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互助團與長期經濟增長
1470年,著名的傳教士,Bernardino da Feltre來到了L』Aquila小鎮。他講道82場,建起了用公益資金為民眾提供保障的Monte de Pieta(下稱互助團),同時號召民眾將猶太人砍成碎片。兩周後,鎮里的議事會批准了互助團,而互助團的宗旨正是「停止猶太人高利貸對城鎮無休止的掠奪」。猶太人隨即被逐出了鎮子。
小鎮不是孤例。15世紀至16世紀,聖方濟各會的成員們巡遊義大利各地,創立互助團,驅逐或殺掉猶太人。這些互助團後來演變成今天義大利最大、最主要的幾家商業銀行。Luigi Pascali發現:互助團主要設立在當時有猶太人聚居的地區。這些地方,在2000年,信貸總量與GDP之比及銀行網點密度都更高,人均GDP也更高。銀行改善資金使用效率、提高生產率主要途徑包括事前改善配置及事後監督,在義大利前一途徑是主導。
中世紀,教會禁止天主教徒放貸,理論依據主要有二:亞里士多德的「錢不可生錢」,以及聖盧克的「給予不該期待回報」。猶太人本身有比較好的教育傳統,而當時日益擴張的行會又把他們趕出了祖輩從事的手工業。這些行會,通常需要皈依天主教才能獲得會員資格。部分有本錢的猶太人就做起了放貸生意,很快猶太人就佔據了當時義大利的借貸市場。1215年拉特蘭會議禁止猶太人收取「過高的利息」,算是給予了法理上的肯定。
兩個世紀後,排猶言論甚囂塵上,聖方濟各會開始創立互助團,來對付「貪得無厭」的猶太人。歷史學家Mennings在1993年對此有概括:「義大利的互助團,不僅僅是要替代猶太借貸者,還要為驅逐他們創造條件。」互助團與猶太社區共存。一方面,教士就是為了對付猶太人才創建互助團;另一方面,按教義,互助團是公益組織,不能有利潤。互助團通常會向猶太人「徵稅」來補充資金,或者直接「請」猶太人來管理。
Pascali收集了很多數據來驗證「共存」這一點。如上圖所示,歷史學家Milano在1963年整理了1500年義大利全境猶太聚居區的分布,按規模分大中小三檔。Meneghin在1986年整理了1470-1570年義大利境內互助組織的分布情況,Montanari整理了1500年前後猶太人經營的當鋪的分布情況,Malanima在1998年建立了義大利境內各城市1300-1861年的人口數量序列。回歸發現:有猶太聚居區的地區,視規模大小,有猶太當鋪的概率,比其它地區高35%到55%。而存在猶太借貸商的地區,有互助組的幾率比其它地區高54%。同時,簡單回歸顯示:1470-1570年當地是否存在互助組,與2000年當地的信貸佔GDP比例、銀行網點密度都高度正相關,而這兩個變數又與2000年人均GDP高度正相關。
吸引猶太人定居的因素可能也與猶太當鋪,以及互助組的存在有關,這會導致互助組對人均GDP的回歸存在內生性。作者用西班牙國王排猶令解決這一問題。1503年,那不勒斯國王弗雷德里克四世去世。因為沒有繼承人,當時最強大的西班牙和法國,各自佔領了那不勒斯的一半。一年後那不勒斯全境落入西班牙之手。1492年,西班牙國王頒布了排猶令,在當時西班牙控制的西西里和撒丁王國驅逐了猶太人。1503年,這一政策延伸到那不勒斯。
作者用上式作了一個簡單的檢驗。上式等號左邊是2000年GDP,右邊第一項是地區是否不位於那不勒斯,第二項是1500年時沒有聚居點,第三項是交互項。回歸結果是只有交互項顯著為正,這意味著如果當時驅逐猶太人的地區不這麼做,今天的人均GDP要高出11%。驅逐行動本身,以及1500年之前吸引猶太人來定居的那些因素,對今天GDP都沒有顯著影響。作者在文中對這一檢驗本身,又做了許多穩健性檢驗,排除了城市人口規模、西班牙攻陷米蘭、西班牙佔領地與其它地區有差異等因素可能的影響。
即使1500年猶太人聚居點對今天人均GDP的增長有正面影響,且傳導渠道是他們在16世紀初繼續居留在當地。要徹底解決內生性,還需要說明猶太人影響今天經濟增長的渠道,僅僅是通過互助組的設立。比方說,猶太人可能有更高的人力資本積累,而人力資本溢出會影響今天的發展水平。作者首先指出:除羅馬、威尼斯和佛羅倫薩三個城市外,義大利其餘地方的猶太聚居點基本都在兩個世紀前消失了。在近代之前,教會對猶太人起居出行有非常嚴格的限制:他們必須穿戴特別服飾,居住在特定區域。他們不能從事放貸和醫藥以外的職業,不能進入學校和公共行政機構。天主教徒除了商業原因,不得與猶太人接觸。因此,他們的人力資本很難影響城市其餘部分。作者同時用計量方法,討論了猶太聚居區這一工具變數的有效性。
以1500年猶太聚居區為工具變數,作者將信貸佔GDP之比和銀行網點密度,對1470-1570年間當地是否有互助組作了回歸。有互助組的地區,2000年時信貸佔GDP之比平均要高125%,銀行網點密度要高28%。作者同時發現:信貸佔GDP之比每提升1%,人均GDP上升約0.2%;銀行網點密度提高1%,人均GDP提高約1%。這意味著歷史上的金融發展,可以解釋相當一部分今天發展水平的差異。通過收集義大利各區域數據,再分解生產函數,作者發現:事前配置效率的優化,可以解釋銀行對生產力正面作用中,超過三分之二的部分。
回到L』Aquilla。僅僅兩年後,猶太人就被請回了小鎮。公益性質的互助組不易經營,除了「徵稅」和請猶太人管理外,教會和後來的政府不得不不斷放鬆監管。先是允許互助組在城市範圍內吸收存款和放貸,隨後允許在義大利全境執業,再到20世紀下半葉,幾乎所有互助組都改組成了有限責任公司。今天的羅馬銀行、錫耶納銀行等,前身都是互助組。無論是猶太人的韌性,還是金融體系的延續性和長期重要性,都足以讓人驚嘆。
文獻來源:Pascali L. Banks and development: Jewish communities in the Italian Renaissance and current economic performance[J].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 2016, 98(1): 14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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