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和我去河邊放羊

「我的媽媽死了,媽媽的血噴在我的牛仔褲上,她的胸罩被扎了一個大洞,刀子扎破了她的大胸,可是她的大胸裡面沒有硅膠,沒有阻力擋住刀刃取人性命的腳步,刺中了心臟。媽媽臨死的時候說,考試要認真檢查,不要提前交卷。」

我停下腳步歪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覺得這個夢不好。小姐姐倒是恢復了平靜。在這之前的幾分鐘,我還在家裡把雙手插進我的寬鬆連衣裙大口袋,媽媽在我後面為我梳辮子,雖然是她所生,母女連心,心靈相通,可是她總是拽的我的頭髮好疼。媽媽從我在她肚子里到出生,都希望我是讓她在這個家站得住腳說得起話的男孩。再過幾分鐘,我就牽著小羊去河邊放羊了。村子上空炊煙吹起,模擬著城裡的霧霾天氣。我和同一個衚衕的小女孩一起往西去河邊,她比我大一歲,我叫她小姐姐,小羊在我後面聽話地跟著,小姐姐對我說了那些夢話。

她現在的媽媽是她的繼母,是她爸爸在親媽媽死後找的。後來她的親爸死了,她的繼母又為她找了一個爸爸,嚴格來說也許不算繼父。不過她自己說,她現在的家只有繼父繼母和她了,而且只有她是原住民,其他都是客家人。牆上親爸親媽和她依偎在一起的全家福照片藏在她的語文書裡面。她的家庭成員很複雜,就沒有養小羊這些小動物添亂了。她家裡很有錢,她的繼父繼母也很會玩,整天不在家裡面,開著車去城裡嗨皮。她小小年紀,就被打扮成小蘿莉,披肩長發搭在露肩上衣,走起路來很有氣場。我們討論著老師布置的作業,來到了小河邊。我把木橛用磚頭敲在河邊泥土裡,把小羊脖子上的長繩子拴在上面。這樣就限定了小羊的活動範圍,暫時決定了它羊生的命運。它可能會掙扎,不甘,想去吃目力所及的遠處芳草,但我害怕它跑的太遠迷失了方向,所以不能散養。

小姐姐和我在河邊走著,這是我們最喜歡的時光了,愜意地大口呼吸著河邊帶著魚腥味青草味花朵芬芳的新鮮空氣。我提醒她不要離河邊太近,小心濕了鞋子。她笑著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況且,我這是一隻破鞋呢。誰會在乎這樣一隻破鞋呢。我問她這是什麼意思,是我們語文老師講解的雙關語,還是其他修辭手法呢。她不高興地搖搖頭,掏出一隻煙和打火機,點燃吸著,我睜大眼睛看著她,覺得她很酷又很奇怪。她說濕鞋破鞋都是她媽媽挨了爸爸的打之後哭著說的。我問她哪個媽媽說的?她說是number 2。我問她是哪個爸爸打的?她說是number 1。

她說她的媽媽曾經自殺,放學回家,發現媽媽躺在地上的血液里,手腕割開了,紅色的血管像樹木的根一樣錯綜複雜。

這時候,我們村裡的小男孩也牽著一群羊來了,他家養了很多羊,所以他很小就能數很多數字,在我們班數學題也做的很快。他的爸媽都是原生的,非常愛他。現在他還沒有斷奶,說起話來也奶聲奶氣的。我和小姐姐見面就笑話他。他趕著吃草的羊群,得意洋洋地說你們倆個啊,早就忘了奶水的味道了吧。我媽媽奶水足,根本吃不完。所以我才能天天吃。

我和小姐姐交換一下眼神,覺得小男孩說的有道理,我們真忘記了奶水的味道呢。被媽媽摟在懷裡的溫暖,很久沒有感受到了。小男孩從兜里掏出來一奶瓶奶,說這是她媽媽昨晚擠出來的奶,讓他放羊的時候喝。因為倒掉太可惜了。他問我和小姐姐喝不喝,我們不喝他就要倒在河水裡讓小魚喝。我和小姐姐捂著嘴巴,在彼此耳邊小聲商量了一下,都喝了一點,感覺有些酸。小男孩說,他媽媽的奶平時挺甜的,估計是昨晚媽媽吃醋太多了,變成了酸奶。

再往前走,就是挨著河邊的一片墳地,這些被埋的人們,生前不知道各自的活動軌跡,死後做了永遠的鄰居。我們都不想去那裡。小男孩說那些墳堆里住著狐狸,他以前放羊看見一隻狐狸圍著圍巾,挽著一隻籃子,像是要去姥姥家串親戚的樣子。其實呢,小男孩的媽媽告訴過他,這是狐狸去偷村裡雞窩裡的雞蛋,生雞蛋含有豐富蛋白質,可以補充營養,讓個子高身體棒,一定要像狐狸學習,多吃雞蛋。

這時候,夕陽出現,餘暉映照在河裡,河面五顏六色,像是一幅水彩畫。我想美術課上誰也畫不出這種水彩畫,因為他不可能有這麼多染料。小男孩壓低了聲音,繼續剛才的話題說,他覺得媽媽說的不對,他看見過狐狸偷偷地從村子的方向回到墳堆旁,從籃子里拿出來雞蛋直接生吃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小姐姐沒有聽,偷偷掏出一顆糖放在嘴裡,還倒背手塞給我一顆。我還沒有來得及裝作擦嘴的樣子把糖放在嘴裡,小男孩就發現了小姐姐在吃糖。他想要吃一顆。小姐姐卻說就一顆還被她自己吃了。小男孩生氣地說,剛才還讓小姐姐喝了他媽媽的奶呢。小姐姐想了想說,那我吐出來給你吃好嗎?小男孩點點頭,笑著看著小姐姐低下頭,小手伸出來接著,慢慢地吐出糖,糖和口水都在她的手心上了。在傳遞的過程中,糖滑落在地上。小男孩氣的快要哭起來。小姐姐白了他一眼,罵他沒出息。伸過去手讓他舔,他舔起來就像我們做作業那樣認真,一會兒就舔乾淨了,一副沒有吃夠的樣子。小姐姐縮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歪著腦袋笑著說話,我從側面看見這時候的她散發出她媽媽的那種不屑,對世界什麼都不屑充滿嘲笑的樣子。她對小男孩說,我的嘴裡還有甜甜的味道,還有很多糖水呢,要不要舔。小男孩慢慢湊上來,我拉了一下小姐姐的衣角,她笑著看我一眼,湊了上去。小男孩像吃奶一樣吮吸小姐姐嘴裡的糖水,他的上下嘴唇張開,整個包裹住小姐姐的小嘴,發出吞咽的聲音。

第二天放學,我寫完作業,照例去牽著小羊去河邊,路過小姐姐家門口,發現她家鎖著門。小男孩已經在河邊放羊了,他告訴我小姐姐的嘴真的很甜,他願意拿所有的奶水和她換那種糖。我還沒有說話,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神秘地招手讓我過去,我們悄悄地走進河邊的茂密小樹林,看見大哥哥大姐姐在那邊。大姐姐的我認識,是我們村的,愛笑,眼睛很靈活,我每次偷偷地看她,她就能在三秒之內覺察到,並且飛快地瞟過來,嚇得我趕快躲開。現在她已經被那個大哥哥吸引住了,沒有覺察到我在看她。她的胸很小,所以她背對著大哥哥,胸貼在樹上看不到這個不好看的地方,我們女生都特別會隱藏自己不好看的地方,比如說我吧,小時候媽媽用掃帚扔我的時候,打中了我的額頭,留下了一個疤痕,從此我就留劉海了。小姐姐翹起的臀散發出一種類似電視機播放有趣動畫片的光,我總是被那種光吸引,緊緊地盯著電視屏幕不移開,好想鑽進電視機和動畫片里的可愛又可笑的小動物一起玩。現在是大哥哥緊緊地盯著大姐姐,然後他一下子抱住大姐姐。大姐姐的嘴裡有甜甜的糖果嗎?為什麼大哥哥也要那樣,在吸吮糖水嗎?

不一會兒,他們就躺在了地上,打起滾來。我小時候也喜歡在地上打滾,媽媽總是因為我弄髒了衣裳打我。可是聰明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急忙脫掉了衣服,這樣就不會弄髒了,我不禁佩服起他們倆的機智來。也許脫了衣服有些冷吧,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取暖。

小男孩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罵了一句:真噁心,不要臉。小男孩告訴我,他聽到過媽媽對他爸爸說過,脫了衣服自己不睡覺,還動手動腳不讓別人睡覺,這就是耍流氓。我和小男孩悄悄地離開回來放羊,幸好我們的羊都在聽話地吃草沒有跑遠。

星期天,我放羊的時候,小姐姐告訴我她在河邊的探索成果。我們在學校剛學了科學探索,還知道了生物鏈這個詞語。小姐姐隨身帶著廣口玻璃瓶,準備在河邊摘花插在裡面,廣口玻璃瓶以前裝的是好喝的飲料,是她在愛爾蘭的姑姑郵寄給她的。她不捨得喝,和我每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她一直說她的這個姑姑是親姑姑,長大了就會把她接到愛爾蘭。小姐姐彎腰摘了一顆黑色的小丸子一樣的果實,說這種草接的果實,人吃了就會不停搖頭。往前幾步又找到了一些乾枯的粗草根,說這種根可以點燃當作香煙吸,吸完之後什麼都不怕了。媽媽大罵也不怕嗎?擰耳朵也不怕?老師讓站在講台上背課文也不怕?被村子裡的狗追也不怕?我不停地問,小姐姐不停地點頭:不怕不怕,什麼都不怕。

我和小姐姐輪換著吸草根,開始我還咳嗽,很快就適應了。小姐姐教給我,不要急著把吸進去的煙吐出來,要吸進肺裡面才舒服。不一會兒,我感覺自信心滿滿,就像考了一百分發了小紅花的時候又得到一張獎狀。我和小姐姐輕快地走著,在河邊濕了鞋子也不怕,小羊走丟了也不怕。我們脖子上又沒有繩子拴著,為什麼不可以想去哪裡去哪裡。我們走到了墳地的中間,那裡站著一個灰色圍巾包裹整個頭的女人,白裙和她手裡的花手絹隨著風飄蕩。她一聲不響,一動不動。我大聲說,阿姨,你在這裡幹什麼?圍巾遮擋的臉轉向我,她沙啞地告訴我,我在聽風。接著,她吃力地挪動腳步,帶著懇求說可不可以讓她抱抱我,嚇得我和小姐姐跑了。

我們氣喘噓噓地跑了一會兒停下來,覺得剛才那個阿姨好奇怪,就和小姐姐手拉手越過這些從地球表面凸起一些的地方。小姐姐說,吸煙的時候我們還不害怕,現在怎麼又害怕了,我們快再吸一根吧。她掏出口袋裡的乾草根,讓我幫忙捂著,用打火機點燃,我們大口地吸著向前走。前面有大片大片的野花,我歡呼起來,玻璃瓶很快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有時候,我們會發現更加好看的花朵,就把玻璃瓶的花抽出來,換一支,也許我們全換了一個遍又循環換了一個遍而不自知,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就像村裡離婚五次又復婚的叔叔一樣。小姐姐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破爛的小房子,那裡有一些樹木,房子就在陰影下,看不太清楚,卻讓人看著不舒服,就像從村子裡常年哮喘痛苦呻吟的老太婆面前走過時她忽然盯著你滿眼惡意。小姐姐說,那是女巫住的地方。女巫需要花朵熬藥,所以經常採花。可是呢,這裡的大片花朵形成的花園其實是仙女種下的,仙女散花你沒聽過嗎?小姐姐問我的時候,我告訴她我聽過天女散花。小姐姐白了我一眼,嗨!能在天上飛的天女就是仙女啊。我去年春天來的時候見過她們在這裡播散種子,就我自己來的,媽媽被爸爸打了,我看見她往這邊跑了,我一直追到這裡。我在這裡看見了仙女像風箏一樣飛著驅趕女巫。女巫很可惡,身上披著羊皮,把那麼可愛的小羊殺掉還要披著它們的皮,太殘忍了。女巫被仙女趕著,嚇得趕緊鑽進小屋子。

我盯著那間小屋子。小姐姐推了我一下,我就跟著她。我們什麼也不怕,乾草根的煙味還在我們的口中殘留。小屋子陰暗潮濕,木桌上長出了木耳,鋪著一張破舊的圖紙,上面有一些圖形和密密麻麻的字,我一個也不認識。小姐姐說,上次仙女為她做導遊,遊覽過這間小屋子。這些圖是女巫算命用的,只能算出來人生的大綱,不能看到描述整個人生細節的段落和句子。

我感到陣陣發冷,不願意相信可以預測一個人未來命運的東西存在,那樣就太索然無味了。而且如果自己未來真的過得不好,提前知道不是徒增煩惱嗎。我給小姐姐要了乾草根,大口地吸起來。小姐姐問我敢不敢算,要算我們倆一起算,我點點頭,她把我的手掌攤開,和她的手一起放在圖上面。我感到耳邊忽然響起呼呼風聲,像是坐汽車時窗戶開了太大的縫隙。我看見小姐姐朦朧的身體像鬼魂一樣站在燈火通明的城市步行街,她看著奢飾品專賣店巨大玻璃窗上的海報,瞬間化作了上面女明星的模樣。我跑過去跟著她,她不停下腳步,汽車穿過她的身體,彼此沒有產生任何阻力。我對她說再見,我必須回去讀書。當我來到的圖書館門前,一輛火車呼嘯而來,把圖書館撞的一片狼藉,散落的書大概有足球場那麼大,我從書堆里抽出腿,隨意撿起一本翻開,看到我昨天未看完的書頁里放置的書籤。我眼前影像快速穿梭,目不暇接。有時候所有景色又像是慢動作,像玻璃上的雨水一樣模糊又緩慢地流淌著。我還知道了我長大了會是一個和小姐姐住在一起的吃貨,比起吃來,我的零食只是小姐姐美味世界中的調味品。她還帶我去看海灘上空的月亮,帶著不屑說這海灘比不上灑滿月光的家鄉,河水映照著月光,空氣有花草的芬芳,放羊的地方,讓她忘記悲傷,那是她童年的避風港。

有時候,我和她處在平行世界裡,她是愛爾蘭公爵夫人,我是某一位古代的公主。兩個世界忽然交叉,我們在裝修風格混搭的茶肆相識,偷偷用茶具喝咖啡,店小二看我們的眼神有些慌。我們關係親密,無話不談,互換衣服穿,好像彼此的嵌合體。有時候,我和她在遠古時代,用樹葉遮擋身體的原始人遠遠地看著我們,小姐姐帶著懊惱擰濕衣服,找一堆乾草用打火機點燃,不停熏烤。我還問她這些熏衣服的草是不是就叫做薰衣草,她只是笑笑。或許,人生有無限的可能性,在另一個場景里,我看到了她和她的男朋老公------一個教大學物理的人,坐在客廳當著我的面修理她的玩具,時不時翻看一下面前那本《跳蛋維修電路圖精講》,不一會兒,那個玩具就能在茶几上嗡嗡地響著震動了。

我醒了過來,發現天色已暗,我在小屋子裡睡了不知道多久,我搖醒身邊的小姐姐時,碰到了靠著我睡覺的年輕女巫,她的皮膚在和黑暗下也能看出來很白,摸起來軟有些粘,像蓬鬆的蛋糕。小姐姐也醒了過來,說我們今天吸得乾草根有些多了。

匆忙的踏上回村子的路,我們緊緊地握著彼此的手,仙女在半空灑落花朵,落到地上就生根發芽自然成活。路過那片墳地時,看見月下幾個黑影在捕捉閃閃發光的螢火蟲。一個身影從墳堆里爬出來,輕輕敲隔壁的墳頭的墓碑,發出有節奏的敲門聲。

那天的事情我們倆沒有對別人說,過了不久,我們家唯一的小羊被賣掉了,在夜晚的被窩裡,我從噩夢中醒來,想著最好不要把羊皮給女巫做衣服。等到天亮,我給小姐姐說了我的夢,她說比起她做的媽媽被殺死的夢,我的夢算不上太恐怖。說著話,她和我不由自主地向河邊走去。忽然,她站住叫我的名字,說你已經沒有小羊了,怎麼還去河邊。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說我們村的這條小河,一直通往很遠的地方,我們倆以前一直往西去,牽著羊吃草。從來沒有往東走過,這一次,我們往東走吧。我點點頭,猛然也發現了這個可笑又奇怪的問題,從來沒有人攔著我們,我們為什麼出門就往西。我笑著摸了摸劉海,帶著期待,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了。

本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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