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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身份」成為「生分」的理由

那天到學校圖書館檔案室去替一個畢業兩年的姑涼列印成績單,然後就有人很驚愕,問話的語氣里都帶上了嗔怪:你一個當老師的,怎麼幫她們做這種事情,她就不能找她家人或同學去辦嗎?

她在外地上班沒時間回來,而我原本就經常要跑圖書館,她當然可以找到在杭州的家人或同學,但他們也被各自的忙碌佔據著日程和時間,不像我一樣整天晃在學校、一切皆是順便。

我也很操勞,我也很怠惰,我也很有私心,我也很不高尚,如果這件事煩難到我力所不逮,我當然也會請她考慮其它的替代方案。

我會因為操勞而拒絕、會因為怠惰而拒絕、會因為私心而拒絕、會因為不高尚而拒絕,我會原諒以上所有的拒絕,我唯獨無法理解的,是用「我一個當老師的」去拒絕。

有些忙可以幫,有些忙不能幫,有些人值得幫,有些人不值得幫,凡此種種,都有值得區別分析的具體情況,但是我想,這個需要「分析」的「具體」里,「她是學生、她的事沒資格來勞動我」這樣僅僅基於身份差異的標籤化區隔,似乎不該成為去完成一樁舉手之勞的與人方便時,天然的、想當然的阻礙。

我只是覺得,我們有時候的思維方式很奇怪,我們對一件事情的判斷,首先看的不是感情、不是德行、甚至不是時間和精力上的便捷性,而是,涉事人和我的社會階位差異,以及涉事人名字前面,掛著的頭銜。

他是我的上司,所以哪怕他說出一個再沒意思的笑話,我也該撫掌捧腹、展顏舒眉。

他是我的長輩,所以哪怕他說出一個再沒道理的觀點,我也該點頭稱是、諾諾唯唯。

中國人,被這樣的「身份決定論」,囚鎖了多少年。

我們在名片上印滿職務、標明級別,彷彿這樣子,就為一切社交行為定了基調,提前確認了是卑是亢、該倨該恭、交幾分心、說多少話、端著還是跪著、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

想起之前還有一回,也是一個學生的一份材料,需要找我簽字,我說那等下我會開車途經你宿舍,到時給你電話你下來,這樣比較方便。結果身邊立馬有人提醒我說,你作為老師真的太沒原則,記住讓學生來找你,不要你去找學生——那天是酷暑,毒日頭,她從寢室走到辦公室會很辛苦,而我原本就要路過那裡,更何況我開著車。

我覺得這種事情里,「同理心」三個字,遠比所謂的「原則」更加重要。

在這個社會中,在官員、商人、業界精英和學界大拿們面前,老師本來可算是一群弱者,如果說老師還能去誰那裡尋取一些強者的幻覺、尋取一些特權階級的優越,那也只有訴諸學生。

畢竟老師和學生之間,乍一看來,依然是不對等的關係,至少在分數、成績這些狹義的局部里,我們暫時掌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力。

而權力,從來是會讓人變得傲慢、任性乃至愚蠢的東西。

這個宇宙里的情緒一直都是守恆的,就好像那些酷愛在網路上兇巴巴罵人的,現實生活里一般都很怯,所以,那些酷愛在弱者跟前裝大爺的,一般都酷愛在強者跟前裝孫子。

我既不想當大爺也不想當孫子,我覺得,大家都把彼此當人看,世界就能足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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