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二十四章 若耶溪

祁連雨哭笑不得,受人尊重?

她想起早上來這裡幹活的時候遇到管事的,他故意不正眼看她,只是把袖子微微抬了一下,緊接著就垂下手,像是在回答一個小廝的敬禮,她一陣氣結,對這種在某一個名字前點頭哈腰,而把窮人踩在腳下的卑鄙行徑而感到噁心。

「你住哪兒啊?」祁連雨岔開話,她不想跟人聊尊重這種話題,「趕緊回去吧,這邊差不多要關門了。」

「我還沒找到地方住呢,」封居胥搓了搓鼻翼,「紹興哪裡有客棧啊?」

祁連雨收拾好裝著畫筆和顏料的小藤箱,拎起藤箱帶子順勢背在左肩,背微微彎曲,好奇的瞟了他一眼,「還沒找到地方住?」她覺得奇怪,外地師爺來紹興學幕都是提前打好招呼的,這邊的師爺怎麼說都得先給他安排個住處啊,「那······」她把鬢角的頭髮往耳後一撩,「你跟我走吧,我家旁邊有個小客棧。」

「那好,那好,」封居胥趕忙搶過她背上的小藤箱背在肩上,「那咱們趕緊走吧。」

祁連雨見他近乎於狗腿兒的殷勤,偷偷抿嘴笑了一下,自從父親去世,哥哥從軍之後,她很久沒笑過了,白天接活畫畫,晚上伺候癱瘓在床的母親,也沒個說話人,只能靠吹洞簫來排遣寂寞,吹完便兩眼獃滯,耷拉著雙肩坐著。

「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嗎?」封居胥肚子咕嚕咕嚕一直叫喚,「我帶你吃點東西去吧。」

「臭豆腐?」祁連雨搜腸刮肚,平時領了工錢犒勞自己就買塊臭豆腐,都不敢一口吃完,要吃好久,「我知道東街老蔣家的臭豆腐店,現在應該還沒有打烊,你要去吃嗎?」

「吃那玩意兒幹嘛!」封居胥摸了摸腰間別著的錢袋子,隔著絲綢感受著銀子的質感,他說話底氣十足,「上酒樓吃去啊,撿最好得給我說,咱有錢,」說完拍拍荷包。

祁連雨見他這幅德行忍不住想笑,「你能請我吃塊臭豆腐就行了,」她左手放在右臂肘間,摩挲著袖子,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封居胥,「平白無故怎麼能讓你破費呢。」

「什麼破費不破費的,賺錢就是用來花的,」錢袋子別在他左腰上,他的腰不自覺往上挺了挺,像是得了失憶症的病人忘了這錢是來軍給的,眼下他咧著個大嘴沖祁連雨傻笑,「你就說哪兒的飯好吃吧,剩下的就別管了。」

這人怎麼有點腦西搭牢啊,她噗嗤笑了出來,用手背捂住嘴,肩膀一直在抖,眼睛斜瞟著他,「你是非要請我吃頓好的咯?」

「那可不,」封居胥重重一點頭,錢是人膽,此言不虛啊。

「好啊,」祁連雨手抵著下巴頦兒,勾起嘴角掃了他一眼,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這個嘛,家父在世的時候領我去吃過一次越秀酒家,他們家的飯菜真是令人難忘啊,」她突然撇撇嘴,「只是,那邊吃一次起碼要二十兩銀子,而且不收寶鈔,只要真金白銀」她可惜的搖搖頭,「還是算了吧,就去吃臭豆腐吧,這也不早了,吃完了我給你介紹一家客棧,我也好回家了。」

祁連雨實在是不願意跟他糾纏下去,她雖然窮,可講究分寸,哪有一上去就跟人到酒樓吃喝的,太亂分寸了。

封居胥以為女孩嫌他窮,眉頭一皺,嘴裡嘟噥著,「你幫我找客棧,我請你吃飯,一來一往嘛,」他委屈的盯著鞋尖,手搓著鼻翼,「就當是給你的酬勞,你幹嘛這麼不情願啊。」

祁連雨見他這幅樣子心裡有點歉疚,人家可能就是感激自己能給他個外地人帶路吧,「那行,那我另給你推薦一家吧,越秀真的太貴了。」

「不行!」封居胥來勁兒了,他身子猛的一挺,錢袋子叮呤咣啷亂晃,「還就得去越秀了!」

「好吧,好吧,」祁連雨好奇的打量著他,都多大人了跟個小孩兒似的,「那我帶你去吧,你別生氣就好。」

「喂!」從右軍祠那邊走來一人,他邊走邊大力的揮著袖子,「要關門了,趕緊出去!」

祁連雨一臉厭惡,拽著封居胥的袖子,「你姆媽,這個捏西斯最煩人了,跟條狼狗一樣整天就知道咣咣咣亂吠,」見封居胥朝那人看去,她頓了下他的袖子,「別看了,趕緊走吧,這是蘭亭管事的,再不走一會兒他該罵人了。」

封居胥只得隨著她快步走出蘭亭,回頭看了眼正在關門的管事的,那神態跟趙師爺一模一樣,「以前我有個師父,」回憶冒著一串一串氣泡直衝腦門,「跟他一樣操蛋。」

他見祁連雨臉色不好,物傷其類,不用問也知道她在這裡跟自己在敦煌沒什麼兩樣,剛自己還問人家當畫師是不是很受尊重,實在是太尷尬了,月光下,祁連雨的臉更顯得蒼白,她方才說父親去世了,不用多問便是個不得不過早掙錢養家糊口而疲於奔命的人。

「你快帶我去吧,」封居胥撫著肚子,「實在是太餓了。」

「嗯,」祁連雨站在梯子上畫了一天,疲乏早就鑽入她的血管,一陣眩暈直衝腦門,她打了一個晃,封居胥趕緊扶住她肩膀,她定了定神,輕輕推開他,「叫輛馬車吧,越秀離這裡有點遠的。」

她指了指街角,那裡有一排馬車夫等在那兒接活。

封居胥過去吆喝了一輛過來,兩人坐上車直奔越秀酒家而去。

半個時辰的顛簸,車子到了越秀門前,封居胥付了車錢,扶祁連雨下車,甫一入內,屋子裡的菜香便把他倆給弄暈了,小二趕緊迎他倆落座,「二位要來點什麼?」

他倆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點什麼,封居胥撓著後腦勺,「你就把你們家招牌菜、特色菜往我這兒送就是了。」

「好嘞,」小二麻溜擦完桌子,「二位稍等,我這就去給二位上菜。」

不多時,小二端著盤子上菜,是一盤火腿,「二位,這是黃芽菜煨火腿,這火腿啊選的是最優質的肉,削去外皮,剝掉肥油,只保留精肉。先用雞湯將剝去的皮煨至酥軟,您瞧,」他拿筷子輕輕一戳便入肉了,「軟吧,還要再將火腿肉同樣煨至酥軟,再放入水嫩嫩的黃芽菜,您看」他拿起筷子夾起幾根黃芽菜,「我們這邊的大師傅,把這菜切得一樣大小,約有個兩寸長,再加上蜜、酒釀和水,煨他半天,蓋子一掀,」小二吧唧一下嘴,「哎呦,那吃一口到嘴裡,口感鮮美,肉菜俱化,連這湯都鮮美的很。」

封居胥夾一筷子火腿肉,果然入口即化,這火腿本來是堅硬的干製品,能給煨成這樣,廚子的手藝可真是出類拔萃啊,他看祁連雨,早在一旁吃的面色紅潤起來,他便又夾了一筷子黃芽菜,這菜本來就容易酥軟,再加上吸收了火腿的美味,吃起來的確甘美異常。

他拿起小碗給祁連雨盛了一碗火腿湯,復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剛喝了一口就全身熱絡起來,湯里加了蜜酒,難怪剛才吃火腿時不覺得咸,這湯喝起來尤為甘鮮。

他倆正吃得歡呢,小二又端上來一盤菜,竟是個王八殼。

「這咋吃啊?」封居胥拿筷子敲敲殼子。

「客官您別急,」小二面露得色,沒吃過這道菜的,反應都一樣,他像個熟知經典的老先生享受著給弟子傳道受業的成就感,「這道菜是從山東傳過來的,叫楊參將全殼甲魚,甲魚去頭去尾,只留甲魚肉及裙,呶,」他拿筷子戳了戳鱉殼,「不會動的,這道菜作料煨好後,仍然用甲魚殼覆蓋住,我們店的廚子那刀工讓你絲毫看不出這鱉是死是活,您二位用小勺挖著吃,保准吃完後飄飄欲仙。」

他說完便將王八殼掀開,香味四溢,他都有點站不穩。

封居胥舀了一小勺含在嘴裡,這甲魚早已去腥提鮮,鮮嫩異常,祁連雨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貧窮會使人無精打采、懷疑一切,而如果有錢呢?就能買到珍饈美味,吃一口便能忘記這世上種種不對。

「你知道會稽山怎麼走嗎?」封居胥轉到正事上,畢竟求仙問道才是他來此地的目的。

祁連雨放下勺子,朝封居胥勾勾手,「跟我來,」她走到窗戶旁,推開窗,夜色下的紹興被一彎流水給吵醒了,「這條叫若耶溪,順著這條溪,搭船就能到會稽山大禹陵。」

「這條就是若耶溪啊!」封居胥倚在窗邊望著溪水,他想起李白的「若耶溪畔採蓮女,笑隔荷花共人語」,心中一陣暢快,「可惜不是白天,看不清兩岸風光真是一件憾事。」

「小官人,這溪水絕妙處可不止兩岸風光呢,」祁連雨轉身回到飯桌,「它的故事可多著呢。」

「哦?」封居胥好奇心重,也坐回桌前,他倆方才離身看窗外的當兒,又上了好幾道菜。

他夾了一筷子剛上的珍珠菜放在祁連雨的小碟子里,「快給我講講唄。」

祁連雨揚起下巴頦兒指向離她最遠的一盤素燒鵝,這菜是將煮爛的山藥切成數段用豆腐皮包裹直接油炸的,亮堂堂的像紅燒鵝肉一般,「我要吃這個。」

「行,行,行,」封居胥趕緊把一盤都端了過來,用筷子巴拉了好幾塊到她的小碟子里,「這下滿意了吧。」

祁連雨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素燒鵝的糯軟轟擊著她的味蕾,「很滿意,」她放下筷子,「相傳若耶溪有七十二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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