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吧

城南有一家網吧，黑的那種。

環境不是很好，牆都是泥巴的，路由器就用膠布貼在上面，亂糟糟的幾排電腦，混濁的空氣，擠滿了人。

這家黑網吧位置隱蔽，常客大多是附近的中學生，提心弔膽地翹課過來聊QQ、玩遊戲，當然少不了華子。

不過華子不是提心弔膽的那種，他已經是這家網吧的常客了，懶得學習，就喜歡玩遊戲。一開始也偷偷摸摸地過來開個機子，後來乾脆連課也不上了，一天到晚泡在這裡。

憑心而論，華子遊戲玩得確實可以，一身不錯的裝備，嫻熟的操作，還有一個公會。

華子是公會的會長，一個小組織將伺服器里志同道合的人集合在一起，一起遊戲一起開心。欺負別人或者被別人欺負，打不過的話就找會長撐腰。

華子很喜歡這種「罩」著別人的感覺，大家都親切地叫他「大哥」，在被人欺負的時候。

他確實能「罩」的住，PK還是嘴炮都是小有名氣的，公會上下無一人不服。看著屏幕里人頭攢動的場景，「王」，這種感覺好極了。

那天的天氣是極好的，初秋的午後，餘熱不能灼人，清風也幫著拂去燥熱，藍天白雲，蒼穹萬里，真好。

不過這些跟華子沒關係，華子在裡面，在電腦前，剛剛教訓完一個敵對公會的人，心情不錯，也許跟天氣差不多。

要不是心情不錯，也許就不會挨打。

華子旁邊坐了一個小學生，在玩著一個不知道什麼名字的網頁遊戲，地上放了一個大書包。

「喂，小子，借點錢來花花」，說話的是大龍，旁邊的混混，經常一行幾個人在網吧里找年齡小的學生要錢。他知道學生大多是偷偷來上網，沒人敢聲張。

「我沒錢」，那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撂出這麼一句。

「啪」一聲，整個網吧都聽到了，大龍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你他媽說什麼？沒錢你來這上網？借點錢花這麼難？」

大龍雖然痞，可是很少動手，今天估計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網吧里的人紛紛站起來往這邊看，大龍旁邊那兩個人順勢用手指著別的人說：「都看什麼看，玩自己的去」。

那小孩估計也沒來幾回網吧，碰到這樣的事，當時就從板凳上滑下去哭了起來。大龍不依不饒，一腳又踹上去，把那小孩踹了有一米多遠，身上還留個大鞋印子。

這一切都被華子看在眼裡，那天很奇怪，突然就有一股俠氣從心底升起來。華子在遊戲里是個劍客，呼風喚雨，十步封喉。現實中，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這種小混混就最好別招惹，跟他們急往往是兩敗俱傷。但是那天華子急了，不過只傷了自己。

華子見大龍還要接著打那學生，就扭頭對大龍說：「這樣打一個孩子，不好吧」，也沒急，也沒生氣，就這麼一說。

大龍唾沫星子亂飛：「你tm算老幾，還用你來教育我？」

華子又把頭扭回去，不是慫了，在拔鍵盤。大龍一腳把地上的書包踢飛，準備再送那學生幾個腳印。頭上就莫名其妙地一震，嗡嗡的，然後是火辣辣地疼。

華子不是慫了，他把鍵盤拔掉直接灌到了大龍頭上，鍵盤斷成了兩半。就像他幫小弟出頭，一陣華光，對方斷成兩半，倒了下去。

不過這次大龍沒倒而已，還說了一句：「艹你媽！」

華子人高馬大，就和那幾個人在網吧里幹了起來，網吧里的人一鬨而散。畢竟沒怎麼打過架，對方下手又黑，沒幾個回合，他就被圍攻在角落裡，準確地來說，是圍毆在角落裡。

打了半晌，一身的腳底灰，華子蜷縮在地上，沒有了王的風采。他們打了十分鐘，華子被打了十分鐘。拳拳到肉，看的人或許是覺得太疼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警察來了」，大龍幾人才停手轉身要走，還留了幾口口水給他。

華子是華子，大龍幾人剛走到門口，就頂著一臉血站起來了，這我相信。在眾人不可思議的表情下，又踹了大龍後腰一腳，可見他當時還能跳的挺高。

。。。。。。。。。。

後來一段時間，網吧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被打的渾身是血的少年，他沒死，怎麼會。後來的那半個月的黃昏，總是有一個裹著紗布的人背對著城市，靠在一座石橋上看落日，看秋葉，看落日，看黃昏，看晚霞。

那光又不強，怎麼晃眼睛晃得厲害，怎麼就哭了呢。

華子坐我對面，又一口白酒下肚，怎麼就哭了。「那天我在前面跑，他們在後面追，我們跑過了三條街，跑過了一個菜市場，跑過了廣場，碰翻了賣紅薯那大爺的攤子，跑到了城南那座橋上，跑不動了，又被他們打了一頓。」

「其實他們累了，手沒那麼重」，華子吸溜一聲鼻涕，「可我感覺身上比網吧要疼多了，鑽心的疼」

「後來我就難過了，裹著紗布，天天到那裡看夕陽，看夕陽不是為了看夕陽，只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

「哭不是因為被打，哭是因為跑，因為我被打了就只能跑，我當時就在想我真tm沒用啊，像條狗被別人追著跑」

華子又從桌底下拿出一瓶啤酒開了，「一開始我還後悔幫那個孩子出頭，後來想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傻了，我想得挺多。」

「我在遊戲里那麼牛逼，在自己的世界裡那麼牛逼，離開自己的世界以後。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都幫不了，我就只能被打，打得受不了了就只能跑」

「我就這樣只能跑，跑啊跑，想跑得他們追不上我。他們打我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以後再有人這樣打我」，華子拿紙擦了一把鼻子，「如果以後會有人這樣打我爸，打我媽，欺負我愛的人，我珍惜的人，我想要保護的人」

「我該怎麼辦？往哪裡跑呢，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如果繼續混，我長成一個男子漢的時候，我連誰都保護不了」，華子用手捂著臉，「我不想看到自己愛的人被欺負，受委屈難過，自己想保護的人只能掉眼淚，無奈地屈服」

「從那時我就想要變強，不是每天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華子又說，「我回去念書，一開始課落下的太多，老師罵我笨蛋，同學嘲笑我，只能坐最後一排角落裡，黑板上的字一點看不到。我都沒滾蛋，我想獲得一些真正的力量，不是充錢的那種」

「後來就碰到你們這群混蛋，而且我知道無論以後會做什麼，都要一直一直努力下去，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啊」

酒過三巡，夜色撩人，路燈不是很亮，我們都看不清他的樣子。

華子喝醉了，好像睡著了，他嘟囔著說：「你們一問我，我就想到那天被打得好痛啊，那天被打得好痛快」

桌上的人看他這樣都笑了，大家還說：「是挺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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