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飛舞的那一夜
----游北京古觀象台有感
我從小就知道,我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他們在玩耍的時候,我在默默的讀書,他們在讀書的時候,我還在讀書。而且,我們讀的書也完全不同,他們讀四書五經,而我卻讀的是色目人的典籍。
八歲那年,我就開始畫星圖和分野,如果有一丁點的位置的偏差,就會遭到父親的毒打。每個晴朗的夜晚,我坐在星空下,把那些閃爍的星星,牢記在心。我一生中受到父親唯一的一次表揚,就是在我十六歲繪製完星圖扇面的時候,他對我的作品非常滿意,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我以為,從此我將得到父親的認可了。第二天,我正在按照回回語的資料上製作星冕的時候,來了一個身著官服的人,和母親聊了兩句,母親就暈倒在地了。從那以後,父親再沒有回家。再後來我知道,父親因為給一個王爺看風水說錯了話,被賜死了。
欽天監的人,大多數是世襲的,剛滿十六歲的我就穿上比父親降了三級的官服,去觀星台坐班。母親到處找人給我說媒,她不知道我能活到什麼時候,希望我們家族不會在我這一代絕後。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精通色目人的《七政推步》,或許因為父親的事被誅九族吧,很久以後,我知道了父親在酒後說了關於藩王成為皇帝的話。熒惑的軌跡,本來就有很多種解讀方式,誰讓他那麼誠實呢?
你看,今天的熒惑又走的那麼怪異,它即將進入斗宿。傳說南斗是掌管長壽的星官,熒惑進入斗宿是天大的星象,因為這會和皇帝有關。我只是個年輕的小嘍啰,又背負著父親的重罪,對這種星象沒有什麼發言權。那些忙著到處應酬看墳地看風水收錢的欽天監官員們甚至沒空按時觀星象,我只是搖搖頭,深夜做完自己的工作,鎖上了觀象台的門。
瘋狂的敲門聲吵醒了我,打開門後,竟然是徐珵大人。我急忙下跪:「小人不知徐大人大駕光臨......」
他不耐煩的沖我揮揮手,「免了免了,帶我上去看看。」
徐大人是翰林院的四品大員,非常喜歡來觀象台。他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觀測訓練,卻自學成才,比大部分欽天監的官員都有造詣,經常和監正探討天象。欽天監的最大的官就是監正,在太祖的時候曾經是三品,後來降到五品。
「沒錯,熒惑侵斗宿。」徐大人身著便裝,在渾儀旁邊嘆息。我垂手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這是不祥之天象啊!」他轉過身,對我說。
「在下年少無知,才疏學淺,還沒有學成。徐大人才智過人,自有定論。」我小心翼翼的回答,深知禍從口入的道理。
「笨蛋!」徐大人給了我一巴掌,揚長而去。
酷熱難耐的夏夜,我獨自在觀象台上觀測。睡不著的不止我,還有知了聲聲嘶鳴。監正大人衝上了觀象台,對我說:「大事不好了,皇上他... ...」
原來,皇帝親征失敗,在土木堡被俘,帝國的全部精英部隊在太監王振的帶領下全軍覆沒,他們甚至沒有和對手交手的機會,就在拙劣的指揮下煙消雲散,朝廷大亂。
監正大人擔心的是他的烏紗帽吧,我想。這麼重要的事,欽天監竟然沒有提前說一句話,掉腦袋都有可能了。可笑的是,群龍無首,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誰也沒想起來追究欽天監的責任。
在監正大人提心弔膽的日子裡,我繼續觀察熒惑的軌跡。其實,徐大人雖然看到了這個不祥天象,但其實還是有別的解讀的。只是,天象預示後續的情況非常複雜。
「小的該死,不知大人來訪。」在我看到當今兵部尚書於大人過來的時候,著實嚇傻了。有一次監正大人進宮的時候,他讓我拎著星圖跟著,偶然見過於大人一面,那清秀卻又堅毅的臉龐,讓我終生難忘。
於大人對我很客氣,「不用多禮,你繼續做你的即可。」
我尷尬的披上衣服,因為天熱,我點著蚊香,光著膀子在觀測。
「徐珵說熒惑犯斗宿,對朝廷不利,我想聽聽你的觀點。」于謙大人捋了一下鬍子,和藹的對我說。
我一下子嚇懵了:「大人,我不敢... ...」
「大膽說,無關人等退下。」他揮了下手,隨從們都走下了觀象台。
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我滿臉通紅,撲通一聲跪下了。
「於大人,熒惑的軌跡,本來就可以多重解釋... ...」我不敢說下去了。
「沒關係,你父親是冤枉的,我會恢復你的世襲官位。」于謙大人拍拍我的肩膀,讓我起來。
「小的不敢,我在欽天監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我抬起了頭,昏暗的燭光下,於大人的眼睛裡充滿了希望。
「紫微宮並沒有受到侵犯,也就是說,皇上狩獵去了,但是帝位還依然... ...」我說不下去了。
「哈哈,孩子你很聰明!」于謙大人用手把我拉了起來。
「可是......於大人,您想過您自己嗎?」透過那深邃的星空,我似乎知道了他的選擇,也看到了他的模糊的未來。
「既然為朝廷效力,社稷為重,還用想自己嗎?粉身碎骨渾不怕!」他爽朗大笑,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句話。
「如果最終我能留下屍骨,希望你能幫我葬在家鄉!」
一個月後,被俘的皇帝被宣布成為太上皇,他的弟弟朱祁鈺即位。我彷彿看到了那個眼神里充滿了火焰的男人,在皇帝的身邊,為這個帝國嘔心瀝血,卻帶著必死的決心。
我收到了監副的任命書,監正大人微笑著對我說,「年輕人,大有可為啊!」
「多謝大人提攜,小人沒齒難忘。」我畢恭畢敬的對他說,其實內心很明白,他已經做好逃往南京的準備了。
欽天監的人也拿起了刀槍,這是歷史上從沒有過的一幕吧。我專註的跟著神機營派來的人學習火槍的用法,帝國最強大的攻擊部隊,甚至沒有開槍就被消滅了,這是神機營最大的恥辱。劉大人說他是因為生病才從主力部隊退到了替補部隊,而這次生病讓他免去了恥辱的死去,卻也給了他雪恥的機會。
「我的兄弟不會白白流血犧牲的。」他一邊教我如何使用火槍,一邊發泄心中的怒火,我能感受到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復仇的慾望。
那是京師最美的秋天,紅葉漫山。每個人都躍躍欲試,為了帝國的榮耀,為了給帝國最勇敢的戰士們雪恥。
我手裡的火槍並沒有辱沒神機營的名號,除了眼珠都發紅的戰士們,連平民們都武裝起來團結一心。進犯的蒙古人在留下無數的屍體後,逃回了北方。于謙大人一戰成名,京師流傳著他的各種英勇傳說。
當所有人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已經成為監正的我,站在浩瀚的星空下,流下了淚水。因為,那些星宿運行的軌跡中,我看到了於大人的結局。
那個夜晚,星隕如雨。
太上皇朱祁鎮復辟成功,改景泰年號為天順。徐珵大人因為主張逃跑被棄用,後來改名為徐有貞才重獲重用。他是復辟的功臣,卻把魔爪伸向了于謙大人。誣陷于謙大人在京師保衛戰的時候另立皇帝,沒有找到證據,甚至用了「意欲」二字。
於大人留下一首《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陰雨連綿,他從容就義。
于謙大人是錢塘人,我在觀象台上,向南方恭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將監正的官服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渾儀旁邊,換上便服離去。
隱姓埋名了一年,我終於從都督同知陳逢那裡找到了於大人的屍骨,和於大人的養子於康一起將他葬在西湖邊上。
許多年後,於大人終於昭雪。在後來的史書上是這樣記載他的:「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
那個早春的夜晚,煙雨江南竟然有了一個難得的晴天,我站在隱居的山峰上觀星。流星狂舞,斗宿熠熠發光。六百年後,這個星宿被世人叫做:射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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