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禍國妖女
甲葉相撞,不時發出聲響,來來去去。
馬嘶時起,聽來卻覺壓抑。
小院內,身穿明黃龍袍的男子焦急踱步,雍容的面目上竟多了一些惶急。
若那些文武大臣見了,定不能信,短短數日,真龍竟落魄至此。
聽得門響,那個曾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緊張地握緊了拳:「怎樣?」
走進來的,是一個身量高大的宦官,他亦愁容滿面:「軍心不穩,吵鬧著要…要…」
他抬頭看了龍袍男子一眼,終究不敢繼續說下去。
但男人已經明白了,他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似乎腳步都有些軟了。
他自幼早熟,一步一步自風雨中走到龍椅之上,經歷多少人心叵測,是何等機敏的人物!如何想不到今天的局面?
自楊國忠被亂兵殺死,他勉強拄杖慰軍之時,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的局面。
他只是,不肯,不願去面對。
而今,卻不得不面對了。
「你在外面候著。」良久,龍袍男子終於出聲,「朕和她,說幾句話。」
高大宦官微微躬身,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垂了眼眸,低聲應命。
在這最後的抉擇時刻,他如何還能忍心對這個男人稍作催促呢?
這個男人曾坐擁天下,如今卻,守不住一個她。
輕輕推門。
這輩子,他不曾住過這麼小的房間。
這一生,他不曾待過這麼簡陋的環境。
自住進來起,他沒有一時不想要逃離,他沒有一刻不在厭棄這裡。
唯獨此時此刻,是一個例外。
他竟生出了一個可笑的念頭,車駕便永駐於此吧!
能不能夠,不要前行?
能不能夠,留她一命?
陳舊的房門,發出冰冷的吱呀聲。好像現實的寒風,吹散了如煙的美夢。
推門而入。
他又再見了她。
同從前千百次相見都相同,他們四目相對,交纏如春水。
同從前千百次遇見都不同,她還是她。他卻已經,不是他了。
落毛鳳凰不如雞,失勢的真龍,又能好到哪裡去?
他看著她。
她有一雙柳葉般的眉,她的眸子里,總漾著澄澈秋水。
她的紅唇總是欲說還休,嬌艷欲滴。
那吹彈可破的臉上,曾印下多少深吻。
那一雙如玉柔荑,曾糾纏多少眷戀。
那一雙如玉柔荑,正糾纏著…一條白綾。
男人雙目驟然圓睜,忽又猛地閉上。
他該說些什麼,他能說些什麼呢?
他還能夠一言九鼎,還可以金口玉言?
他終於只能夠說:「玉環,你是無辜的。」
儘管聲音顫抖,儘管此心空懸,他終於只能說:「殺了國忠,他們自是對你放心不下。」
這個「他們」,是誰呢?
男人終於只能凄聲道:「朕的好兒子!」
可一根冰冷的玉指貼在了唇上,他睜開淚眼,只看到一抹如光的笑容。
「三郎。」她軟聲喚著,如嗔似怨:「玉環不傻。」
是啊。
他雖是頂聰明的人,但她也沒有那麼傻。
在她之前,他亦是如此寵愛武惠妃,甚至聽其讒言,連殺三子。
武惠妃病死之後,三宮六院他都不滿意,一直尋找傾國之姿,甚至不顧這是兒子的王妃,強行招進宮來。
不是她楊玉環,亦有張玉環,李玉環。
其好色如此,能怨她生來國色么?
在楊國忠之前,他亦是如此寵信李林甫。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慧眼如炬的男人了!
他高高在上太久,他目空一切太久,他只受得住吹捧,只看得到享受了!
一再將權力下移給奸佞小人,小人何其多?
便沒有精於投機、擅長理財的楊國忠,也會有王國忠,劉國忠。
若非大日西垂,哪來天色將夜?
若非天子昏聵,哪來小人當朝?
怪得誰來?
這些,她都知道。
可她一句都不會說。
她只是最後一次用玉指輕輕按離了男人的薄唇,柔聲道:「三郎,你出去吧。」
房門輕輕攏上。
男人緩步走出,面無表情。
「可以喚他們進去驗屍了。」他只如是說。
甲葉相撞,有人匆匆走來,又告罪匆匆離開。
於是所謂軍心大定,於是所見大軍開拔。
只餘下孤零零的馬嵬坡,沉默看著那長長的車駕。
蜿蜒如龍。
再怎麼閉月羞花的美人,縊死後也算不得好看。
只是聽說她圓睜的雙眸並不凄厲。
不會再漾起的秋波,似仍有什麼要訴說。
大約只有那個男人看得懂吧。
千秋之後我是誰?
我是禍國妖女,你仍是聖明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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