影。可奇怪的是,松尾卻不怎麼喜歡難得一見的劇場版動畫。這中間有部讓他覺著「挺有意思,可不知為何演到一半『不了了之」的片子,那便是《機動戰士高達》。散場後到門口一瞧,才發覺是TV版改編的劇場版,他便打算等電視台重播時補一下TV版。然而,當年的松尾根本沒想過要參與高達的製作,反倒是很想做《小超人帕門》。

松尾的《小超人帕門》情結,源自他對恐怖片的痴迷。記憶中,《人造人009》里得出的「只要人活著,黑色幽靈便不會絕跡」恐怖言論。而《小超人帕門》里的「鳥人」更是令他感到怕怕,明明是正義英雄方最牛X的人,卻總會接到強人所難的指令,且一旦失手就會變成動物……可松尾小朋友就是對那類「成人角色」情有獨鍾。在鳥人執行任務期間,複製機器人(Copyrobot)那副靠不住的樣子,既讓他擔驚受怕,卻也對那種提心弔膽的感覺很上癮。

入行後,松尾先從製作進行做起,但因為開車「出問題」轉而做了演出助手。按說之後應該先做演出,再畫分鏡,慢慢往上升。不過有人覺得他腦子裡有趣的點子多,就給了他個畫分鏡的機會。說實在,分鏡頭、運鏡之類的倒是難不倒「閱片無數」的松尾,只不過,在畫畫這件事上遭遇了極大的瓶頸,逼著他不得不從繪畫基礎學起。

而分鏡的作畫和普通意義上的畫圖還是有所區別的,好在松尾高中時為了子承父業的考慮,上的是工業高中的建築科。平時總和平面圖、俯視圖打交道,外加還要每周做設計。憑藉畫建築示意圖時掌握的三點透視基礎,松尾能立即察覺到當時動畫片里房間大到不合常理的現象,這方面的技能在日後的工作中幫了他大忙。監督推測,有關「擅於把握空間」的評價可能是由此而出吧。

接著,話題回到了松尾入行的理由。與他同時代的日本人,年輕時趕上泡沫經濟的大潮,那可是一個工作隨揀隨挑的黃金年代。出於對「平假名職業」(日語中外來語都用平假名音譯)的嚮往,松尾青年萌生了先挨個試一遍,再「擇其善者從事之」的念頭。之所以選中動畫行業,也無非是基於對「外表光鮮」的影像製作的片面膚淺的認知。天真的松尾認為自己讀過一堆漫畫,看過不少電影,單純做演出估計也不怎麼考驗畫功……一拍腦門就草率決定。萬沒料到,演出也免不了畫畫,更不幸的是,緊隨而來的泡沫破滅又讓他下不了「賊船」。

沒了退路的松尾只得採取不懂就問的策略,逢人便請教不會的事情。做《羅德斯島戰記》的時候,他有幸跟隨演出主任遠藤卓司(2009年去世),遠藤毫無保留地向松尾傳授了包括製作律表在內的一整套技巧。可以說松尾能有今天,遠藤功不可沒。松尾十分推崇遠藤的演出,說他有很多獨門的技法。據他透露,在用賽璐珞的時代,只有MADHOUSE才拍得出的光暈就是遠藤的發明。遠藤從蟲製作公司留下來的儀器中翻出當時已不再使用波透鏡(波ガラス,能讓透過光線發生彎曲的透鏡),蒙上該種透鏡後用「一拍三」(一秒用8張作畫)實驗成功。在遠藤參加過的劇場版《機動警察Patlabor WXIII 》講座里可以了解他在演出處理方面的很多獨到技法。在和遠藤的日常交談中,松尾再次認識到分鏡至關重要的地位。會在TV系列裡繪製相當數量的分鏡,也是出於這層考量。

成為演出之後,最讓松尾開心的是與今敏監督的相遇。製作《JOJO奇妙冒險》(1994年OVA版《Adventure12》)時,松尾接到了一項較為特殊的指派,說是「有個漫畫家要做演出,但不知該如何下手,請他提供相應幫助」,剛開始他誤以為「漫畫家親自做動畫」是近期的一種潮流,等拿到分鏡後才恍然大悟並非原作本人。松尾眼中的今敏是一位非常熱衷於將真人片的攝製效果活用到動畫製作中去的監督。比如,「現實中用『望遠風』拍攝的話,背景會呈現高速運動狀態」,可到了動畫里常常會「違背」真實情況,讓背景動得很「悠哉」。在此科普一下,那時候動畫攝影台的齒輪是以0.25毫米為單位進行操作的,所以,只能以減半或成倍的速率作為拉移畫面的基準,從中尋找與匹配鏡頭的節點。

當年的動畫中普遍存在「運動過速」(相對真人片),以及在該快的節骨眼上「磨磨唧唧」的「毛病」。這讓追求「逼真」的今敏監督很是不滿,因而提出要在精確計算空間縱深的基礎上「做運動」。那時,松尾和今敏在演出上就「實拍運鏡的方式」做了大量的研究探討。而在接下來做《未麻之部屋》(Perfect Blue)時,因計算機技術的進步,他與今敏不僅在設備上進行了各式各樣的模擬,還各自購買攝像機做了各種實驗。兩人之間的討論涉及:攝影器材的選擇、鏡頭機位的放置、以及取景範圍的設定等。那段日子裡,松尾深切體會到了身為演出的莫大樂趣。且彼時累積儲備的知識與經驗,直至今日仍舊發揮著深遠的影響。

了解到以上背景,就能很好解釋為何松尾的演出會有那麼點與眾不同,有一種拿著相機拍攝的感覺,他本人對此頗有幾分得意,可因為老是被富野監督叮囑「不應該在觀眾心中植入鏡頭的概念」,才會「妥協」成如今這種「客觀窺視」的狀態。除此之外,松尾還受到了舞台劇的影響。因為在他看來,站在普通觀眾的立場,再也找不到比舞台劇更能恰如其分地表達人間悲歡離合的戲劇衝突了,所以,輪到他來執導時,頭腦中便不由自主蹦出舞台演出的場景。又加上監督對相機的偏愛,總在專研「哪種取景角度最具穩定感」「怎樣的效果會令人震驚」「畫面產生何種改變時會預示某一事件即將發生」等,但也因此「耽誤了」深入人心的描寫。不過,這種「不走心」處理恰好十分契合《雷霆宙域》,若真太走心了,恐怕要考驗觀眾的承受能力。從這層意義上講,戰爭題材還是較為適合「遠觀」的俯瞰視角。

松尾很欣賞電影《顫慄航班93》里的那種臨場感,而保羅·格林格拉斯雖是紀錄片導演出身,卻帶給松尾「第一次欣賞到完成度如此之高的影片」的震撼,且該片並不帶很強的紀實感,是實實在在的電影。打從看過《顫慄航班93》後,松尾又深入研究了包括《諜影重重》系列在內的保羅的其它片子,並總結出紀錄片不可以將鏡頭太靠近當事者,對於人物間「心無旁騖」的會話場景,都是用「望遠」拍攝的。通過這種近似「偷拍」的手法,傳達出「兩人正在密謀某事」或是「要做出重大決定」的臨場感。松尾個人極其讚賞這種將紀錄片的「拿手好戲」運用到電影拍攝的做法。

聽完松尾監督的一番解析,各位是否有重看此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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