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布朗-詹姆斯:一根杆子

這是一根杆子。

本質上它是一個圓柱體,高度有三米,我之所以說高度而不說長度,因為既然提到它是一根杆子,那麼它自然是豎在那裡的;直徑有七公分,當然我說的是外徑,我知道它是個空心桿兒,但是我不知道它的內徑是多少,

它就這樣子豎在那裡,實際上,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再看到它了。從此時此刻的角度看來,它已經在這裡豎立了二十幾年了,它深深的插在一片灰渣鋪就的土地上,風一吹,就會有灰土揚起,細細的塵撲到我的臉上,很難說清楚這滋味。實際上它不是這樣孤單的一根杆子,與它並列的還有三根杆子,他們排成一行,中間容下兩個人的距離。圍住這片灰渣地的乃是密密的矮灌木叢,這種植物一般在建築設計裡面的意義就是分割而不阻隔,空間被限定,但是卻不完全,因為這種植物很矮個,成年人一邁腿便能從外面進入裡面,或者從裡面回到外面。但是兒童不能。兒童只能從被破壞的灌木的間隙里鑽入,或者直接老老實實的從這片灰渣地的入口處進入。說起來,豎著幾個杆子的灰渣地為何會擁有入口,那是因為這是一個操場。實際上,它確實是個操場,除了那幾個杆子以外,還有一個單杠,一個雙杠。其他的也沒有什麼了。可是為何我所在的地方會有這樣一個操場呢?只是因為這是一個學校罷了。

說起兒童來,這其實是一座小學。是的,這是我當年呆過的小學。

我是個懷舊的人嗎?

是的,我出生在1984年12月30日,老娘在我出生後第一天就抱著我去了虹橋大排檔,因為她需要唱歌。有的人喜歡唱歌,在漆黑的夜晚,風起來的時候,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路過的時候,頭髮也飄了起來,突然放聲大唱,我便遇到過好幾個這樣的人,一般都會有耳塞在耳朵里,然後唱得歪瓜劣棗卻堅定異常;有的人喜歡唱歌,在有著深黃色老垢看起來會存在一百年永不消除的工廠集體浴室裡面,在最坦誠相見的地方,扳下管道上的考克閥,將幾乎所有的眼兒都已經堵住的淋頭打開,只有水流,從來沒有電視上那種水霧噴出,頭髮濕漉漉的貼在額前,眼睛什麼也看不見,然後嘴裡唱起了歌,這是一個比KTV更早提供混響效果的地方;有的人喜歡唱歌,在任何雜碎猥瑣的地點,在任何輕薄浮躁的時間,都能唱出聲來。

但是實際上我老娘並不喜歡唱歌,如果你的唱歌也是一項生計的話。作為愛好而存在的唱歌,和作為生計而存在的唱歌事實上並不一樣,有人曾跟我說過,如果你做的工作恰是你的愛好的話,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從我老娘的前半人生來看,我不贊同他的觀點。就像現在有人跟我說,你能在NBA打你喜歡的籃球,是你的幸運。我能在NBA打球是我的幸運,這一點我承認,這個觀點的其他部分,我便難以苟同了。說回來我老娘當年也是這樣想的——實際上這句話就像「我爸爸小時候長得可像我了」一樣悖論,這句話的時間觀讓我感覺很妙——所以當有人在一邊嘀咕說「這姑娘不懂事,不找份正經工作,就知道唱歌,有本事參加快樂女聲去啊」之類言論的時候,老娘縱然不會把吉他砸到他的臉上,投過去的眼神也類似這樣的效果。

他們不知道,我老娘只是一切這一行當普通從業者之一,普通從業者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有猥瑣心境,有的只是將這己之勞力,換作己之生存,在生存面前,一切都談不上美感。如果你覺得現在的雜誌上很多新晉的攝影師願意去拍攝普通勞動者的美——而且拍出來那些拾破爛的啊掏大糞的修馬路的啊確乎瞬間線條明顯刀工斧鑿色彩動人光線近神——那是因為他手上的照相機鏡頭值好些錢,和從業者是否美沒什麼關係。底層的勞動人民來不及體驗矯情,他們只是被矯情的人們體驗而已。

我老娘便是如此,你非要說她唱歌就是一愛好,那麼就是在說她為愛好乾活一點兒不累,你要說她帶著一個小孩兒——也就是我——這樣天天去虹橋大排檔里賣唱這事兒一點兒不累還很藝術,她定願用吉他將你的臉砸出藝術感來。

如果每一天,干一次就能賺得盆滿缽滿的,那可稱藝術家;如果每日只能眼望著盆缽里飯食幹得無法停歇的,那只是從業者。身為一個從業者,很難就世人的喜好吟唱出什麼樣的歌謠來。

我記得有一次我和一個來自中國的朋友一起喝酒,他非常的喜歡我,以至於讓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幻化出孩童般地天真,以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詹覓」,我知道他應該不會姓詹名覓,但是這並不要緊,每個人叫什麼名字都不要緊,甚至這位朋友是不是叫「詹覓」還是叫「柯覓」,都不要緊,因為要麼是你生來叫這個名字,這與父母有關,要麼是你後天自己取的名號,這與希望別人如何叫你有關,總之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一個可以讓人不必用「喂」或者「哥們兒」來稱呼的替代品。我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我的名字便來的很機緣巧合,有時候仔細想想,如果按照世俗的規律去給我起一個名字,那麼我應該不是現在這個名字,其實如果按照世俗的規律去安排,甚至也不該有我這樣一個人。當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我便已經明白,無論是一個姓,一個名,一個ID,還是一個冠在名姓之前的諸如「二狗」、「龍套」、「大三葉草」、「小皇帝」、「小巨人」之類的綽號,都不過是人們以為你是,或者你以為你是,總的來說,僅僅是「以為是」罷了。

當這位來自中國的朋友在喝完又一瓶二鍋頭的時候,他的口舌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嘴裡碎碎地念著「你是最棒的」、「他們都是垃圾」、「你是最棒的」、「垃圾的是他們」之類的話語,而且是用的中文,他和我都知道我聽不懂中文,但是我原諒他了,因為有些人做的事情是必須也不得不原諒的,譬如喝了五瓶二鍋頭的人說的真心話,又譬如大學男生對他的小女朋友給出的承諾,又譬如你的老娘的腌臢生活。

坐在這個地方,看著斑駁的牆壁上漸漸剝離開來的皮子,讓我容易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比如我老娘在這裡賣唱的生涯,她曾經唱過一首歌……於是我便問這位朋友:

「你,聽說過一首叫做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的歌么?」

他口齒不清的嗯了一聲,抬頭衝天吐了出一片水毛豆殼,「那歌叫姐姐吧?」

我用手格擋開行將落在我頭上的水毛豆殼,咬著大拇指問他,「有人說歌手的姐姐被強-奸了,所以……」

他小手一揮,「扯淡,沒影兒的事兒,都是矯揉,都是造作!有的人喜歡聽首歌編故事,有的人喜歡就時事編故事,還有的人喜歡就著NBA球星編故事吶!世上無聊的人太多,太多!他們自以為想像力豐富的故事編撰恰恰說明了他們的想像力極度匱乏!」

「那麼姐姐,究竟唱的是個什麼故事呢?」

「父權!嘔的不濕!」

然後他就嘔得很濕很濕。我嘆息一聲,將這位朋友送回他的房間,離開的時候,我給他擦乾淨嘴角的污漬,期望他能夠做一個好夢,而在每一個好夢裡面,人的嘴角都不應該有污漬。

我後來想想,他說的應該是俄狄浦斯吧。

但這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了,我記得我出生的時候,和現在的天氣一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但是春天也並沒有來臨得如預想中那麼快,我猜我的老娘當時一定很冷,大排檔里也許透著風,食客們的眼神更冷,她背著我,在每一個桌子前面徘徊。

「老闆,點首歌呢?」

……

她甚至連月子都來不及坐。當她抱著我出現在她媽——我的外婆面前的時候,她媽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給了她一把吉他,然後將我接了過去,徑直走到虹橋大排檔,在門口的角落裡,蹲坐著一個叫做趙桓之的人,他不分晝夜的戴著墨鏡,癱坐在地上,蜷著腿,縮著手,面前擺著一個瓷盆。按一般人的角度來看,路過這樣的人,就應該在瓷盆里丟下一美分以及鄙夷,因為他看上去並不很老,卻已淪落到這個地步。

但是我的外婆是個很通靈的人,身為一個黑女人,一旦晉陞到外婆這個檔次,就會突然變得神神叨叨,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雖然我的外婆當年還很年輕,四十歲不到的年紀,因為我的媽媽也不過一十六歲而已。但是再年輕的外婆也是外婆,這是屬於我們種族特有的現象。她就那樣在川流而過的人群中縱身躍出,便蹲到了那個墨鏡人面前。

墨鏡人顯然吃了一驚,有要逃走的趨向,由此證明他並不是個瞎子;但是外婆一把抓住他的手,那人便動彈不得。

「給算個命吧。」外婆頷首微笑道。

那人長吁一口氣,瞥一眼在外婆背上的我。

然後就是摸了我全身的骨頭,看看我的頭頂,看看我的舌頭,再看看我的手掌腳掌。他給外婆寫了一張字條。

外婆探頭去看,卻是兩行小字:

「家庭緣薄,孤獨遭難,謀事不達,悲慘不測。

光風霽月,萬物確立,勢運亨通,大搏名利。」

外婆看到這個卦象,只是低聲說了句「見鬼」,然後便背後的襁褓又緊了緊。這便是我能留存在這世界上而未被外婆扔到下水道的原因了。

其後的日子淡如流水一般,在前幾年的每一個冬天我都會聽到我年輕的老娘在大排檔的各個角落裡彈吉他唱歌。食客其實並不很愛音樂,他們有時候醉了,有時候沒醉,但是都不像很喜歡聽歌的樣子,有時候他們會伸出手來在我的臉上摸上一把,有時候他們摸我臉的手卻要從我老娘的胸前經過,那是一種詭異的角度,但並不奇怪,老娘也只是安之若素的退讓一步,聽到食客們轟然的笑聲,按下第一個和弦。

在極偶然的情況下,我的老娘會遇到一個不需要從胸口摸到我臉上的男人,點一首張楚的歌。也就是我從小以為的「這個冬天雪還不下」。後來這個男人給我買了一個籃球。後來的事情,就是後來的事情了。當然,有件事情也許應該提一下,我拿到那個籃球的時候,真的很巧,我四十三歲的外婆突然就真的去見鬼了。

說起來,我家裡雖然很窮,但是沒有窮到不能讓我上學的地步,所以我還是上了小學。上了小學之後,老娘便很少再去大排檔唱歌營生,她有了其他的生存之道,至於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是那個送我籃球的男人,經常出現在我老娘的床上。

但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在小學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簡單來說,是一個杆子給我的啟蒙。這個啟蒙的妙處在於:你總有一天會從某種事物或者某個人身上得到這種啟蒙,有時候你會遇到一個筆直的杆子,有時候你會在西西里島遇到一個豐胸肥臀的女人。我沒有遇到豐胸肥臀的女人,於是我遇到的那個筆直的杆子。

那個時候我很喜歡爬杆子,再從上面滑下來,我比誰都要爬得更快,也比誰都滑下來得更猛,論起爬杆子來,方圓幾百里估計沒有人是我的對手,小學校里的同學都叫我「會爬桿的詹姆斯」,可見我當時有多麼的會爬桿。後來有一天,操場上已經空無一人,我百無聊賴的又開始磨練我爬桿的技能,當我滑下來的時候,我決定不再那麼猛的滑下來,而是雙腿夾緊了桿,慢慢的滑下來。

我當時的想像是這樣的:這是一個危急的場景,一個美麗的姑娘掉落在了一口深井之中,深井之所以叫做深井而不叫做長洞,自有它的道理,一則它確實很深,二則是因為它是一口井,作為一口井,總會讓人容易想起狹小的井口,青色的壁苔,濕漉漉的氛圍。而姑娘在深井下面,我看不到她的容顏,但是姑娘之所以叫做姑娘,也是有它的道理,容易讓人想起諸如青春和美貌以及身材。如果兼有濕漉漉的氛圍和美貌的姑娘,那麼這個危急的場景,也會讓小時候的我感到氣血下行。但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沒有人像我一樣能夠小隻到進入這個井口,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學生,而且如果論起放下一根繩子讓人順著攀沿而下去底下看個究竟的話,就沒有人能比我爬得更好。

我雙手,雙腳都很穩定,繩子——杆子——也很穩定。

我如此緩緩的向下滑著,去營救一個不存在的姑娘。這一點,確實是很棒的事情。

後來我曾經在沒有人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的去拯救那個姑娘。每一次我都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但是我並沒有救得美人歸,因為美人本身就不存在,反而終於有一天,我受到了啟蒙。我受到的啟蒙來自於我的肉體。

確切的說,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雞巴被摩擦時的快感。

唔,或許有些粗俗,但是事實便是如此。

你總不能跟一個小學生,一個孤獨的爬桿高手講佛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更重要的啟蒙往往來自於精神層面。我突然發現,世界上並沒有存在那樣一口深井,沒有存在一個時刻等待你去營救的姑娘,相反的,有時候肉體倒是在等著你去發掘。

後來我漸漸沉迷於肉體的快感,反而忘記了那個姑娘和那口深井的存在。

但是我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當回事。或許是因為每個人都會有相似的經歷,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曾出現過這樣一口深井和深井裡的姑娘,每個人的生命都曾讓前面那兩樣事物消失,而出現一個具體的事物,來啟蒙一些除了拯救以外的事情。

那個具體的事物,對於我來說,就是那個杆子。

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沒有那口深井,也沒有那個姑娘,只有一根確確實實存在的杆子。

但是有的人沒有明白這一點,有的人一生都認定有那口深井和那個姑娘,有的人則只看到了杆子,還有的人,譬如我,卻忘記了這一點。

我想我忘記了太久。

後來我在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得到了一個消息。

一天下午,我便邀請韋斯特去虹橋大排檔。

兩個人靜默的坐在桌子前面,看著兩盤水毛豆和兩瓶52°紅星二鍋頭。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打破這種靜默氛圍的,乃是韋斯特點起了一支煙,一支8元紅雙喜。

我笑了,問他:「不是說有重金屬超標么?」

「沒關係的,你要不要來一支?」

「不用,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抽過煙了。」

韋斯特是一個很憂鬱的人,真的很憂鬱,憂鬱到都得了醫學上確鑿的躁狂抑鬱症來冠名的程度。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每五個人就有一個有抑鬱症,他們有的死了,比如梵高,有的沒有死,比如愛因斯坦,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愛因斯坦沒有死,只是他並非因此而死。抑鬱症對於一個瘦削的男人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一個憂鬱的瘦削的男人,卻往往會得到女人的青睞,這一點我也必須承認。

一切和自己性質不一樣的事物總是神秘的,他人總是神秘的,憂鬱的他人更是神秘的,人總是容易被神秘的事物所吸引,女人也是人。

但是我沒有和韋斯特抽太久的煙,我只是想問問他。

我想像世界上所有的好奇的人一樣問問他,而且我還有我自己的野心,我需要擺平,也能夠擺平這樣一件事情。

但是那天下午,我一個字也沒有問出口。

當我們離開大排檔的時候,桌上彷彿剛上的菜,以及酒,就好像在等著客人的到來,只是地上多了些煙灰而已。

我回到家,開門的時候,老娘正在放屁。

不是說話放屁,只是放屁。老娘自從不用再勞動之後,雖然還是我的老娘,卻似乎變了一個人。但是無論老娘怎麼變,老娘還是老娘。

她放完一個屁之後,臉上露出安逸的表情。

「勒布朗,你是想來問我什麼事情嗎?」

我看了一眼老娘,她現在也已經是外婆了,卻沒有變成胖外婆,而是愈發的乾瘦了。但是外婆就是外婆,在我們的種族裡,外婆負責未卜先知。

所以她才有此一問。

我張了張嘴,怔了一會,還是問了,「媽媽,那件事情……他們說……」

啪!

與其說是老娘給了我一個耳光,不如說是老娘輕撫過我的臉龐,因為我很難感受到怎樣的痛感。

「他們說……哼。」老娘趨近一步,「他們說我和韋斯特睡了。」

我沒有說話。

「那勒布朗我問你,我和韋斯特睡了,你想怎樣?我沒有和韋斯特睡,你又想如何?」

我沒有說話,我也無話可說。

我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電視里在播放我的錄像,裡面球迷膜拜著我,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吾皇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沒有誰能夠萬歲,也沒有誰能夠千秋萬代。

一統江湖也抵不過一個耳光,而且還無法回手。

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只有默默地轉過身去,從外面關上我剛剛打開的家門。

我還能去哪裡?我只能繼續坐回永不打烊的虹橋大排檔,一個人安靜的坐在那裡,點上一盤水毛豆慢慢的剝開。

卻有一個人坐到了我的對面,他穿著綠色的衣服,我認識他,他叫皮爾斯。我記得我們還在打比賽,誰贏了就進入東部決賽,我們的事情還沒完。

他此刻不應該出現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剝我點的水毛豆,而且他竟喝起了我的二鍋頭。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聲,飲一口酒,「你現在臉上的表情,卻讓我想起兩年前的你。」

「那時候的你不是這樣的,我甚至覺得你可能當場就撕了你老娘。」

我抬頭看了一眼他,「我記得,那時候我應該撕了的人或許是你,但是你卻攔住了我。」

「是我。」他熟練的剝著水毛豆。「那次你上籃,我拉了你,你也給了我一肘子,我至今都記得那一肘子,生生的疼啊。」

「我們就這樣,這樣。」他雙手比劃著,好像和一個誰抱在一起,「滾到了場外。」

「你老娘當場就衝進來對我一陣破口大罵。哎喲,唾沫星子都濺到幾公里之外去了!」

他說起這件事情就好像發生在昨天,而且還很有趣,我也微微一笑。

「我記得你當年才23歲,我有那麼一段時間以為你會和你老娘一起把我當北京烤鴨一樣給撕咯。」

「但是你沒有。」他淡淡道,「你居然沖著你老娘狂吼,讓她把屁股放回椅子上去。」

「你那個時候的表現,讓我感覺你可以搞定一切,或者——」

「你以為你可以搞定一切,無需任何人的任何幫助。」他笑眯眯的看著我。

我笑著搖了搖頭,也喝了一口酒。

「但是現在有些事情,我想你也擺不平了吧?」

我只是不置可否的看著他,我也很想知道他究竟想說些什麼。

他並沒有很著急,只是慢慢撩起身上的衣服,露出那幾道疤痕。

他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包括我。

他指著身上的一道疤,「你看,這一刀,插進去8厘米,距離我的心臟只有2毫米多,」他用手比劃著刺刀的樣子,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當時我覺得吧,我快死了。很多人認為我是不死鳥,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是健次郎,身上多幾道疤當修飾。這些疤的來源真的險些要了我的命。我當時躺在地上,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我快死了,我他媽快死了!」

「我就算會再多的背轉身和三威脅以及交叉步假動作都救不了我的命!」

「當時我就是這樣想的,上帝要收了我去,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時候人就是一蚍蜉。屁也不是。我躺在那裡,不再是偉大而光榮的凱爾特人復興希望,不再是聯盟最強小前鋒之一!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一個無能為力躺在那裡的等死的人。」

「我想人總是這樣,再遇到一些事情之前,以為你就是救世主。但是有首歌怎麼唱的來著?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對了,國際歌!」

他說著,又喝了一口酒,「所以呢,躺在那兒的時候,我就覺得吧,有些人給你賦予救世主的身份,甚至你自己都這樣想了,如果你能做到,那是你的幸運,但是如果你沒有做到,那也是必然。我躺在那裡的結論就是:沒有人能夠拯救別人。」

「我們所做的,是打籃球,是表演,是給人以幻想。某種類似救世主的幻想。」

「但是別,千萬別,別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我想,你也和我一樣,今番你不會再對你老娘怒吼了吧?我猜對了對不對?……」他滿臉譏諷的笑容。

我討厭這樣的笑容。

但是他的話,卻讓我想起另一個東西,另一個場地。我並沒有再聽他說下去,因為我已經醉了。

於是我才會在事隔這麼多年以後又一次的站在了我小學操場上,看那根其實並不高的杆子,我突然想起老娘,想起小時候杆子給我帶來的啟蒙,以及那個早已經消失的深井和漂亮姑娘。

消失的,還會再出現,時間最可怖的事情,莫過如是。

於是我只有下一個決心,讓消失的東西,永遠不要再回來,永遠。

躺倒床上睡覺的時候,我夢見了父親,在夢裡我還是個孩子,雖然我現在也只是個青年,但是明顯在夢裡我要小一些。

在夢裡,我雖然年紀小,但是已經到了能夠和父親吵架的地步了。和所有的父子之間的戰爭一樣,我們吵得不可開交。

但是即便是在夢裡,我也清楚的知道一個事實,我的父親,在我二十幾年的生活里,從未出現。正如那個深井和姑娘一樣,從未出現。有些從未出現的事情,你又該如何去對抗,抑或,去拯救?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僅僅是:那根杆子,一直豎在那裡,告訴我什麼才是真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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