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唐津燒

高取不幸撲空之後，九州茶陶之旅的第一站竟落在了唐津。

茶陶界有句俗語叫做「一樂，二萩，三唐津」，這句話也自然成為了三個窯口地位正當性的典籍。隨便去到一家經營萩或唐津的陶器店，這七字訣要麼印在宣傳資料的顯眼位置，要麼掛在店主的口邊，百試不爽。而在國內，沒有了質疑，考證和論戰，這句話的權威性從未受到挑戰，加之所謂高尚圈子對於「高精尖」的追捧，茶器「尊貴高端」的排名遂而出爐。彷彿手裡沒幾件唐津，跟人聊都少了幾分底氣。

在東瀛，唐津之高名婦孺皆知，一線作家例如西岡小十的作品更是大小茶會上的常客，東西見得多了自然萌生了尋訪的念頭，卻每每不能成行。不僅是因為先前旅居東京，去趟九州好比出個國，路途遙遠。更是因為對於唐津的欣賞和認同程度不深，甚至可以說仍停留在對其歷史地位肯定的階段。

樸實的器形釉色，稚拙的畫工，與之毫不相稱的，高昂的價格，令行外人不禁生疑。

唐津燒究竟好在哪裡？

這次因為一位陶藝家的協調，有幸參與以古唐津為主題的賑災慈善茶會，將十幾件數百年歷史的器物捧在手心。更因茶會的組織者明確表示可以拍照，在品飲完畢的輕鬆座談中得以摸出手機，匆忙咔上幾張。

敏銳的讀者們或許已然發現，唐津的風格竟如此多樣。

從經典的舶來品器形天目形，井戶形到彼時大茶人古田織部熱衷的沓形，再到美濃大窯鮮有挑戰的四方口，圓潤的椀形，釉料和裝飾手段的多樣性更是一目了然。

這一切的背後，是技術。或者換個說法，是科技。

矗立於彼時日本燒造科技頂點的連房式登窯和熟識土質並掌握著純熟拉坯技術的朝鮮陶工造就了唐津燒高度的可塑性和極高的燒作效率，這便是唐津得以傾銷全國的要因。

用了傾銷一詞，興許有人會覺得過激，畢竟茶陶是藝術品而不是商品。

那麼換個角度，一位藏家在一次茶會中拿出供大家使用的僅茶碗一項，竟有十數，從一個側面說明傳世唐津的總量比較可觀。反觀美濃系窯口，差距立現。

原因很簡單，堅實耐用。

美濃的衰落和朝鮮系高溫陶的崛起，絕非歷史的偶然，而是必然。畢竟在健忘的人類的歷史中，生存下來才是硬道理。

然而存世量和審美高度並不對等，我們的主角仍然需要點銅成金的那一筆。

唐津燒擁有豐富的可塑性和過硬的品質，自然會在茶陶試製的最前線承載著佇立於審美趣味頂點的茶人們的創意。

明星同款，大師監修式的廣告效應是強勁的，從最初的一器難求到幾乎人手一件，最終造就流行的不是少量尖貨而是全民爆款，當更多的唐津燒流通到普通習茶人的手裡，佔據了他們茶席的每個角落時，朝鮮系窯口的統治地位已無法撼動。

廢藩置縣，全方位西化後，失去茶人集團庇護的唐津燒一度陷入窘境，復興後產量相對低下而茶名如舊，反而造成了稀缺的局面，進一步推高了行情。

在人的腦海中植入一個想法，假以時日，他們會對此深信不疑。

雖然他們可能並不記得這個想法是被別人強加的。

或許他們還會成為為別人植入想法的人。

品味人人不同，不論是欣賞，抑或是無感，唐津的成功讓包括我在內的旁觀者們看到了技術進步的力量，更看到了茶道中，比較死板和盲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