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點丨勸發菩提心文
原文:勸發菩提心文
師諱「實賢」,字「思齊」,號「省庵」。常熟時氏子,世儒業。幼出家,嚴習毗尼。尋入講筵,明性相之學。參「念佛者是誰」話,四閱月,忽然開悟,曰:「我夢覺矣。」自是機鋒迅利,才辯縱橫。晝覽藏經,晚持佛號。詣鄮山禮阿育王塔,瞻禮舍利。佛涅槃日,燃指於佛前,發四十八大願,感舍利放光,作《勸發菩提心文》。雍正十二年(1734)四月十四日,面西寂然,送者麇至,忽開目曰:「吾去即來,生死事大,各自淨心念佛可矣。」合掌連稱佛名而逝。世壽四十九,臘二十五。
勸發菩提心文[1]
古杭梵天寺沙門實賢撰
不肖愚下凡夫僧實賢,泣血稽顙[2],哀告現前大眾,及當世淨信男女等,唯願慈悲,少加聽察:
嘗聞入道要門,發心爲首;修行急務,立願居先。願立,則眾生可度;心發,則佛道堪成。苟不發廣大心,立堅固願;則縱經塵劫,依然還在輪迴;雖有修行,總是徒勞辛苦。故《華嚴經》云: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忘失尚爾,況未發乎?故知欲學如來乘,必先具發菩薩願,不可緩也!
然心願差別,其相乃多;若不指陳,如何趣向?今爲大眾略而言之:相有其八,所謂「邪、正,真、僞,大、小,偏、圓」是也。云何名爲「邪、正,真、僞,大、小,偏、圓」耶?
世有行人,一向修行,不究自心,但知外務:或求利養,或好名聞,或貪現世欲樂,或望未來果報。如是發心,名之爲「邪」。既不求利養名聞,又不貪欲樂果報;唯爲生死,爲菩提。如是發心,名之爲「正」。
念念上求佛道,心心下化眾生。聞佛道長遠,不生退怯;觀眾生難度,不生厭倦。如登萬仞之山,必窮其頂;如上九層之塔,必造其顛。如是發心,名之爲「真」。有罪不懺,有過不除,內濁外清,始勤終怠。雖有好心,多爲名利之所夾雜;雖有善法,復爲罪業之所染污。如是發心,名之爲「僞」。
眾生界盡,我願方盡;菩提道成,我願方成。如是發心,名之爲「大」。觀三界如牢獄,視生死如怨家。但期自度,不欲度人。如是發心,名之爲「小」。
若於心外,見有眾生及以佛道,願度願成;功勛不忘,知見不泯。如是發心,名之爲「偏」。若知自性是眾生,故願度脫;自性是佛道,故願成就。不見一法,離心別有。以虛空之心,發虛空之願,行虛空之行,證虛空之果,亦無虛空之相可得。如是發心,名之爲「圓」。
知此八種差別,則知審察;知審察,則知去取;知去取,則可發心。云何審察?謂我所發心,於此八中,爲邪爲正?爲真爲僞?爲大爲小?爲偏爲圓?云何去取?所謂去邪、去僞、去小、去偏,取正、取真、取大、取圓。如此發心,方得名爲真正發菩提心也!
此菩提心,諸善中王,必有因緣,方得發起。今言因緣,略有十種。何等爲十?一者,念佛重恩故;二者,念父母恩故;三者,念師長恩故;四者,念施主恩故;五者,念眾生恩故;六者,念生死苦故;七者,尊重己靈故;八者,懺悔業障故;九者,求生淨土故;十者,爲令正法得久住故。
云何念佛重恩?謂我釋迦如來,最初發心,爲我等故,行菩薩道,經無量劫,備受諸苦。我造業時,佛則哀憐,方便教化;而我愚癡,不知信受。我墮地獄,佛復悲痛,欲代我苦;而我業重,不能救拔。我生人道,佛以方便,令種善根,世世生生,隨逐於我,心無暫捨。佛初出世,我尚沈淪;今得人身,佛已滅度。何罪而生末法?何福而預出家?何障而不見金身?何幸而躬逢舍利?如是思惟,向使不種善根,何以得聞佛法?不聞佛法,焉知常受佛恩?此恩此德,邱山難喻!自非發廣大心,行菩薩道,建立佛法,救度眾生;縱使粉骨碎身,豈能酬答?是爲發菩提心第一因緣也。
云何念父母恩?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十月三年,懷胎乳哺,推乾去濕,咽苦吐甘,才得成人。指望紹繼門風,供承祭祀。今我等既已出家,濫稱釋子,忝號沙門。甘旨不供,祭掃不給。生不能養其口體,死不能導其神靈。於世間則爲大損,於出世又無實益。兩途既失,重罪難逃!如是思惟,唯有百劫千生,常行佛道;十方三世,普度眾生。則不唯一生父母,生生父母俱蒙拔濟;不唯一人父母,人人父母盡可超升。是爲發菩提心第二因緣也。
云何念師長恩?父母雖能生育我身:若無世間師長,則不知禮義;若無出世師長,則不解佛法。不知禮義,則同於異類;不解佛法,則何異俗人?今我等粗知禮義,略解佛法,袈裟被體,戒品沾身;此之重恩,從師長得。若求小果,僅能自利;今爲大乘,普願利人。則世出世間二種師長,俱蒙利益。是爲發菩提心第三因緣也。
云何念施主恩?謂我等今者,日用所資,並非己有。三時粥飯,四季衣裳,疾病所須,身口所費,此皆出自他力,將爲我用。彼則竭力躬耕,尚難餬口;我則安坐受食,猶不稱心。彼則紡織不已,猶自艱難;我於安服有餘[3],寧知愛惜?彼則蓽門蓬戶,擾攘終身;我則廣宇閑庭,優悠卒歲。以彼勞而供我逸,於心安乎?將他利而潤己身,於理順乎?自非悲智雙運,福慧二嚴,檀信沾恩,眾生受賜;則粒米寸絲,酬償有分,惡報難逃。是爲發菩提心第四因緣也。
云何念眾生恩?謂我與眾生,從曠劫來,世世生生,互爲父母,彼此有恩。今雖隔世昏迷,互不相識;以理推之,豈無報效?今之披毛戴角,安知非昔爲其子乎?今之蠕動蜎飛,安知不曾爲我父乎?每見幼離父母,長而容貌都忘;何況宿世親緣,今則張王難記。彼其號呼於地獄之下,宛轉於餓鬼之中,苦痛誰知?饑虛安訴?我雖不見不聞,彼必求拯求濟。非經不能陳此事,非佛不能道此言;彼邪見人,何足以知此?是故菩薩觀於螻蟻[4],皆是過去父母、未來諸佛,常思利益,念報其恩。是爲發菩提心第五因緣也。
云何念生死苦?謂我與眾生,從曠劫來,常在生死,未得解脫。人間天上,此界他方,出沒萬端,升沈片刻,俄焉而天,俄焉而人,俄焉而地獄、畜生、餓鬼。
黑門朝出而暮還,鐵窟暫離而又入。登刀山也,則舉體無完膚;攀劍樹也,則方寸皆割裂。熱鐵不除飢,吞之則肝腸盡爛;洋銅難療渴,飲之則骨肉都糜。利鋸解之,則斷而復續;巧風吹之,則死已還生。猛火城中,忍聽叫嗥之慘;煎熬盤裏,但聞苦痛之聲。冰凍始凝,則狀似青蓮蕊結;血肉既裂,則身如紅藕華開。一夜死生,地下每經萬遍;一朝苦痛,人間已過百年。頻煩獄卒疲勞,誰信閻翁教誡?受時知苦,雖悔恨以何追?脫已還忘,其作業也如故。
鞭驢出血,誰知吾母之悲?牽豕就屠,焉識乃翁之痛!食其子而不知,文王尚爾;啖其親而未識,凡類皆然。當年恩愛,今作怨家;昔日寇讎,今成骨肉。昔爲母而今爲婦,舊是翁而新作夫。宿命知之,則可羞可恥;天眼視之,則可笑可憐。
糞穢叢中,十月包藏難過;膿血道裏,一時倒下可憐。少也何知,東西莫辨;長而有識,貪欲便生。須臾而老病相尋,迅速而無常又至。風火交煎,神識於中潰亂;精血既竭,皮肉自外乾枯。無一毛而不被針鑽,有一竅而皆從刀割。龜之將烹,其脫殻也猶易;神之欲謝,其去體也倍難。
心無常主,類商賈而處處奔馳;身無定形,似房屋而頻頻遷徙。大千塵點,難窮往返之身;四海波濤,孰計別離之淚?峨峨積骨,過彼崇山;莽莽橫屍,多於大地。
向使不聞佛語,此事誰見誰聞?未睹佛經,此理焉知焉覺?其或依前貪戀,仍舊癡迷;祇恐萬劫千生,一錯百錯。人身難得而易失,良時易往而難追。道路冥冥,別離長久,三途惡報,還自受之。痛不可言,誰當相代?興言及此,能不寒心!是故宜應斷生死流,出愛慾海,自他兼濟,彼岸同登。曠劫殊勛,在此一舉!是爲發菩提心第六因緣也。
云何尊重己靈?謂我現前一心,直下與釋迦如來無二無別。云何世尊無量劫來,早成正覺;而我等昏迷顛倒,尚做凡夫?又佛世尊則具有無量神通、智慧、功德莊嚴;而我等則但有無量業繫、煩惱、生死纏縛。心性是一,迷悟天淵。靜言思之,豈不可恥?譬如無價寶珠,沒在淤泥,視同瓦礫,不加愛重。是故宜應以無量善法,對治煩惱。修德有功,則性德方顯。如珠被濯,懸在高幢,洞達光明,映蔽一切。可謂不孤佛化,不負己靈。是爲發菩提心第七因緣也。
云何懺悔業障?經言:犯一吉羅,如四天王壽五百歲,墮泥犁中。吉羅小罪,尚獲此報;何況重罪,其報難言!今我等日用之中:一舉一動,恆違戒律;一餐一水,頻犯屍羅。一日所犯,亦應無量;何況終身、歷劫所起之罪,更不可言矣!且以五戒言之,十人九犯,少露多藏。五戒名爲優婆塞戒,尚不具足;何況沙彌、比丘、菩薩等戒,又不必言矣!問其名,則曰我比丘也;問其實,則尚不足爲優婆塞也。豈不可愧哉!當知佛戒不受則已,受則不可毀犯;不犯則已,犯則終必墮落。若非自愍愍他,自傷傷他,身口併切,聲淚俱下,普與眾生,求哀懺悔;則千生萬劫,惡報難逃!是爲發菩提心第八因緣也。
云何求生淨土?謂在此土修行,其進道也難;彼土往生,其成佛也易。易,故一生可致;難,故累劫未成。是以往聖前賢,人人趣向;千經萬論,處處指歸。末世修行,無越於此。然經稱少善不生,多福乃致。言多福,則莫若執持名號;言多善,則莫若發廣大心。是以暫持聖號,勝於布施百年;一發大心,超過修行歷劫。蓋念佛本期作佛;大心不發,則雖念奚爲?發心原爲修行;淨土不生,則雖發易退。是則下菩提種,耕以念佛之犁,道果自然增長;乘大願船,入於淨土之海,西方決定往生。是爲發菩提心第九因緣也。
云何令正法久住?謂我世尊,無量劫來,爲我等故,修菩提道。難行能行,難忍能忍,因圓果滿,遂致成佛。既成佛已,化緣周訖,入於涅槃。正法、像法,皆已滅盡,僅存末法:有教無人,邪正不分,是非莫辨,競爭人我,盡逐利名。舉目滔滔,天下皆是!不知佛是何人,法是何義,僧是何名。衰殘至此,殆不忍言,每一思及,不覺淚下!
我爲佛子,不能報恩。內無益於己,外無益於人;生無益於時,死無益於後。天雖高,不能覆我;地雖厚,不能載我。極重罪人,非我而誰?由是痛不可忍,計無所出,頓忘鄙陋,忽發大心。雖不能挽回末運於此時,決當圖護持正法於來世。
是故偕諸善友,同到道場,述爲懺摩,建茲法會。發四十八之大願,願願度生;期百千劫之深心,心心作佛。從於今日,盡未來際,畢此一形,誓歸安養。既登九品,回入娑婆,俾得佛日重輝,法門再闡,僧海澄清於此界,人民被化於東方。劫運爲之更延,正法得以久住。此則區區真實苦心。是爲發菩提心第十因緣也。
如是十緣備識,八法周知,則趣向有門,開發有地。相與得此人身,居於華夏,六根無恙,四大輕安,具有信心,幸無魔障。況今我等,又得出家,又受具戒,又遇道場,又聞佛法,又瞻舍利,又修懺法,又值善友,又具勝緣。不於今日發此大心,更待何日?!
唯願大眾,愍我愚誠,憐我苦志,同立此願,同發是心!未發者今發;已發者增長;已增長者,今令相續。勿畏難而退怯,勿視易而輕浮;勿欲速而不久長,勿懈怠而無勇猛;勿委靡而不振起,勿因循而更期待;勿因愚鈍而一向無心,勿以根淺而自鄙無分。譬諸種樹,種久則根淺而日深;又如磨刀,磨久則刀鈍而成利。豈可因淺勿種,任其自枯;因鈍弗磨,置之無用?又若以修行爲苦,則不知懈怠尤苦:修行,則勤勞暫時,安樂永劫;懈怠,則偷安一世,受苦多生。
況乎以淨土爲舟航,則何愁退轉?又得無生爲忍力,則何慮艱難?當知地獄罪人,尚發菩提於往劫;豈可人倫佛子,不立大願於今生?!
無始昏迷,往者既不可諫;而今覺悟,將來猶尚可追。然迷而未悟,固可哀憐;苟知而不行,尤爲痛惜!若懼地獄之苦,則精進自生;若念無常之速,則懈怠不起。又須以佛法爲鞭策,善友爲提攜。造次弗離,終身依賴,則無退失之虞矣!
勿言一念輕微,勿謂虛願無益;心真則事實,願廣則行深。虛空非大,心王爲大;金剛非堅,願力最堅。大眾誠能不棄我語,則菩提眷屬,從此聯姻;蓮社宗盟,自今締好。所願同生淨土,同見彌陀,同化眾生,同成正覺。則安知未來三十二相、百福莊嚴,不從今日發心立願而始也?願與大眾共勉之!幸甚幸甚!
[1]文本來自印光法師校訂《(原本)淨土十要》(上海佛學書局 民國二十一年十月初版)第三冊所載,再標點分段,並將異體字改爲規範繁體字。標點參考《標點符號用法》(GB/T 15834—2011),繁體字依照2013年公布的《通用規範漢字表》。可修 2017/5/29
[2]【稽顙】跪拜禮,屈膝下拜,以額觸地。顙(s?ng),額頭。
[3]【我於安服有餘】木刻影印版《省菴法師遺書》作「我於衣服有餘」。《省菴法師語錄》(CBETA,X62, no. 1179)作「我於安服有餘」。清古崑集《蓮宗必讀》(CBETA, X62, no. 1197)作「我則安服有餘」。清彭希涑《淨土聖賢錄》(CBETA,X78, no. 1549)作「我則衣服有餘」。
[4]【螻蟻】(lóu y?),螻蛄(gū)和螞蟻,泛指微小的生物。
鞭驢出血,誰知吾母之悲?牽豕就屠,焉識乃翁之痛!食其子而不知,文王尚爾;啖其親而未識,凡類皆然。當年恩愛,今作怨家;昔日寇讎,今成骨肉。昔爲母而今爲婦,舊是翁而新作夫。宿命知之,則可羞可恥;天眼視之,則可笑可憐。n
鞭驢出血
事出南京金耕縣養驢家。子生纔三歲,而母死。其母生平未有善業,乃墮爲驢,即生其家,已十六年。一日負糧食返,驢老行遲,子怒而鞭之,皮破出血。驢顧其子而悲哭,子不知其爲母也,故曰「焉知吾母之悲」。是夜,驢之神魂,托夢於其子曰:「我是汝母,因竊汝父四銀,故作驢以還債。今債還清,我苦已脫。今後御驢,勿痛鞭也。」子驚醒,遂將驢養之,不敢使用。
牽豕就屠
昔日浙江黃岩縣,有開屠戶者,將欲命終,自割臀肉,啖而食之。肉盡尚不死,令子再割肉一刀方死。過三年,家畜一豬,甚肥大,重可二百斤,明日欲牽就屠殺之。其夜,子得一夢,豬云:「我是汝父,因在生造殺業,故罰爲豬。」子醒告其母,遂將此豬畜而不殺。若不託夢,焉識豬是其父。
食其子而不知,文王尚爾
當時文王爲西伯侯,修德行仁,人心歸附。諸侯疾紂王無道,欲以文王爲天子。紂聞其事,乃囚文王於羑里。紂臣告王云:「文王是否聖人,可驗而知:請殺其子以食之,如知其爲子肉,方可爲聖。」紂從其言,乃殺文王之子伯邑考,作羹以食之。文王食已,紂以其不知其爲子肉,非聖人也,乃釋之。
當年恩愛……則可笑可憐
此段事實,人或不信,如得宿命、天眼二通,自可知見前生之事,心中不疑。昔聞道友說一故事,與此段事實相符:
雲有富者,夫婦二人,誕生一子。夫亡,子養數歲,聰俐非常,母甚愛之。不料母未久去世,轉生同里,亦一富家爲女。長大出閣,適配其前生子爲婦。因前生愛子之情不斷,轉世而成夫婦。恩愛綢繆,亦生一子,愛如掌上之珠。
一日殺雞烹食,夫婦對酌,各取好肉餵其子。忽有一僧,從外而來,直入其室。夫婦見而驚之,斥曰:「何故闖入人家,豈有此理?」僧回答:「汝豈有此理。」復難云:「云何說我無理?」僧指其夫云:「汝殺父奸母,養冤家,豈有是理耶?」
其夫聞其誣謗,心中大怒,即呼僮僕,欲毆之。僧云:「我非妄說,何得見毆?汝所食之雞,是汝前生之父;汝現前之妻,乃汝前生之母;汝此兒子,是汝前世冤家,長必殺汝。汝若不信,我借天眼、宿命二通與汝,令汝親驗。如若不是,再打未遲。」乃允其言,遂向碗中視之,果爲其父,妻果其母,兒果宿世冤家。乃感高僧指示,信其道行,從其學道,以解昔日之冤。
誠哉「宿命知之,可羞可恥;天眼視之,可笑可憐」也!
引自:圓瑛大師《勸發菩提心文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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