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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場革命的中年危機

第二屆撒切爾政府遭遇過幾個相當糟糕的時刻。最突出的例子是有一次她差點遇刺。為了報復1981年撒切爾應對絕食示威的強硬手段,1984年愛爾蘭共和軍在保守黨黨代會期間用炸彈將布萊頓大飯店炸塌了一個角。共和軍的目標是謀害全體內閣以及首相本人,使英國政局陷入混亂並因此不得不撤出北愛。炸彈在凌晨2點50分爆炸時撒切爾依然還在工作,為利物浦園藝節準備官方賀詞。她在爆炸發生前10分鐘才停筆,因此她甚至都不是被吵醒的。衝擊波在她寢室的地毯上灑滿了碎玻璃,還灌了她一嘴塵土。很快她就撤離到了附近一座警校的宿舍里,穿戴整齊地躺下休息了片刻。期間她陸續得知了傷亡詳情:內閣大臣約翰.維克海姆(1)的妻子遇害而他本人幾乎喪生,托利議員安東尼.貝瑞(2)遇害,諾曼.泰比特受重傷而他的妻子則不幸癱瘓,於是她和自己的個人助理辛西婭.克勞福德(3)一起跪下做了一場祈禱。

撒切爾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個小時,與此同時她的內閣成員在疏散時都將自己的正裝落在了遍地狼藉的飯店裡,不得不急匆匆地從附近一家瑪莎百貨找來衣服穿上。醒來後她推倒重寫了自己第二天的演講稿,在會上她告訴依然回不過神來的與會黨代表們,他們剛剛目睹了一場試圖顛覆政府的陰謀。「我們現在在此聚集一堂,儘管震驚不已但依然鎮定且堅決,這一事實不僅證明了此次襲擊的失敗,還證明了一切依賴恐怖主義破壞民主制度的圖謀都將必然失敗。」布萊頓爆炸事件的最終死亡人數是5人,還有多人重傷。但是這一事件原本有可能對英國政壇造成天翻地覆的衝擊,可事實上卻基本沒起到什麼真正的影響。

如果連愛爾蘭共和軍都無法動搖她的地位,還有什麼能做到呢?政府內部一直紛爭不斷得令人擔憂,不僅是關於韋斯特蘭問題,還涉及到國家的未來走向以及根本經濟政策。撒切爾的財長勞森一直打算廢除中期財政戰略這一老舊不堪的目標式貨幣控制方法並用一套新策略取而代之——在歐洲匯率體系(4)中將英鎊與德國馬克捆綁在一起。這等於是自認失敗,承認在一個充滿了全球性快錢的世界裡,衡量貨幣的老式方式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與德國貨幣捆綁是一個選項。實際上,英國完全可以將自己反通貨膨脹政策的執行工作轉包給更為成功且手段更堅決的西德央行。勞森對此十分熱衷,撒切爾卻不以為然。在英國國內說話算數的人只能有她一個。不過此時這一爭論依然局限在專業金融界的小圈子裡,還沒有在一般性的政治生活中露頭。

其他紛爭則要快一步。不光是韋斯特蘭事件,還有英國利蘭出售失敗事件以及1986年為里根總統空襲利比亞提供空軍基地事件,後者在英國尤其不受歡迎。自從她在第一屆任期內成功從歐共體方面奪回大筆預算之後,撒切爾主義就開始在她的第二屆政府期間向歐洲方向擴散,最終這將會給她帶來致命的傷害。她日後的勁敵雅克.德洛爾(5)剛剛獲得任命成為歐共體主席並開始推進雄心勃勃地下一階段歐盟建設計劃。將上千條歐共體內部各國阻止自由貿易的法律碾得粉碎的《單一歐洲法案》(6)承諾商品、資本、服務與人員的自由流動,還預見了統一的貨幣。撒切爾對這一法案的通過給予了最急切的肯定,因為她一貫對於歐陸政客能夠坐下來認真討論經濟與政治聯合的想法嗤之以鼻。很快她就會後悔的。

在國內一個影響廣泛的兩難問題開始在內政界顯現出來,從城市改造到醫院,從學校到警察隊伍無不在這一問題的範圍之內。日後的梅傑政府與布萊爾政府都會為解決這一問題而困惑不已。簡而言之:一個現代化政府應當怎樣辦實事?在經濟方面撒切爾有自己的答案。政府制定規則,提供可靠的資金保障,然後抽身而退讓別人來完成具體工作。在實踐中她往往表現得更為教條且喜好插手,與她的一貫形象並非完全一致。但是至少她的原則很清楚。但是在公共服務問題上就沒有類似的原則了。撒切爾一向欽佩商業領域的創業者與風險承擔者,但是這些人在公共生活中是否同樣存在呢?那些意志堅定、精神獨立,本應在醫院、市政廳以及學校里大顯身手的弄潮兒們都跑到哪裡去了呢?如果政府收手後退,讓學校、醫院以及城區自行其是,那誰還抓得住它們呢?

在撒切爾革命之前保守黨一般被人視為地方民主的捍衛者。他們在全國各地的市議會都有很大的發言權,並且經常在例如廢除語法學校之類的問題上成為工黨政府恫嚇威脅的對象。保守黨一直將醫院董事會與學校當局裡的地方代表視為對抗社會主義白廳的堅強堡壘。撒切爾本人對於當年的身材健碩的地方獨立代表們在各種無償委員會裡從事公共工作情形一定不會陌生,因為她自己的父親就曾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七十年代的托利黨智囊團經常拋出一份份報告,呼籲加強地方自治,打造富裕的「公民社會」,讓獨立機構——教會、學校、慈善基金、俱樂部等等——在這個社會中傳播自由與自治。這是戰後英國最有影響力的保守派哲學家邁克爾.奧克斯霍特(7)的主題觀點。民選地方政府一直是托利黨願景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在1978年兩位民選保守黨政客就寫了一份充滿激情的宣傳冊,抱怨說「地方政府被剝奪了越來越多人們曾經普遍認為其完全可以勝任的職能。」*24*

但是掌權之後,撒切爾及其大臣們根本無法信任地方政府或任何由地方選舉產生的獨立機構。從1979年到1994年,議會一共通過了數量驚人的150條法案來解除地方當局的權力,並且按照1994年的物價標準,在此期間平均每年都會有240億英鎊的撥款從地方當局劃撥到非選舉產生的秘密集會手中。頭兩屆撒切爾政府將權力與裁量自由從公開參選的當地人手裡轉交給了唯白廳馬首是瞻的白廳心腹,一般都是些領取工資的黨員以及用心良好的幫閑。政府里的大臣們無論是濕人還是幹人,都爭先恐後地在撒切爾面前表達自己從基層組織奪取能動權的熱情。赫塞爾廷通過推行新審計體系、限制地方政府稅收額度以及開支上限向地方政府發動了攻擊。環境部長尼可拉斯.雷德利(8)強迫地方政府為私人企業提供一系列覆蓋面更廣的服務,還用最嚴厲的措辭警告地方議會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如果他們自己不樂意做出選擇的話,我們將不得不為他們代勞,將他們的行為暴露於競爭之下。」*25*

所以說在公共服務領域沒有發生類似私有化的情況。在醫院與學校的問題上,當中央政策審查組向她提出收費、私人管理、選擇權與獨立性的激進替代性措施時,撒切爾最終還是表示了拒絕。她對這一想法所可能導致的後果十分不安,因此做出了過度謹慎的反應。如果新興私有化與舊式公有制都不中用,那還有什麼出路呢?政府給出的答案是昂貴的官僚體系中央行為,這令諸位大臣們感到自己無比重要。在醫療方面,早先的去中央化嘗試很快遭到了逆轉,自上而下的績效考核制度也在新成立的計劃機構推動下得到了實行。一方面費用上去了,另一方面服務質量卻似乎變差了。類似的中央主義者奪權行為也發生在城市改造這一可見度最高且影響最直接的政府行為領域,預算流向了非選舉產生的公司而非選舉產生的市議會並進一步傾注進破敗的城區。國內規模最大的幾家市議會,例如最著名有大倫敦市議會直接遭到了取締,其原有的權力遭到瓜分,一家由白廳控制的非選舉組織也分到了一杯羹。正如一名批評家西門.金肯斯(9)所指出的那樣,到了1990年「全國一共有12000名外行憑藉著任命掌管著倫敦,相比之下民選市議員只有1900人。」甚至在住房問題上,廉租房出售留下的缺口也被新興的住房公司(10)填補了。在住房聯合會所有用來購買廉價住房的開銷中,住房公司的支出佔據了90%。在撒切爾時代這一公司的員工數量翻了7番,預算則翻了20番。

說句公道話,八十年代中期的撒切爾的確還要操心別的事。個人關係在當代外交領域的作用就像文藝復興時期一樣重要,而撒切爾-戈爾巴喬夫雙人舞是她本人的想像力與公眾興趣共同催生的結果。她成為了里根最為密切的盟友,這段國際關係對她在政治與情感兩方面都有著十分重大的意義。那些年裡她就是保守政治在國際舞台上的當家花旦,從莫斯科到北京再到紐約所到之處無不人潮湧動。她將自己的服裝根據第一次穿著的場合加以編號:「巴黎歌劇裝,華盛頓粉色、里根海軍藍、多倫多綠松石、東京藍、克里姆林宮銀白、北京黑色」。*26* 此外她還在1997年香港向共產主義中國移交前的過渡地位問題上進行著事無巨細的談判。在英聯邦大會上她因為拒絕制裁南非種族隔離政權而備受爭議,與其他與會者唇槍舌劍戰得不亦樂乎。在國內,居高不下的失業問題依然不斷作亂,儘管自1986年夏天起有所回落。與此同時,托利黨內的戰術家們依然搞不清究竟應當如何對付自由黨-社民黨的「兩大衛」聯盟。不過真到了選舉的時候,這一系列失敗與政治威脅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1)tJohn Wakeham - Wikipedia

  (2)tAnthony Berry - Wikipedia

  (3)tCynthia Crawford (personal assistant)

  (4)tEuropean Exchange Rate Mechanism

  (5)t雅克·德洛爾_百度百科

  (6)tSingle European Act

  (7)tMichael Oakeshott

  (8)tNicholas Ridley, Baron Ridley of Liddesdale

  (9)tSimon Jenkins - Wikipedia

  (10)tHousing Corpor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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