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員外點評西譯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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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我們將開始連載西班牙語譯本《紅樓夢》的讀書筆記。經過大約七個月時間，我已完成了前面八十回的筆記再整理，也就是公認曹雪芹原筆的部分。在閱讀紅樓夢的過程中，對於這部偉大的作品，啻膽說略探皮毛。所以本著學習的目的，拿出來和大家共享。

公眾號中，可能有很多讀過中文《紅樓夢》的讀者。紅樓夢，又名石頭記，中國古代著名的章回體小說，曹雪芹最早定名為金陵十二釵，也曾按曹雪芹早期執筆的小說名稱「風月寶鑒」命名，小說的時代背景，約是清代康雍乾三朝。曹雪芹寫了前一百二十回，目前存留曹雪芹原筆的是前八十回，並有曹雪芹的合作者——脂硯齋的評點，後四十回書稿被毀，由高鶚續寫。紅樓夢不僅是明清小說的·之作，也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所謂巔峰，也就是集大成者。前人對於紅樓夢有了太多太多的論述，對紅樓夢的研究也細緻入微，形成了紅學這樣一門顯學。紅樓夢刻畫了賈寶玉與金陵十二釵的正邪兩賦的人性美和悲劇美，又體現了作者的宿命論和空無主義，通過一個家族的興衰，寧榮兩府的榮辱，寫進了中國古代的社會萬象，人生百態。

曹雪芹筆下體察的時間百態，以及那種深入肌理的朦朧主義，不僅揭示出來的封建末世危機，同時寫出了那個時代兩個豪門家族：寧、榮二府里人物的跌宕起伏、悲歡離合。可以說，不遜於同時期古今中其他偉大的小說作品。

紅樓夢的西譯本，我們選取的是西班牙Galaxia Gutenberg出版社的版本，書名譯作《Sue?o en el Pabellón Rojo》，又名石頭記（Memorias de una roca），譯者是北京大學西班牙語語言文學系趙振江教授和西班牙作家José Antonio García Sánchez。

而我寫這份筆記，是在閱讀西語譯本《紅樓夢》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一些心得和體會，特別是當自認遣詞、用句精妙絕倫的時候，隨筆記下以俟後觀。即使這樣，只能說以觀其大略為宜，一本紅樓夢，洋洋洒洒一百二十回，在短短大半年時間內，甚至不能窺探紅學的一點皮毛。曹雪芹妙筆生花，很多段落值得玩味，沒有一處閑筆，很多看似閑庭信筆，細讀卻互相關聯。有人把紅樓夢比作常山之蛇，只見首，不見尾，或者只見尾，不見首。我這些筆記也僅僅從西班牙語翻譯的角度，從另一個不同的視角，尋覓紅樓夢的精妙絕倫。我也不可全部記錄下來。只能擇其揮灑大氣的主要段落，或自認為譯文達雅的如椽大筆，也別是從翻譯的角度看，比較有乾貨的部分，特別是一些描繪性的段落、一些栩栩如生的對話、一些從古籍翻譯角度看，難以揣摩和翻譯的字眼辭句，聊以稍敘。如果忽略的段落，還請讀者雅涵。

我的建議是，對於沒讀過紅樓夢的讀者，讀者可先讀過中文版的《紅樓夢》，在此基礎上，結合此筆記閱讀西班牙語譯本，然後進行對比，在結合一些紅學的解讀，更深層次地了解紅樓夢的人物關係。每個讀者各自體會，或有所受益。我還是強調，僅從西語翻譯的角度，我僅把我認為生花之筆，點睛之墨，分享與其他讀者，提供一種視角，讓大家可以更好解讀這部不朽名著。在紅學的解讀上，我主要是參考了脂硯齋的一些點評，參考了《劉心武解讀紅樓夢》，以及白先勇先生的部分解讀。由於更多是從西語翻譯角度看，所以我們著重講曹雪芹原筆的前五十回，可以說，這部分基本可體會到大部分的譯法。

由於紅樓夢這本書所含信息過廣，部分文字也艱澀難懂，而且前後互有關聯，也影射了康雍乾三朝的政治背景。這本西班牙語譯文雖文字優美，可堪玩味，但也有些句子翻譯平朴，意譯味道太重，或丟失了紅樓夢原文的精妙筆觸。有人說，紅樓夢的說詩句如水中藻，水中豐滿，撈出略顯乾癟。有的地方，中文可意會，西語卻很難譯出行文背後的潛在涵義，所以我在筆譯中也進行了標註，僅供參考。正是這樣，更體現了曹公的功力之深、辭藻的不拘一格，生活閱歷的豐富，以及後世紅學家不懈研究下的多重解讀，同一涵義往往前後所用行文修辭各不相同，以極繁複多彩的辭彙庫，帶給我們每個細微差異的思覺與感悟，這本翻譯難能可貴，也體現翻譯的不易，更體現對原著的字斟句酌。

據說，赫赫有名的南美文豪博爾赫斯，在寫作《El jardín donde se bifurcan los senderos》（小徑分叉的花園）時，就借鑒了很多紅樓夢的靈感。有人看出，「太虛幻境、風月寶鑒、現實與夢境的交替模糊，與博爾赫斯在文學創作中所鍾情的迷宮、鏡子和幻境存在著某種意義上的契合」。在博爾赫斯所創作的那個虛空宇宙中，很多的文字遊戲，就是博爾赫斯在閱讀紅樓夢後啟發創作的。他對紅樓夢也不乏溢美之詞。在本系列成文過程中，也和上海塞萬提斯學院研究博爾赫斯的西班牙專家José Augusto進行過相關探討。

所以姑且啻膽，將這部分寫稿冠名為「西語譯本紅樓夢點評」，因為借鑒了很多名家的內容。自古點評紅樓夢者不在少數，先有脂硯齋，而後有王希廉、諸聯，近有魯迅、毛澤東、胡適。林林總總，鄙人點評不能入流，卻是目前針對西譯本的唯一筆記，自古點評家如金聖公等，皆需匯眾家之妙，而樹成己家之言。所以本文點評說無傷原文，無襲名言，唯望如此。

劉員外

2017.03.15 於北京

在序言中，題跋先點名了時間的背景，其次說明當時的流傳盛況，這次有一個單詞可記，手稿（copias manuscritas），草稿是borrador或anteproyecto。這裡用了一個desvelo amoroso，自覺得甚是妙，desvelo 的意思是熬夜、失眠。Dificultad para conciliar el sue?o en el momento en que corresponde dormir，在這裡用作兩個離經叛道人物「愛情的失眠」，來形容賈和林不顧世俗禮教的愛情觀。而在形容寧榮兩家的家庭背景的時候，題跋中用到的是「fondo del declive」，declive解釋為斜坡，也可以解釋為傾覆，Pérdida progresiva de la fuerza, intensidad, importancia o perfección de una cosa o una persona，這裡和fondo正可以解釋曹家的「衰敗」的大背景，竊以為用的妙。而說到巔峰之意的時候，用的是山峰cumbre，而後面譯者經常用到encumbrado這個詞來形容巔峰、崇高。

因為是封建末世的文章，所以題跋用了「postrimería」這個詞，常用來代表末代的意思。後面一個好壞對比，好的是se exponen con orgullo，壞的是se ocultan sobre los baldaquines de las camas，其中baldaquín代表閨房，常用複數，後面曹雪芹原文和譯文中都有很多對比，頗值得玩味。我們遇到再說。在魯迅的評語中，用的毫無保留（sin tapujos），而保留、掩飾意味的單詞還有disimulo: pretexto, astucia, reserva, fingimiento。而魯迅的原話是說：「全書所寫，雖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跡，而人物事故，則擺脫舊套，與在先之人情小說甚不同。」pormenorizar詞根是pormenor，代表一個事件的特定環境和細節。

這段里elevado和vulgar對稱，vulgar在譯文中是個中性的詞，後面提到庸俗，淫瀅、粉黛之詞，還有不同對應的翻譯。

這兩頁仍然是介紹順康雍乾四朝的時代背景，其中國家統一，退沙俄進犯，輕賦稅，墾殖荒田，這裡用的是fomentó la roturación de eriales，roturar動詞的意思是Arar un terreno por primera vez para iniciar cultivos en él（開墾），erial是荒田。這裡也點到了在康乾盛世的背景下，封建制的輔修內在，在這種背景下，曹家作為江陵織造的衰敗，是一種宿命的結局。正如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那種悲觀、宿命的感思貫穿始末，曹家的衰敗，如胡適跋：「《紅樓夢》只是老老實實的描寫這一個「坐吃山空」 、「樹倒猢猻散」的自然趨勢。因為如此，所以《紅樓夢》是一部自然主義的傑作」。

Poderío的意思是Poder o dominio, especialmente de un país sobre otro。Una de las trincheras dentro de ese campo de batalla ideológico 句把意識形態比作戰場。

全書中譯「悲慘、凄慘」意味有很多詞，miserable, arrastrado, desastrado, desdichado, infeliz等等。我們現在已經見到的就是miserable和前面的caer en desgracia，miserable意思是Que vive en un estado de pobreza extremada，主要是生活拮据。第一次出現「字」譯作sobrenombre de cortesía。

「補天」譯作reparar la bóveda celeste。本段點名了曹雪芹（曹沾）的身世，此處Duncheng為愛新覺羅·敦誠，Dunmin為敦敏。此處小詩為敦敏《題芹圃畫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

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

譯本中詩的翻譯為亮點，在遵循原意基礎上，符合西語詩歌的頭韻、尾韻。很多造次發揮，但不失情體，值得玩味。

Consorte專在正式場合指配偶，特別為王室。Confidente指親信。本段主講康雍時期的政治光景。

Opulencia、boato都是指豐腴、富饒。在書中有很多類似單詞，翻譯種類很多，有abundancia: riqueza, profusión, exuberancia, demasía。Opulencia意為Abundancia, riqueza y sobra de bienes。書中說浪費的詞也有很多，dispendio常用，意為Gasto excesivo e innecesario de dinero o bienes materiales。這段是講曹家富裕的社會背景，給西方讀者對於中國地主階級社會屬性的理解。

本段中有個動詞atenazar，來自於tenaza（鉗子），代表縈繞、折磨。裡面有句contradicción entre el rigor paterno y el cari?o y la condescendencia de su abuela，是指賈寶玉父親賈政的嚴苛和祖母賈母的縱容。Cortesano可統稱譯「臣」，同時，很多時候也用「ministro」，這兩個詞表中性。

Refrendar是指批准。Consorte imperial是指妃子。Historia de ala oeste為西廂記，El pabellón de las peonías為牡丹亭。金陵十二釵的「釵」指女子，本書中譯為doncella，意為Mujer que, a cambio de una retribución económica, realiza los trabajos domésticos de una casa, no relacionados con la cocina, o que sirve a la se?ora de la casa。說賈寶玉的離經叛道這用的是extraordinario，本書還常用excéntrico。園中的生活，譯者題跋中描述為bucólico，意為田園詩般的，如詩如畫的，意為Que trata de asuntos relacionados con la vida campestre y peripecias amorosas y suele tener a pastores como protagonistas y por lo común dialogado。

文中形容「墮落、腐壞」的詞也有很多，此處第一次用corrompir，後面還有corrupto, adulterado, maleado。Corrompir意為Hacer impuro el aire o el agua de manera que huela mal o no se pueda respirar o utilizar。Inservible，無用，與inútil同義。

最後一段為形容黛玉，寫的很好，其中agresividad emocional這段指黛玉的冷峻不妥協，尖銳的話語、脾氣、不俗的志趣，寫詩的創意，都是對於「金玉良緣」婚姻的對抗。西語中寫遭受一種負面感情，一般是被動式，常用abrumado, angustiado等詞，要學會使用。Afán，意為渴望，同義詞還有aspiración, ambición, codicia等。

這首詩為黛玉葬花段的詩，我們後續再說。Incisivo原指門牙，用以形容故事等是尖銳的。

Urdir是指紡織經線緯線，意為Preparar los hilos en la urdidera para colocarlos en el telar，也可指編織故事或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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