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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康哲學讀書筆記(1)

拉康被誰影響

拉康晚年對人家說:「你可以自稱拉康派,因為我也曾是弗洛伊德派。」拉康自認為發展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但卻遭到以歐內斯特.瓊斯和瑪麗.弗洛伊德為代表的正統的弗洛伊德學生排斥,此處逆向回去看,頗有老托當年說自己「俺不是托派」的味道。毫無疑問,弗洛伊德是拉康思想資源里的重要版圖。然而,拉康的理論是建立在對弗洛伊德思想的批判性發展上的。他把弗洛伊德的「無意識」概念變換成所謂「他者的話語」,並反對自己導師的生物主義本原慾望論,拉康也不贊成弗洛伊德所謂「無意識主體」概念,他認為只存在「偽主體」。所以,拉康改寫了弗洛伊德的人格三元結構,生物性的「本我」並不存在,「自我」存在於想像界的虛幻認同里,「超我」則被解構掉了,變成了象徵界里的「大他者」或「父親的秩序」。

科耶夫版本的黑格爾學說:拉康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科耶夫黑格爾《精神現象學》讀書會上常客,科耶夫特別關注了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這一概念是黑格爾證偽感性、知覺討論自我意識的出發點,黑格爾認為「自我意識就是慾望」,但這種慾望的前提是「自身的存在依賴他人」,就像主人和奴隸互為鏡像的依存關係。科耶夫版本的黑格爾主義不承認獨立於特定歷史情境的主體,自我意識只有通過他者被建構,因而,「人是一個空無」。這就是被改造過的慾望辯證法,齊澤克也很受影響。難怪若羽覺得齊澤克的辯證法充滿了「葷段子」的味道。

經由達利的超現實主義:青年拉康和青年達利是兩個惺惺相惜的小可愛。超現實派顛覆性的「他境」變成了拉康這裡的否定性大寫他性。超現實派的夢境比現實更真實,拉康則引入「實在界」(Reel)概念,此之謂「不可能存在之真」。

索緒爾的共時性語言理論: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是通過社會事實來討論的,代表形象的能指與代表概念的所指構成了意指。索緒爾的語言學試圖捕捉抽象的語言結構,拒絕一種歷史主義的闡述。因而,在他看來,語言是一種非象徵記號的符號學,語言代表了一種關係性的功能結構,語言系統需要從總體加以討論,這種觀點是結構主義的,強調共時性,貶低歷時性。

列維.施特勞斯的結構人類學:施特勞斯將意識層面的語言現象看作受「無意識底層結構」制約的,語言不再是獨立的意義實體,而是變成了一種符號關係的系統,這種系統活動有其內在活動客觀規律。施特勞斯受馬克思《資本論》影響,試圖建立起一個可以超越物質表象的解釋範式。施特勞斯人類學的解釋範式是超歷史的,強調一種能指對所指的超越,以及一種象徵性符號的歸約,這些都深深影響了拉康。

巴塔耶:巴塔耶的哲學號召反抗佔有性的世俗世界,追求非功用的神聖事物,資本主義社會即建立在生產—佔有的謀劃世界上,因而有可能導致同質性的極權主義危險,需要一種異質性的超出人們意識能把握的領域進行消解。拉康則認為,想像與象徵是超現實的和偽現實的,真實是想像喝象徵構築起來的個人主體生活的斷裂及失敗,這深受巴塔耶「聖性事物」觀點影響。

拉康影響了誰

阿爾都塞:阿爾都塞受到拉康影響,反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主體理論」,他把這視作唯心主義殘餘,帶有黑格爾神秘的目的論成分,他認為主體是被意識形態質詢的組成元素,基於此,阿爾都塞開始著手討論所謂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運作規律,並認為革命運動需要一種理論實踐,作為毛澤東主義在西方的同路人,他也由此找到論證「文化大革命」合法性的敘事路徑。

巴迪歐:阿爾都塞的學生,他的「弒父」經歷比拉康更厲害,他像晚年拉康一樣,對數學和集合論充滿了興趣,巴迪歐試圖重建被老師所摧毀的「主體性」,不過他嘗試基於離散的歷史事件去討論主體。巴迪歐曾說,拉康的精神分析對今天的革命左翼如同十九世紀的黑格爾辯證法照應當時的共產主義者一樣,很重要。他巴迪歐痴迷於哲學上的本體論,拉康的哲學恰恰是一種否定性的本體論。

齊澤克:喜歡說葷段子的拉康門生,除了慾望的辯證法外,齊澤克還發展了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理論,他認為「現實本身就是意識形態的」,我們在其中獲得虛假意識,但我們自以為我們獲得了「真實」的意識。

伊利加蕾:女性主義理論家,在拉康派的「無限可分」中被開除,她區分出了「男性想像界」和「女性現象界」,前者是同一、固定、陽具中心主義的;後者是差異的、流變的,因此女人是某種被構造出來並賦予象徵形式的東西。

克里斯蒂娃:女性是一種社會建構得產物,她超出表象外,無法被言說,因此在一個父權制意識形態下,女性與其他被壓迫群體共享邊緣性位置。

朱迪斯.巴特勒:她認為身體是後天建構的,而拉康將其解釋為想像的功能,這種解釋是男性中心主義的,她試圖去討論一個有女同性戀陽具的可以替代的想像界,去打破「異性戀」霸權。

想像界

自我在鏡像階段被異化,嬰兒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活在他人的凝視里。通過鏡像階段,機體與實在之間建立聯繫,主體在外在性中獲得,這種自欺性的轉換想像形成小他者,這種鏡像關係本質是負意象的,是個人偽主體認同,在他人目光中,我變成異化了的主體或者偽主體,對象在這裡緊密地與人類意識聯繫在一起,自我的意識是看似外部獲得的,因而是虛無的。

想像界是一個前語言的領域,想像的過程構成了所謂的「自我」,主體在與外部互動中構成一種「偽主體」。「自我」本質上是矛盾展開的場所。

象徵界

拉康認為語言和觀念謀殺了人和物,主體在象徵界或符號界只留下符號,變成了贗品,象徵界是構造人的。概念侵凌了事物,這種篡位的暴力性先在的象徵性符號指認是拉康所說的大他者(A)。

大他者可以算作是象徵界象徵秩序,資本主義商品經濟,那種普遍的抽象勞動主體化、為積累利潤和貨幣增殖而生產,其實就是象徵秩序啦。

在象徵界,人成為被符號圍建起來的空心人,「去存在」把象徵關係變作一種無之本體論,「我」只是一個符號,是被語言質喚的「偽主體」。馬克思說人的本質是社會關係總和,拉康卻說,不,這是語言符號質詢關係的總和。拉康的思想影響了一些後馬克思主義思想家,這些人認為可以靠話語體系去決定階級存在,因此,階級鬥爭無關緊要,資本主義系統無法對抗,變成了一種象徵秩序,只要從文化上批判資本主義就行了。

他者

在古希臘的形而上學之路上,個別的具體實在不是本真的存在,只有在不是自身的抽象理念中找到自己的本質,柏拉圖稱之為「分有論」,在一個外在於自己存在的東西之上建構自身。

德國古典哲學裡,費希特認為人和社會的主體被替換成普遍的精神主體——大寫的自我,不過這個自我不是自主的主體,必須外化自身,形成他性的「非我」。

黑格爾是經典異化的理論的創始人,抽象觀念的沉淪實現自身對象化,人類主體觀念本質發生物化,形成所謂的「異化」。物化是虛假的現實存在,而異化關係卻是真實的歷史環節。出於對自然物性的否定,人的有限存在化為理性的絕對精神里的一個空無。同時,如同主奴辯證法所強調,我的存在為他人所承認。

馬克思發現了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他通過歷史的生產關係討論人的本質。當然,馬克思並不認為人是一個空無,在把黑格爾的「絕對精神」用歷史社會經濟發展進程替換掉後,馬克思強調受外界環境制約的人在創造歷史過程里的主觀能動性。

在存在主義哲學裡,胡塞爾引入「他我」的概念進行討論,海德格爾則提到主體間性概念,常人作為「共同此在」出現,薩特引入了「凝視」的概念——我活在他人的目光里,波伏娃則在女性主義理論里應用了這個概念——被壓迫的女性也是被凝視的對象。

列維納斯的他者理論試圖構建一種道德責任主體。世界的交往的本質是人與他者們對他性關係。我對「他者」的責任構成了倫理的本質。上帝是絕對的「他者」,是他性,因而也是無限性。

拉康的小他者是鏡像階段作為自我認同的非我媒介,大他者是象徵語言里的能指鏈。主體對存在是想像的產物,大他者在幕後操縱,被象徵結構言說,所以大他者是某種社會實體,無意識則是大他者的話語。

如圖所示,偽主體S是無意識的,這種無意識再實在界和象徵界建上作為能指鏈的豁口而存在,通過言說,主體被象徵性語言能指鏈A(大他者)所構造的。在鏡像階段,偽主替發生異化和分離,通過小他者a建立起一種想像關係形成自我的映射a。主體背懸置在「將要成為主體」與大他者之間,事實上並未在場,主體在象徵域中被能指鏈謀殺,宣告主體存在之無。

拉康的「無意識主體」理論深刻影響了阿爾都塞,後者將否定律作為黑格爾唯心主義的最後殘餘從馬克思主義辯證法里驅逐,歷史變成了一種基於矛盾發展的無主體進程。

實在界

拉康的實在界是對歷史唯物主義概念的顛覆,「真實」不是「歷史」本身。實在界並不存在,因為存在是基於思維與語言對產物,而實在優先於語言,它抵制象徵化的東西。

實在界的受壓抑的元素被拉康命名為「大寫之物」,這個物超出所指,本身不可知,因而聯繫著實在界。這個概念是否對應康德的「物自體」呢?

拉康的實在界對應超現實主義的真實瞬間,那裡,他者的統治失效了,實在界在這裡形成了一種主體性與象徵秩序中間的創傷性內核。它作為人類經驗不可言說的終極界限,被聯繫於死亡衝動和享樂,而享樂通過幻想和對象a(小他者),將主體錨定在這個不可能存在之真的劇本里。

這是對張一兵的《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學映像》和肖恩.霍姆《導讀拉康》(李新雨翻譯)的讀書筆記,我放棄對這篇筆記的版權訴求,所以張書記、霍教授、李老師,你們也別找我麻煩。

下一篇筆記應該是關於拉康和女性主義理論源流互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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