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有240斤
(一)
我的女友有240斤重,準確來說,是242.5斤。
一分鐘之前她在我面前吞下了三包薯條,還把掉在地面上的幾根撿起來塞進嘴巴。
「你好歹吹一下灰塵」,我轉過頭,繼續在鍵盤上敲擊。
「地面很乾凈!」,她瓮聲瓮氣道。
我有些後悔自己多嘴,她的聲音像一口巨鐘的轟鳴,空氣中流過油脂的味道。
我愛她,因為她獲得了市裡大胃王比賽的冠軍,獎金兩百萬元,這筆錢讓我們住進了城郊的富人區,恆溫26℃、新風系統、智能家居,還有面帶笑容的物業公司職員。即便是現在,每次夢到水滴聲我都會驚醒,在黑夜中睜大眼睛,反覆確認自己不是睡在那個悶熱、漏雨的活動板房裡。
這是幸福的瞬間,我會覺得女友的鼾聲也很動聽。
「叮」一聲,視線中出現了波動。
我怔了一下,注意力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
「你在說什麼?」,對話框里跳出一行字。
原來我不自覺地把腦海中那句話打了出來:我會覺得女友的鼾聲也很動聽。
「你有女朋友?」,芸追問道。
我瞟了一眼那個美麗的頭像,趕緊回復道:
「不是,我是說如果未來有女友,我會愛她精緻的妝扮和疲累後的鼾聲。」
「嗯,很有覺悟呢。」,芸發出一個巨大的「yes!」表情,又寫道:「也是,如果你有女朋友,不可能和我這樣頻繁聊天呀。」
耳邊傳來野豬啃食一樣的聲音,也許我現在起身砸掉自己的睾丸,也無法讓女友把視線從下一塊炸雞上移開。
我笑著回復:「嗯。」
「很想你呀」,她發出了一條消息,兩秒後又撤回。
我笑了笑,寫道:「我很快就會去找你。」
「真的?!」
「真的」,我用餘光看了看女友——她在舔紙盒上的油,然後鼓起勇氣寫道:「到時候我們在一起吧。」
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表情包在對話框里堆積、炸裂。
「喂,停下!」,我發覺笑意攀上了嘴角,趕緊用手摸了摸臉頰,敲擊鍵盤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很意外嗎?」。
「你竟然跳過了表白!」,她發來一個氣哼哼的表情。
「等我吧」,我迅速敲下結語:「先下了,我要照顧媽媽。」
關掉電腦,我面向右側的牆壁好一會兒,才恢復了平靜的表情。
「該睡了」,n
我起身假裝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輕微的鼾聲不知響起了多久,我看了看掉落在床單上的雞骨頭,拎起外套走向客廳。
「睡沙發也不錯。」
(二)
我無法入眠,昨夜我還躺在這個沙發上計算為了治療女友的暴食症所花費的金錢,這些錢不是我的,可我盡到了男朋友的職責——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有比炸雞薯條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花一點存款的零頭去吃高檔的西餐,當然她也要為穿上一件禮服而努力減肥,當我坐在她面前講述這些反覆斟酌以保證不會傷害她自尊的話時,她身上的肉褶讓我噁心的渾身顫抖。
「我會努力的」,她吃吃笑著,牙縫中噴出一點殘渣。
黑夜如細沙一般在視野中流動,纏綿在一起成為惡意的溫床,我盯著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吊燈,咬緊了牙齒,去死吧,肥豬、垃圾、變態,她配不上我,我終於敢去想一想這些事,尤其是看到穿衣鏡中自己瘦削緊實的身材之後。
直到睡意湧來,我轉身緊緊地抱住靠枕,假裝那個姑娘睡在我身邊,她的呼吸聲像是蝴蝶扇動了翅膀。
天亮後我把女友從床上拖起來,並不費力,想苦笑又忍住了——鬼知道我這幾年經歷了什麼,居然有了足以撼動這隻怪物的力氣。
「今天去辦理過戶。」
「好呀」,她努力地揉搓著眼屎。
買房後的餘款還有四十萬,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去跟女友說明我的投資計劃,可她始終擺著一副懵懂的臉,並且拒絕表態,直到我最終告訴她:如果資產不能增值,就再也沒法愉快地吃炸雞和薯條了。
她目瞪口呆,然後迅速點頭的樣子讓我狠狠地摁了下握拳的手。
我的信用記錄不良,所以計劃是這處房子過戶到我的名下,然後讓她可以獲得重新購買首套房的貸款資格。
四十萬足以支付一套三居室商品房的首付款,雖然位置差了些,可足夠這頭肥豬生活了。
也許我只需要買一個鐵籠,這樣惡趣味的想法讓我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行人的指指點點把我拉回現實,我不管她氣喘吁吁的腳步,大踏步地往房產局走去。
「慢一點呀。」她哀求道。
「要快些,不然上午排不上號」,我拉著她的手,悶頭前行。
手機在大腿外側震動,我匆忙中拿出來掃了一眼簡訊。
「哪天可以見到你?」,是那個女孩。
「很快了,最多一個月」,我悄悄回復完畢,心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房產局人聲鼎沸,在拿到屬於我們的那份轉讓合同文本之後,我開始迅速地翻閱,一頁、兩頁、三頁……
在合同書的最後一頁,我收回酸痛的手指,擦了擦上面的紅色印泥。
「這套房子現在是我的了」,我說。
她噗嗤一笑,肥大的手掌不由分說伸過來,在我腦門上用力揩了揩,「花貓哦」。
「神經病」,辦事員咕噥道,我瞪了他一眼。
「要照顧好自己」,我低下頭,牽著她的手走出大門。
「嗯」,她笑著說:「我也會照顧好你」。
我笑了笑,把事先準備好的惡毒贈言拋諸腦後,輕聲說:「你可以減肥嗎?」
「可以呀。」
「從現在開始?」,我嘆了口氣。
「現在開始」,她靠著我的肩膀,卻不像往常那樣沉重。
「去幫我買瓶水吧,我休息一下」,我指了指街道盡頭的便利店,兀自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
她應了一聲,搖晃著身軀向前走去,我突然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見過這個場景,也許那如同兩根蘿蔔一樣的可笑雙腿曾經這樣扭捏著走來,可我實在不敢相信在某一個場景里我愛上了她。
「是你嗎?!」汽車停在了我的面前,一個灰帽男子搖下車窗沖我招了招手,我打開手機叫車軟體確認了車牌號碼。
從街道到機場,這一路都是種幸福的煎熬,司機問我要不要哮喘葯,我笑著擺了擺手,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
世界變得明朗起來,我覺得自己一定把開心寫在了臉上,安檢人員和其他旅客盯著我的臉,似乎是打量著有趣的東西。
「你去哪裡了?我在原地等你」,看著女友發來的簡訊,我熄滅了手機屏幕,又在登機前點亮了。
「我走了,你回家吧」。
我把手機關機,希望那治不好的暴食症再也不要糾纏她,希望她幸福。
我真的,希望她幸福。
「先生,恐怕我們無法讓您登機。」
我回過神來,盯著安檢人員的臉:「什麼?」
「需要您測量一下」,他小心地賠著笑臉,從身後拉出了一個體重秤。
力氣被突然抽走了,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下墜,呼吸困難。
「先生?」
我跌倒在地,錢包從手中滑落,在世界黑暗的前一瞬,我從張開的兩折錢包中看到了照片夾的一面,那是芸明媚的笑臉,附帶了緊緻、充滿彈性和生命力的身軀。
真是美麗。
(三)
「你終於醒了!」
我睜開眼,看到一張哭化了妝的臉,是芸。
「我們的冠軍終於醒了!」一個花襯衫的男人尖叫著,幾道強光閃過,隨即有連續的「喀嚓」聲傳來,「兩百萬大獎塵埃落定!」
「請肅靜,患者的狀態還不穩定」,白大褂後發出一個機械的男聲,催促著把眾人趕了出去。
媽的,芸來找我了,我艱難地抬起手,她牽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用手指感受著她輕薄肌膚下血管的跳動,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先生,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把你轉院了」,那個聒噪的男聲再次響起,「院方也在冒著風險。」
「我昏迷了多久了?」
「整整五……天」,芸已經泣不成聲。
我用手撫摸上她順滑的頭髮,輕聲說:「先出去一下好么?我和醫生說一下病情。」
芸抬起埋在我懷中的腦袋,又望了望醫生。
謝天謝地,他點了點頭。
「有什麼事情立刻叫我!」,她在我臉頰上深深一吻。
芸走之後,我對醫生說:「能麻煩您幫我打聽一個人嗎?」
他皺了眉,口罩下的嘴巴想必發出了不屑的一嘆:「說吧,誰?」
「是…...」,我突然發現,自己記不得女友的名字了,「算了吧。」
他不耐煩擺了擺手:「沒有事情我就出去了。」
腹中一陣飢餓,我在病床邊的柜子上摸到一快錫紙包裝的餅乾,端詳上面斜體印刷的小字,看著看著呆住了。
在包裝紙的反射面上,我看到了女友的那張臉——肥膩、滿臉肉褶,飽含震驚與悲傷。
我聽著芸在外面接受採訪,她那麼大聲地講,講我和她的愛情,生怕別人聽不清楚。
我打開手機,翻出聊天軟體的記錄。
「一起去吃飯好嗎?」
「下次吧。」
「新上映的電影據說很不錯。」
「沒興趣。」
「拿到了遊樂場的雙人票……」
「煩不煩呀?」
……
「到時候我們在一起吧。」
「不要。」
長按信息條,選擇「刪除」。
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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