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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約翰.鮑爾:人不可貌相

為了領導這個茫然無措、在全球化洪流邊緣立足不穩的新英國,一個意料之外的十足英國化人物走上了前台。他執政時間共計7年,是當代英國在位時間最長的首相之一,但是今天已經幾乎被人忽視了。約翰.梅傑是個不可貌相之人。一開始他看上去好像一位平淡、友好而忠心的撒切爾主義者。撒切爾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其他托利黨議員有著同樣的看法,都認為他當不了托利黨首,因此才投票選他。梅傑不是都市氣質、高雅老派的赫德,也不是秀髮飛揚的師奶殺手赫塞爾廷。那他究竟是誰呢?梅傑並不像撒切爾那樣果斷強硬。有一條很合理的原則:假如仔細分析一位普通的主流英國人,往往能發現許多令人吃驚的古怪之處。梅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是個很敏感的孩子,生長環境並不算好,而且家庭背景也有些不著調。他的父親是一位音樂廳里的演出藝人,這是一位很有來頭的人,小時候在美國呆過很長時間,於愛德華時代返回英國並由此開始了漫長了演藝生涯,再然後又樂滋滋地轉戰南美,結過兩次婚,生過兩個私生子。他的名字是湯姆.鮑爾,「梅傑」是他的藝名。正如梅傑日後所說,他原本可能會被人稱作約翰.鮑爾,和歷史上反對人頭稅的農民起義領袖重名。

  梅傑的父親老來得子,生下了梅傑。此時他已經改行做起了花園裝飾品的買賣。一筆不甚小心的交易使他幾乎傾家蕩產,梅傑一家人不得不離開舒適的郊區別墅,搬到了布里克斯頓一棟擁擠的公寓里。同住的室友中有一位偷貓賊,一位日後因為刀刺警察而被捕的牙買加人,還有三個來自愛爾蘭的逃稅者。這間公寓的產權所有人是梅傑一位年長得多的同父異母私生子兄長,儘管當時他並不清楚這一點。這裡可不是信奉衛理會的格蘭瑟姆。梅傑上的是語法學校,在學校里「梅傑鮑爾」(1)這個外號令他不勝其擾,他16歲就輟學了。他早年的生活完全是一團糟,叫人看不出頭緒。他干過書記員,和兄弟們一起做過花園裡的地精擺件,留在家裡照顧過自己的母親,還忍受過一段「不體面的」失業生活。幾經周折他終於打入銀行業並成為了一名保守派市議員。和撒切爾不同,他的政治觀點是由內城貧民區塑造而成的,他在黨內處於反鮑威爾的溫和派系。在一番長時間搜索之後,梅傑終於當選獲得托利黨漢廷頓市議席並與1979年撒切爾時代剛剛開始時進入了議會。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毫無痕迹地一路向上攀升,先是在內務部做一份下層工作,後來又被調往黨務辦公室,這裡作為議會黨派的內部安全機構可以為目標遠大之人提供良好的培訓,再後來他又在社保局幹了兩年。1987年大選之後撒切爾將他提拔進了內閣,擔任財政部秘書長,在這一崗位上他經常與各位大臣就開支計劃糾纏不已。撒切爾之所以喜歡梅傑是因為他總是在紛爭當中站在自己一邊,而並非因為他是個聽人擺布的棋子。接下來他又被突然調往外交部並擔任了94天的外交部長以及財長。身為財長他推進了一套短命的貨幣聯盟替代方案,具體內容是實行自願歐元與舊通貨平行的雙軌制。這一系列事件之後他突然就成了接任首相的可能人選。了解梅傑的人都認為他為人和藹可靠,工作勤懇,謙沖自持,而且作為撒切爾的門生也一定是個合格的撒切爾主義者。但是對於托利黨外的旁觀者來說梅傑就是一塊空白的畫布。他是戰後英國在當選前最不為人所知的首相,也是直至當時為止最年輕的戰後首相,就任時僅僅47歲,簡而言之當時他根本算不上公眾人物。

  多數保守黨對於戲劇性情節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正當此時來了一位面容和善的鄰居二哥,打算帶領他們迎來一段較為和緩的時光。當時議會裡最聰明的人首推彭定康,當時他是議會發言人,日後他回憶當時議會的情景好比貝多芬歌劇《費戴里奧》中囚犯們的自由大合唱。這幫人可謂缺乏先見之明。撒切爾面帶著姍姍來遲的些許倦容許諾自己將會成為一名稱職的「后座司機」。不過梅傑根本不想聽她的建議。他一開始打算為撒切爾在內閣安排一份工作,或者將她送到華盛頓當大使,這兩個想法最後都被他自己否決了。梅傑談到了創建「機遇型社會」以及充滿激情的社會,之前「僅限於少數」的特權現在要「向最廣大多數」普及。這番話聽上去很像日後的新工黨在排練台詞。日後梅傑認為布萊爾剽竊了許多他的原創創意,只不過添加了不少花巧而已。正如我們即將見到的那樣,這一看法也有幾分道理。但是梅傑基本上沒有時間安排自己的計劃,因為還有好幾場火燒眉毛的危機等著他處理。他手腳麻利地了結了人頭稅,以一套與舊式房產稅體系極為相似的市議會稅取而代之。他還以同樣迅捷的速度拜會了老布希總統並在海灣戰爭中提供支持。最重要的是,他必須馬上挺身而出對抗正在吞噬托利黨的九頭怪蛇,雅克.德洛爾的聯邦主義日程。

  如果要就獨立國家組成的歐洲如何終結這一問題尋找一個合適的談判地點,那荷蘭的馬斯特里赫特可謂不二之選。這個卵石鋪地的美麗小鎮坐落於德國與比利時邊境附近,幾乎就是一片無國籍的土地。1991年冬天各方都來到這裡攤牌。一份新協議即將在這裡得到簽訂,進一步明晰歐洲聯邦化的進程。單一貨幣的進程即將走上快車道。歐盟將對成員國的外交政策、國防政策以及內政事務擁有最高權威。一份「社會憲章」將迫使英國接受更為昂貴的歐陸式工作擔保並放棄一部分撒切爾業已取得的工會改革成果。作為一個工業基礎相對薄弱、其經濟部分取決於從歐洲競爭者手裡搶生意的國家來說,這些要求可以說十分致命。保守黨曾經大力宣揚撒切爾在布魯日桀驁不馴的演講,對於他們而言這種做法無異於宣戰,歐洲的「聯邦」宿命終於到了即將降臨的最後時刻。賦閑在家整天生悶氣的撒切爾將馬斯特里赫特協議視為全國性自殺之舉。現在她相信自己之所以被人趕出唐寧街就是因為自己面對歐洲不肯讓步。聽說梅傑重新提起了把英國置於「歐洲中心腹地」的陳辭濫調,她立刻就把梅傑的名字添加到了長長的叛徒名單上。撒切爾的傾慕者們對梅傑咬牙切齒,但梅傑依然堅持拒絕永久性反對單一貨幣。這一來撒切爾及其傾慕者們更加生氣了。

  梅傑試圖就事論事而非頭腦過熱。他決定不對單一貨幣持有任何絕對化觀點。有一天這個設想將會成真,隨之而來的商貿便利也顯而易見。但是現在就這麼做依然為時尚早,部分原因在於這會使剛剛擺脫共產主義加入歐盟的中歐國家十分難做。因此梅傑既不肯說「絕不」也不肯說「馬上」。在許多人眼裡他這是在兩個巨大漩渦之間划船,竭力試圖保證托利黨不至於因此分裂。他在撰寫水平遠遠高出同類作品的回憶錄中抗議道自己曾遭到各種指控,例如首鼠兩端、拖延不決、缺乏領導能力與信念等等。至於他那十分微妙的立場,「我已經不奢望有人能夠理解了。」但是在馬斯特里赫特的激烈談判中他還是排除萬難想方設法令英國躲過了歐盟提出的大多數效忠要求。他與自己的財長諾曼.拉蒙特(2)一起為英國在談判中爭取到了英鎊特別退出貨幣同盟的待遇,並且在最終條約中徹底排除了社會憲章的內容。梅傑經常與自己的談判對手拖到很晚,任何細節都不放過,往往將對方的政治禮節磨得一乾二淨,但是就決心而言他絲毫不遜色於撒切爾。對於一個手裡沒多少好牌,還要承受來自國內後方火力襲擊的人來說,這番表現可謂可圈可點。梅傑回國以後報紙上對他一片溢美之詞,他的一位助理認為英國已經到了「各就位,預備,跑」時刻的說法也得到了廣泛報道。他立刻就成了英雄。他將自己在下院受到的托利黨歡迎比作古羅馬的凱旋儀式。當年走出布里克斯頓的少年這回好好地風光了一把。

  隨後不久,信心爆棚的梅傑就宣布舉行大選。許多觀察家都認為他會輸。經濟狀況一塌糊塗,人頭稅新創未愈,基諾克麾下的工黨組織嚴明、毫不留情,這回托利時代肯定要結束了。但是情況卻大大出乎意料。拉蒙特的選舉前預算幫了大忙。預算提出將所得稅基準稅率每英鎊削減5便士,這樣做一方面幫助了低收入群體,另一方面極大地打亂了工黨的陣腳。在現任黨主席,好鬥成性的彭定康帶領下,托利黨向工黨對於高稅收的熱情發動了激烈的攻擊。這一招很見效。彭定康自稱「自由派暴徒」。在競選活動中,梅傑又一次回到了布里克斯頓的肥皂箱子上面——其實是個塑料集裝箱——通過麥克向躁動的聽眾大聲疾呼。這種做法與籌劃細緻的工黨競選活動相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一邊是逆境抗爭的弱者,另一邊是基諾克的「未來政府」。到最後,在謝菲爾德一次選舉集會上,基諾克的自控終於綳不住了,他開始對天揮拳,高叫「大家好!」人們常說正式這一幕使得中部英格蘭背棄了他,其實並沒有這麼巧。

  1992年4月9日,梅傑的保守黨贏得了1400萬張選票,超過了英國政壇歷史上任何一個政黨的記錄。一方面這固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個人成就,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人們對於工黨的高稅收政策普遍心存畏懼。這次保守黨還取得了自1945年以來得票百分比差距最大的一次勝選,儘管由於選舉制度本身的古怪之處托利黨僅得到了21個議席的多數。基諾克這回徹底垮了下來,很快就離開了左翼政界。但是從來沒有一場如此著名的勝利會為勝利者帶來如此慘重的打擊。彭定康喪失了自己的巴斯議席,只得前往香港擔任最後一任港督,為了英國早已許諾歸還的最後一塊正式殖民地與中方來回扯皮。儘管在投票中很受歡迎,微弱的多數依然意味著梅傑的權威難免遭到穩步蠶食。他在歷史上並沒有留下偉大領袖的形象,不過在議會政治體系里所謂的偉大往往與議會裡的算數有關。假如撒切爾在1979年或1983年也只有21個席位的多數,那她也發動不了什麼革命。此外當時的經濟也不景氣,就算工黨贏得了1992年大選也一樣難免吃癟。那一年裡政府面臨的選擇用英式橄欖球員的行話來說叫住院式傳球。梅傑這位愉悅且長出一口氣的勝利者手中拿著滑溜的球正在向歡呼的觀眾致意。與此同時幾十個滿臉橫肉、摧筋斷骨的魁梧前鋒即將一擁而上將他壓倒在地。

  (1)t用英文寫出來就是「Major-Ball」,有一定的三俗含義……

  (2)tNorman Lamont - 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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