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嵐Live丨怕,是因為沒有愛
我知道她要去哪裡。
她和我同路,她在那一站下車。
她布滿褐色斑紋的手顫巍巍地捧著鮮花,臉色平靜安詳。
今天天氣如此好,她要去和思念的人說一會兒話。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的目的地是Kreuzberg,那裡有全城最大的墓地,她思念的人在那裡的某處深深地埋著。
Kreuzberg
她已經不再在墓前哭泣,她會用手指拭著嵌在墓碑上所刻的年月日,她會輕輕地再輕撫一遍那個魂牽夢繞的名字,她會抬頭看看藍天,微笑著對他說:
「今天天氣真好,和認識你的那天一樣。」
如果是在網上查看,或者翻閱隨便哪一本關於波恩的旅行指南,Kreuzberg是經常被推薦的景點。
對於旅遊者,那裡是可以俯瞰波恩全城的最好觀景處,而且山上的教堂也有六百年的悠久歷史。
當初沒車沒路的時候,都是靠了信徒們辛辛苦苦搬了很多磚頭上山才建造起來的。
Kreuzberg直接翻譯成中文,就是「十字架山」。
可以想見,這山上的確有那麼多的十字架。
以教堂為分界,山的一面是波恩最貴最好的別墅區,山的另外一面是全城最大的墓地,是十字架的森林。
這是這個城市的人們心中對死者的尊敬:在風景最美的地方,請安息。
Kreuzberg (Tempelhofer Berge) – View on Berlin from Kreuzbergs National monument for the Liberation Wars.在波恩讀語言學校的時候,語言學校恰好是Kreuzberg教堂的產業。
語言學校為了節約成本,就把學生宿舍直接安排進了修道院。
於是就開始了一段意外的修道院生活,開始每天和修女神父們一起吃飯,日子也頗為新鮮。
每天上午吃完早飯,我就要步行20分鐘穿越這片森林到山腳下的語言學校上課。
如果天氣好,一路上就總是會碰見各種各樣來山上思念親人的人們。
有的手裡捧著鮮花,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拿著玩具在墓前輕輕放下。
山上的教堂也有六百年的悠久歷史。
當初沒車沒路的時候,都是靠了信徒們辛辛苦苦搬了很多磚頭上山才建造起來的。
安息在那裡的人們不受任何打攪,連公交車也停在山腳下,人們只能步行去墓地。
墓地連綿不斷,墓碑上的名字有些已經模糊。
Kreuzberg
我只在白天走過這條穿越墓地的路,夜晚總是坐車,從山的另外一邊繞道而行。
一起上語言班的同學裡有個虔誠的天主教徒。
在一次紀念活動中,他在凌晨時分背著巨大的木製十字架默默地穿過墓地,他說那是為了體會當初扛著十字架的耶穌的苦難。
「在墓地之間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很靜謐,很黑,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肩上的重量。」
「不怕么?」
「那是我們最終要去的地方,黑夜裡,我甚至覺得很親密。」
他表情嚴肅,好像在分享一個真正的秘密。生是死的一部分,而死也是生的一部分。
他對生命的那個終點,毫無恐懼。
真讓我有點羨慕。
那時候有個德國老太太來做語言學校的志願者,幫助解答我們這些外國學生在語言上的困惑。
她耐心極好,有問必答,憑著當過中學老師的經驗,很受大家的歡迎。
有一次我提議要訓練口語,她特地帶了一個超重的70年代的錄音機過來給我放磁帶。一片盛情和好意,讓我很是感激。
每次見到她,她總是很開心地說自己又去了哪裡旅行,吃了什麼好吃的。
她開著一輛賓士到處跑,十分享受生活的樣子。
隔了幾個月,她沒有再出現。
修女過來告訴大家,老太太心臟病突發,已經過世了。
當時十分吃驚,她借給我們的書都還在身邊,她卻已經埋在了山後的某個墓碑下面。
不知道她最後有沒有去成心儀已久的葡萄牙。
後來經過墓地的時候,突然覺得那和自己有關,因為我所知的那個善良的老太太睡在了這裡。
所謂怕,是因為沒有和自己相關的事物。
怕是因為沒有愛,沒有其他的情感可以應對陌生的環境。
死者與生者的親密感,生者對死者的思念,只有那些在長夜裡慟哭過的人才能明白。
他們知道陽光可以是冰冷的,不能改變墓碑的溫度。
他們曾久久撫摸過那個名字不忍遠離,他們心裡都有一首詩: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I am not there, I do not sleep
I am a thousand winds that blow
I am the diamond glints on snow
I am the sun light on ripened grain
I am the gentle autumns rain"
請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我沒有睡去
我是揚起千遍的風
是雪地上閃爍的鑽石
我是照耀在金色麥芒上的光
是秋天輕柔的雨
詩很長,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慢慢念誦。
"When you waken in the mornings hush
I am the swift up lifting rush
Of quiet birds in circled flight.
I am the soft stars that shine at night.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
當你在清晨的寂靜中醒來
我是那隻凌空而起
靜靜盤旋的鳥兒
我是夜晚溫柔閃爍的星星
請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我沒有死去
歐洲的城市不會把墓地建在很遠的市郊,生與死的界限並不在空間分離。
往往都是在城市的中心地帶,離教堂也很近。
辦完葬禮,人們就可以抬著棺木去到死者的安息處。
在Aachen(阿亨),德國和法國的邊境城市,有座被聯合國評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教堂。
Aachen Cathedral
在教堂里每走兩步,就踩在了某個主教的棺木上。
地面上凹凸不平,上面是不同的花紋和名字,記錄著六尺之下的人的名字和生平。
死後埋在教堂里,是從前人們所追求的榮耀,只有少數人才能有這樣的資格。
在布拉格的猶太人墓地,很早就有人排隊。
那是所有旅遊指南都會推薦的去處,那是世界上最悠久的猶太人墓地,七百年來居住在布拉格的猶太人就在那裡安息。
墓地很大,石碑一眼看不到頭。
我第一次覺得手裡拿照相機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那裡是安息之地,不是旅遊目的地。
墓地,讓喧囂者靜默。
因為墓地訴說著真相:
我們最後都會成為塵土,無論現在如何喧囂。
心頭湧上的是博爾赫斯的詩:
「樹影和石碑的絮語,承諾或顯示著,那令人欣羨的已死的尊嚴。」
——《拉雷克萊塔》博爾赫斯
我還是可恥地拍下了照片,侵擾了安息的靈魂。
幾百年來的逝者在地下休息,地上的人們這樣熙熙攘攘地走來走去,石碑也幾乎連在一起,人無論身前身後,總是那樣擁擠。
墓地外,墓地里,我們都是過客。
我們都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樹影和陽光落在了歪歪斜斜的石碑上,寒鴉在石碑間穿梭,停留,渾然不理會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
有些石碑上已經布滿了青色的苔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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