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肇斌：走進克欽（四）：專訪克欽獨立軍領導
走進克欽（四）：專訪克欽獨立軍領導
1月8日中午，頂著艷陽，果敢資訊網採訪組與隨行人等來到了拉咱街頭的仁富飯店，店面一側的招牌上寫著「吃飯、賞花、觀熊」的字樣。好奇心驅使著我們來到飯店的後院，果然有花有熊，特別是旁邊的鐵籠子里關著一隻狗熊這種平常難得一見的動物。
圖2：仁富飯店後院
在該飯店吃完飯之後，我們前往克欽某醫院，在那裡看望慰問緬北聯合陣線克欽部受傷官兵。在與克欽獨立軍陪同人員的交流中，我們了解到，已有傷員恢復健康後，重新走上了抗緬前線，現在還只有6名傷員在住院，這些傷員都是在吉東和萊棚兩個高地作戰中受的傷。為了表達敬重和慰問之意，果敢資訊網採訪組人員代表本單位給每位傷員贈予了慰問金500元。
因為擔心泄露軍事機密，克欽部的陪同人員在請示上級之後，婉拒了我們採訪傷員的要求。之後，為我們聯繫到一位克欽獨立軍領導（應其要求隱去其名，下文均以「領導」一詞代替），由該領導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對面的那邦鎮居民樓上，五星紅旗正迎風飄揚，僅只一溪之隔，卻是戰爭與和平的區別。在仁富飯店的後院品茶處，大家坐了下來，開始了採訪工作。因該領導不會漢語，尚女士和「鐵血克欽」便為我們作景頗語翻譯。
領導先簡短地介紹了克欽走上民族革命的歷史：「1947年，克欽、撣族、欽族等領導人與緬甸總督執行委員會代表在彬龍鎮簽訂了《彬龍協議》，目的是聯合緬邦以及撣族邦、克欽邦、欽邦等組成緬甸聯邦國家，從英國殖民者手中爭取獨立。隨後，在《彬龍協議》的基礎上，制訂了《緬甸聯邦憲法》。這本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但緬族軍人政府在1961年撕毀《彬龍協議》，廢除《聯邦憲法》，大肆迫害各少數民族領導人，以國家安全為名推行大民族主義，殘害和壓迫各少數民族地區人民，我們就被迫組織民族武裝起來抗爭。在這個時候，緬甸聯邦已是名存實亡了，這也就是五六十年來緬甸動亂的根源。」說完這些，他繼續補充道：「現在的緬甸政府和緬軍還不知道悔改，要繼續在武裝鎮壓的道路上走下去，妄想通過武力讓各少數民族屈服。但註定，這條道路是走不通的！」
對於前不久陷落的吉東高地和萊棚高地，果敢資訊網採訪組想了解其中的詳情，便向這位領導諮詢了這個問題。領導告訴我們：「半年前，緬軍首先發起挑釁，向我軍吉東陣地炮擊，因為炮擊沒有造成我方人員傷亡，我們就不予理睬。後來，他們派飛機來了，轟炸我吉東高地，並在飛機和大炮的掩護下，派出地面部隊向我陣地推進，我方開始還擊，長達四個多月的吉東高地爭奪戰正式打響。我方戰士英勇奮戰，多次打退了敵人的進攻，並把敵人扼制在高地下面。緬軍為了進攻這個高地，發動了30個步兵營。在這種強烈的攻勢之下，我方派出狙擊手分隊，交叉打擊來犯的敵軍，布了一張無縫隙的防禦作戰網，給敵人造成了一定數量的傷亡。
在這個過程中，我軍面對巨大的困難，但全體守軍沒有動搖戰鬥意志，以血肉之軀抵抗緬軍的進攻。在吉東高地的戰鬥中，我方犧牲13人，但緬軍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講了這些情況之後，他又為我們描述了戰場上的其它情況：「在打仗的過程中，因為敵人的屍體沒有來得及收回去，山上到處是敵方士兵的屍體暴露在外，幾天就發臭了，腐爛之後的臭氣非常難聞。又值當地環境非常濕熱，造成我方守軍嘔吐、發疾病等情況比較多，因為這些方面的原因，致使我方守軍的戰鬥力有所下降。但同樣，敵人也因為這些原因而疲憊不堪，疾病多發，戰鬥力下降。」
圖8：拉咱街頭（二）
圖13：拉咱街頭（四）
我問：「聽說在吉東高地，克欽獨立軍打下了緬軍的一架飛機，請問這是什麼情況？使用的是什麼武器？」
領導回答說：「是的！在吉東，我方用高射機槍打中了敵軍的一架戰鬥機。當時，那架敵機來投彈，被我方組織的防空網火力擊中。在吉東高地上防守的戰士們看到，敵軍戰機被擊中後冒起了濃煙，急急忙忙地往敵占區飛去。後來，據當地老百姓消息，這架飛機墜毀於密支那旁邊的伊洛瓦底江附近。但因墜落在敵占區，我方無法前去取得殘骸。」我問：「請問後來吉東高地失守，主要原因是什麼？」領導回答說：「最主要的原因是緬軍的飛機轟炸密度和強度非常大，他們扔下的航彈足足有半噸重，一丟在我們高地上，強大的衝擊波往往造成我方戰士很多人七竅流血，內臟直接震傷的很多。那些傷員從高地上下來，口裡、鼻子里都是血。為了攻擊我方堡壘，敵軍使用了鑽地航彈，從上空鑽入堡壘後，再在內部爆炸，直接把內部的通道和設施全部炸塌。他們還使用了集束炸彈，落地後，向各個方向散射出炸彈分體，然後再發生二次爆炸，殺傷力很大。在這幾個月的戰鬥中，整個吉東高地被敵軍炮火和航彈炸得寸草不生，掩體已基本毀滅。在這樣強大的破壞性攻擊下，我方士兵僅用血肉之軀已無法繼續抗戰。為了避免造成無謂的犧牲，我軍總部鑒於這種情況，經高級領導開會決議後，向吉東高地的守軍下達了撤退命令。」我問：「後來緬軍又攻擊萊棚高地，請問其過程是怎樣的？」領導回答道：「緬軍佔領吉東高地之後，部隊休整二三天，在這二三天里，他們派挖機修了一條路到吉東高地上，然後緊接著就在吉東高地上架起多門150榴彈炮，向我萊棚高地發動密集的炮襲，地面部隊又配合進攻。我軍堅守陣地十多天期間，敵軍飛機空襲密度超過吉東。由於吉東高地的海拔高度超過萊棚高地，敵軍從上往下打，我軍只有被動挨打的份。我軍在這種情況下已無法繼續堅守。在撤退的前一天，敵軍飛機扔下一枚航彈，在我地堡中間爆炸，防禦工事被徹底摧毀，我方6位將士當場陣亡。在這種情況下，我軍總部商議過後，下令守軍往後撤，除傷員和病員之外，其餘人員退守納江一線。」說完這些，他又補充道：「雖然這兩個高地失守，但克欽人民絕不會屈服，新的戰鬥正在開始。」
關於兩地作戰中克緬雙方傷亡人數，他告訴我們：「在吉東和萊棚的戰鬥中，我方總共犧牲19人，傷員數量包括輕傷和重傷也就一二十左右。根據前線官兵收集的情報，我們大約擊殺了700餘名緬軍，據保守估計，緬軍大概傷二千多人。敵軍幾乎每一次進攻都要留下一些屍體。」
針對雙方傷亡數字的巨大差距，我們對此表示疑惑，便向該領導問了這個問題。他解釋道：「因敵軍進攻時的人員密度很大，我方任意一發炮彈擊中，都能造成敵軍較大的傷亡。他們攻，我們守，我們的戰士藏身在工事裡面，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他們的步兵衝鋒採用的是人海戰術，完全暴露在我們的火力範圍內，被我方士兵狠狠地擊殺掉不少。在戰鬥中，緬軍的飛機還時常幫我們的忙，把航彈丟在自己的地面進攻部隊中，直接造成大量傷亡。他們殘暴對待其他民族，同時也不重視自己戰士的生命，只是為了窮兵黷武，可以向任何人發動致命攻擊。」
對於部隊撤下吉東和萊棚高地後的作戰情況，領導告訴我們：「我們退守納江後，納江防禦戰就此打響。因納江屬於萊鑫的拱衛之地，戰略位置非常重要，一旦失守，就會被敵人用步步為營的手段逼近，從而影響萊鑫的安全。我軍戰士英勇頑強，多次打退敵人的攻擊。在這過程中，前幾天，我方用武器擊中了敵軍的一架戰鬥機，大家看到敵軍飛機冒火後趕緊朝緬控區飛去了，墜落地點不詳。」我問：「請問這一次打下緬軍飛機，你們使用的是什麼武器？」領導笑了笑說：「這屬於軍事機密了，關於擊落敵軍飛機的武器就暫時保密。如果公布出去，敵人就會有防範措施，下次再打他們的飛機就難了。」對於緬軍在少數民族地區犯下的罪行，他非常憤怒地說：「緬軍的軍紀非常敗壞，他們對少數民族的欺凌和殘害之事數不勝數，不光是對我們景頗族，對其他民族也是這樣。搶劫老百姓的財物，掠奪少數民族地區資源，強姦婦女，各種反人類罪行經常發生。前段時間，還在密支那附近發生了一起緬軍士兵輪姦紅撣族婦女的事件，並在發泄完獸慾之後，還把她殺害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們都感到心頭非常沉重。一支號稱「政府軍」和「國防軍」的軍隊，帶給人民的不是福祉與和平，而是殘害和戰爭。我問：「昂山素季重提《彬龍協議》，並在2016年8月底召開了21世紀彬龍會議，您對此怎麼看？」領導回答我們：「昂山素季在我們看來，雖然她口口聲聲每天都在說推進和平進程，但卻沒有任何進展，沒有任何有用的措施。召開的那個彬龍會議更像是一種欺騙。我們發現，她也只是在維護他們緬族人的利益，而不顧我們的呼聲。而且，她現在就不管我們這些少數民族的死活，前段時間，她說要去看望撣邦地區的難民營，但是卻沒有去。之前，她去過交戰區臘戍、密支那附近的難民營，但對少數民族地區的難民從來不管不問。再說，她是緬族，緬族就只為緬族做事，不管其他民族。緬軍和我們克欽這邊一直在交戰，她一直沒說話，保持沉默，從來不說讓雙方停戰的事情。」我問：「對於四家武裝組成緬北聯合陣線，現在蘇山昂的民主克倫佛教軍也加入了，您對聯軍的政治前景有什麼看法？」領導握舉了一下拳頭，然後回答我們：「各民族兄弟聯軍只要團結起來，一致對緬，這樣一定能行的。這邊也開戰，那邊也開戰，同時開戰的話，緬軍他們也沒這麼多兵力對付。我希望緬甸的各少數民族，佤邦、勐拉、北撣等全部聯合起來。因為現在緬軍的軍力提升了，武器升級了，不再是過去那種狀況。以前，我們是小米加步槍，他們也是小米加步槍，那時大家都差不多，但我們戰鬥意志更強。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如果大家不團結起來，就只有被緬軍一個一個地消滅。因此，我希望大家一起攜起手來，團結在一起結成聯盟，共同抗緬。這樣，相信緬軍也沾不到任何便宜。一旦他的兵力分散，那麼他也招架不住。」最後，在快結束採訪的時候，領導用飽含期待的目光看著對面的那邦鎮，注視了對面飄揚著的五星紅旗幾秒，然後轉過頭來告訴我們：「我們現在在北緬的各少數民族武裝都有危機，都是處於被大緬族主義者殘酷統治和欺壓之下。我希望中國及周邊與緬政府有合作的政府，能夠多替北緬的老百姓著想一下，不說真正有什麼行動，但至少要在口頭上予以一定的表達。緬軍現在打著與周邊國家發展經濟的旗幟，不斷地借經濟項目的名義把軍隊開進我們的地區。我想對周邊國家政府說，經濟合作不是一天兩天，錢也不是一下子賺得完。如果真正和平了，那時再賺錢也不遲。支援緬軍，就是變相支持他們的軍火錢，對北緬老百姓來說，就將會承受更巨大的人道主義災難。我們的人民就會被殘害得更加厲害。克欽軍民希望外界多多關注我們所受的苦難，多聽聽我們土地上的人民的聲音。」
後來我從幾位景頗族朋友那裡了解到，緬軍和緬政府一向缺乏誠信，與中國簽訂了從中國那邦鎮修一條高速公路到密支那的協議，待中國在雙方規劃好的地方把海關大樓建立好之後，緬方直接撕毀了協議，這條規劃好的高速公路就此無疾而終。現在，那所海關大樓變成了一座空樓，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山野嶺之間，給倦客旅人描繪出一幅「庭草無人隨意綠」、「空梁落燕泥」一般的詩性畫面。
採訪圓滿結束的時候，已近黃昏，血色的陽光灑滿了拉咱的山頭和屋頂。我們與這位克欽獨立軍領導握手話別後，大家各歸其程。在拉咱街頭，我們目送著這位性情堅毅的領導坐上他的越野車，帶著他的使命、他的期待、他的榮譽再次風塵僕僕地奔赴民族革命的前線。（完）
去年緬甸軍機被擊落，知乎上喧騰一時，如今這個採訪中已經給出了答案。歡迎大家關注由@刀南順、@顏無暮、 @德瑪西亞 、@仲尼門下走狗及我共同創立的「金三角管窺」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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