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古典時代的驕傲與矜持，談《女人的勳章》

近期最喜歡的一部特別劇（電視電影）是松島菜菜子的《女人的勳章》。

一直惦記著要寫下我的觀感，但為避免劇透，特意隔了一個月（首播於4月15日和16日）才把這篇文章發出來。我相信，即便了解故事梗概與人物命運，依然不會令本劇的精彩程度減少分毫。

《女人的勳章》原著小說來自山崎豐子，由淺野妙子改編，講述出身於大阪舊式豪門家族的女主人公大庭式子的一生。式子受日本傳統教育長大，二戰時期，家族產業、屋舍和親人紛紛離她而去。在一片廢墟中，她於黑市尋獲一台縫紉機，隨後開啟了一段傳奇般的西式制衣創業之旅。式子的想法很簡單，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戰後百廢待興，她希望能為現代女性創造美麗的服裝。以關西為據點的連鎖縫紉學校在經理人銀四郎、多位優秀學員的助力下不斷擴張，式子本人的豪門背景也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一時風光無兩。另一方面，陷入紛繁人際關係、情感糾葛的式子逐漸心力交瘁，最終選擇以她的驕傲和矜持回應這個面目全非的新時代……

製作精良顯然是本劇的一大優點。導演西浦正記表示，劇組在服裝、建築、道具等方面都下了苦功，相對忠實地重現了上世紀50年代的日本。特別是服裝，為了貼合時尚設計這一主題，主角式子在劇中更換了多達60套服裝，其中10套是特別量身定做的，中井英一朗、石田歐子等知名設計師全程參與。豐富的細節令故事更具說服力和感染力。

本劇在人物刻畫方面相當成功，角色的複雜性、多面性甩開同期日劇一大截。兩位與式子有情感糾葛的男性角色銀四郎（玉木宏）、白石教授（長冢京三）都刻畫得格外豐滿，有可憐之處亦有可恨的地方。我特別喜歡白石教授的出場，寥寥幾語就打動了式子的心：

「さっき、あなたの周りに渦ができているのが見えました。あなたはきっとこれから、その大きな渦に巻き込まれていくのだと思います。大事なのは冷靜でいることですよ。一緒に回転しては、自分を見失ってしまいますからね。」

與用兩個凝縮的男性形象描寫「兩性戰爭」不同，式子的三位女學生、後來的得力助手則是新時代女性的縮影。倫子（Mimura）出身不錯，頗有幾分姿色，為事業不惜放棄婚姻；勝美（相武紗季）更獨立，觀念開放，能在工作中發現樂趣；富枝（木南晴夏）其貌不揚，顯得很超然，腳踏實地頭腦清晰。我甚至覺得連同式子在內，山崎豐子筆下的四位女性暗合了《紅樓夢》中經典的「元迎探惜」格局，多麼奇妙的巧合。

意象的化用也是《女人的勳章》出彩的地方。大阪是日本商業的中心，而船廠歷來是大阪商賈名流雲集的區域。船廠舊式大家族顯然是日本上流社會的縮影，代表一種在戰後漸行漸遠的貴族情結。而銀四郎，以及時尚這一女人的天下，似乎也在影射將軍和大奧。我注意到開篇講述式子童年的段落，有一組鏡頭給到式子的母親，她身為正房太太，每年都要接見三位妾室。女人之間永遠免不了暗流涌動，這種正房與妾室的意象也化用到了後來式子與三位女學員的關係中。

要說缺點的話，本劇在情節的鋪陳和剪裁方面略有失措，以至於結尾難免倉促之感，巴黎的部分過於蜻蜓點水。這些缺陷似乎與原著不無關係，作為山崎豐子的早期作品，《女人的勳章》的厚重度無法與《不落的太陽》等扛鼎力作相提並論。據說在小說創作過程中，山崎豐子因身體不適無法前往巴黎實地考察，因而草草帶過。

在與日劇同好們的專題討論中，我曾說過，式子與銀四郎在劇中的關係比較像經紀人事務所和所屬藝人，套用古代的人際關係，就是吉原老闆和他的花魁，這個故事根本上是花魁從良贖身的現代翻版。

轟隆隆碾壓而過的時代巨輪從來不會等我們準備好。出身舊式豪門的大家閨秀式子能做的，只是在這個嶄新而陌生的時代狂奔一小段，直到精疲力竭。而無論銀四郎和式子，還是白石教授和式子，都沉陷於舊式的兩性關係無法自拔、沒有出路，他們還沒準備好。

也許，我們距離古典的價值觀已經太遠了，式子最終的抉擇在很多人眼中，多少有些過激、不值、戲劇化。然而，對生長於舊時代的人們來說，驕傲與矜持恐怕比什麼都重要。

《女人的勳章》與其說是激越的新時代的前奏，不如說是，一曲古典時代的輓歌。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