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紫霞

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許多年前的夏天。

時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她穿著一身紫色的長裙，風把女孩們的笑聲吹到我耳邊，讓我忍不住歡快地哼唱了起來。

「誒，你們看，猴子還會唱歌誒！」女孩們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忍不住老臉一紅，頓時閉上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卻看到她對我含笑致意。

「真好聽。」

「啊……我……」我從樹上蹦下來，剛剛沾過桃子汁水的手在身上胡亂擦擦，看著她的笑臉，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緊張。即使是當年一個人渡過茫茫大海，面對那幾丈高的滔天巨浪，我都沒有這樣緊張過。

「走了，紫霞，去摘蟠桃了。」有聲音遠遠地傳來，她朝我點了點頭，便錯身而過。

一陣幽香撲鼻，我記住了她的名字。

待姑娘們走後，我一邊想著她，一邊隨手摘下一顆桃子，坐在樹上啃了起來。

一口啃了個空。

我怔了一下，這才想起，滿園的蟠桃早被我偷著吃完了，現在這些，都是我用法力幻化而出，能看不能吃。

也不知道這玉帝王母怎麼想的，猴子看桃，能看得住？

就在我洋洋得意之時，忽然想到了她，王母那廝刁蠻的緊，若是她們摘了一籃假桃子回去……

可等我飛到凌霄殿之時，卻已晚了，剛剛到大殿門口，我便看到那紫色身影跪在地上，被巨靈神一把推進輪迴台。

我只來得及看到她最後一眼回望。

她看到我了嗎？

不知道，她看到我了嗎？

我只覺得一股悲傷從胸中襲來，它是如此的清晰可見，以至於幾乎一瞬間就瀰漫了整個心神。

心裡好疼啊。

不知怎的，我似乎聽到了有人大喊大叫，滿眼都是火光繚亂，入耳儘是哭喊喧天。

到底怎麼了呢？你們也像我一樣難過么？

大概是吧。

你看，我一直以為這天宮，最宏偉最堅固的就是這凌霄寶殿，怎麼傷起心來，也像人一樣會流淚，會癱軟在地上呢？

你看，我一直以為這群仙，心若冰清，無情無欲，怎麼傷起心來，也會縮著頭抱在一起，聲嘶力竭地大喊呢？

我一直以為，天生石猴，天性淡然，是沒有心的，可是為什麼，無心之人，也會流淚呢？

似乎做了一場夢，醒來時只有一地塵埃，滿場哭嚎。

人影幢幢，我聽到奔走的腳步聲，雜亂的喧嘩聲，整個世界全都是莫名其妙的聲音。

到底怎麼了？

我抬頭，入目處是金光繚繞，有肥頭大耳的和尚笑意盈盈，盤坐雲端。

「孫悟空，你可願與我賭一賭？」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頭看向了雲層之下，有生之年，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她了。

「孫悟空，你不敢嗎？」

那大胖和尚的聲音再度響起，我覺得這廝簡直煩人，舉棒便砸。

然後有手掌鋪天蓋地地壓下，巨大的陰影覆蓋在我的臉上，我回頭，看向那片鬱郁蒼蒼的大地，山川河流，綠樹叢生。

我順著手掌之勢向地面落下，一股疲憊感湧上心頭，我緩緩閉上眼，腦海中，似乎有一個紫衣少女在向我微笑。

她說，「真好聽。」

我有些後悔，沒有在當時說出那一句，「真好看。」

壓在五指山下的這幾百年實在無聊，以至於當年天宮的那短短往事，讓我回憶了不下百遍。

夏季的暖風，紫裙的少女，溫柔的聲音。

這一切美好的場景，不厭其煩地湧上心頭，化作一道甘泉，滋潤著我的心靈。

不大清楚是哪一天，總之同樣是個夏天，我見到有白衣少女，蹦蹦跳跳地朝我走來。

她的口中哼著一段極為熟悉的旋律。

走到我面前時，她停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顆乾乾淨淨的桃子，遞給了我。

「還沒吃飯吧？」

我看著她，怔了許久，方才接過桃子，放在手心細細摩挲。隨後忽然想起來什麼般，猛然抬起頭，輕聲問道，「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看著我，明媚一笑，「很多年前，我叫紫霞。」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我竟是忘了問你的名字，所幸很多年後的今天，我沒有忘記。

「觀音大士說，很多年前，我因你下凡，所以這一世，你要一路護送我去西天。」

「你……難道你就是……」

「沒錯。」她蹲下身子，揉了揉我的頭，笑著說道，「這一世，我叫三藏。」

我下意識的閉上眼，聽著她輕聲哼著那熟悉的旋律，好像回到了那一天。

「真好看。」

「什麼？」

「真好看。」我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