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低調炫富（二）我讓你裝！

上篇的文章介紹了15世紀中後期土豪們隱晦的炫富方式，自上次推送以來，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就到了16世紀初。上篇文章中露臉的勃艮第大公「好人」菲利普也於1467年死翹翹，伴隨他的死亡的是勃艮第的沒落和統治權的移交，這片希望的田野1477年落到了哈布斯堡王朝手中。隨著勃艮第公國的消亡，曾經作為公爵偏愛的港口城市布魯日，其經濟地位漸漸也被新興的港口城市安特衛普所取代（安特衛普直到今天，仍然是比利時重要的港口城市和經濟中心）。

16世紀的安特衛普

今天的安特衛普

金錢涌動的安特衛普成為了新的商人階級的聚集地，炫富的人群由如波提納里那樣的大富人家漸漸普及到了小富的普通商人階層，而炫富也有了新花樣。

和之前小富的商人在給教堂捐畫這件事上有點底氣不足，畢竟還沒有財大氣粗到可以雇得起畫家畫大幅祭壇畫，然後賣塊地捐給教會來付得起隨後的彌散之類的費用。公共場所炫富不得，那隻能退回到自己家裡。既然是在家裡，那麼大幅祭壇畫肯定是放不下了，沒有關係，咱換成小幅的就好啦！小幅的放不下那麼多人，那就乾脆一位一位來。

上周的文章中波提納里祭壇畫右翼金主女兒身後著白衣，挽髮髻的抹大拉的瑪利亞，在1472年的時候，其手中的標誌性東西還是忠於聖經中的描述的「雪花石膏（也就是漢白玉）的罐子（alabaster jar）」：一個樸素，不曾著花紋，當然也不貴重的漢白玉罐。

再來看16世紀初，同樣的抹大拉的瑪利亞，在Quentin Matsys筆下，她手中的罐子變成了一個雕工極其精美，圖案紛繁複雜的金罐子！個頭也翻了幾倍。

Quentin Matsys， 抹大拉的瑪利亞，

這種亮瞎雙眼的金罐子，在當時被叫做Beaker的酒器，製作精良雕工精細的通常由貴金屬或是水晶製成，這樣的酒杯在15世紀通常被當做擺件或者在被貴族們當做送給貴賓的禮物。之前提到的勃艮第大公「好人」菲利普的酒杯，現在還能夠看到。

勃艮第大公菲利普的水晶酒杯

在Matsys的另一幅更加有名的畫作放貸人和他的妻子這幅畫中，和「好人」菲利普的高腳杯類似的水晶杯被放置於桌上。這標誌著隨著勃艮第公國的沒落和商人階級的崛起，這種在之前只有王公貴族享受的起的奢侈品開始在小富商人之間流行起來。而當時的安特衛普以其金匠銀匠的非凡工藝，與德國的紐倫堡一道，聞名於歐洲大陸。Matsys這幅畫中罐子的質地和工藝，其價值不言自明。

Quentin Matsys，放貸人和他的妻子，1514, 盧浮宮

將奢侈品畫進宗教畫中這種炫富方式，類似於現在發朋友圈，照一杯咖啡「一不留神」露出豪車鑰匙同出一轍。而這裡「毫不刻意」就表現在把財富的所有和展示安在了聖女名下：身著昂貴衣服，沒關係，我給聖女穿噠！拿大金罐子，嗯，這是聖女的聖器嘛！兩邊大理石柱子冠有精美的柱頭太奢侈？聖女當然要選個好窗口亮相嘍！反正說來說去一切奢華都是為了彰顯聖女的聖潔嘛！

除了這種借聖人之名，行炫耀財富之實的做法之外，中產階級琢磨著怎麼來個「冠臉」，把自己的容貌留下來，供自己自戀和給後人瞻仰。但捐不起祭壇畫，而當時肖像畫這事在16世紀初還屬於」舊時王謝堂前燕」，弄不好容易被人挑刺說越級。想冠臉想炫富又不能被人挑，那麼怎麼辦呢？這個問題又被拋給藝術家了。這次藝術家的解決方式是，我讓你裝！也就是把委託人偽裝成聖人。也就是說，Matsys這幅抹大拉的瑪利亞很有可能有著當時某位富商的女兒的容貌，因為這位瑪利亞的容貌並不是傳統的古典美，反而具備著一些非常私人的特徵，不是被美化到完美的女性面孔。雖然這幅畫究竟是誰委託的已經不可考，但就當時藝術家的一貫做法，並考慮到Matsys作為當時大師級畫家的地位，這幅畫基本可以確認是受人委託所做，因為據荷蘭藝術史學家 Eric J. Sluijter （也就是我師叔 :P）考證，那個時代著名畫家的作品統統為貴族或者富商收藏。這樣，小富的商人們換了種方式「冠臉」 - 偽裝成聖人或者歷史人物。當然嘍，如果有人去家裡串門，看到這張雕欄玉棟映襯下著華服持金罐的女子的畫像，不覺得看到了抹大拉的瑪利亞，反而覺得這畫中女子像極了主人家待字閨中的千金，這好像對主人來說有點危險。那麼怎麼擺脫這樣的嫌疑，大方的讓人覺得」像也沒關係，我說不是就不是「呢？一來是靠手中的罐子，抹大拉瑪利亞作為身份象徵的聖物嘛，二來是靠這雖然華麗但是完全不是當時流行服飾的風格，Matsys在這裡使用的是上個世紀老掉牙的流行式樣，而Jan Van Scorel下面這幅則用的是明顯的義大利式樣。

揚·范·斯庫洛， 抹大拉的瑪利亞，約1530， 荷蘭國立美術館

這種著裝上的小心機，使得當時的觀看者一看便知這不是一副肖像，再掃一眼罐子，哦，原來是抹大拉的瑪利亞，但頗有主人家千金的風貌呀！恍然大悟後的客人不禁偷偷想，主人能雇得起這麼聰明的畫家一定超有錢啦！至此，炫富的目的就達到啦！

當然，在這兩次文章中所提到的宗教畫，除了炫富之外其實還有很深的文化和宗教上的原因。比如波提納里祭壇畫除了展示財富，也有希望能通過彌散得到救贖。而Matsys的抹大拉的瑪利亞，也是小富商人在家中祈禱的物件，也就是有著宗教意義。這也是對當時社會上對宗教理論和神學學術討（chao）論（jia）的一種回應。比如在16世紀初，神學家開始討論聖人到底是人還是神，如果是人的話，就是帶有原罪的，那麼在宗教畫中就不應該是完美的。

這樣對於聖經人物的理解不同，畫家的具體表現方式也不一樣。在義大利，抹大拉的瑪利亞在同一時期的畫風是這樣的：請看提香，這撩人的小眼神就不用說啦。

提香，抹大拉的瑪利亞， 1530， 佛羅倫薩皮提藝術宮

*關於這個罐子畫法的演變，其背後除了炫富的目的還有一些神學和藝術理論方面的討論，小瑄在自己的學術論文中有進一步討論。如果有興趣了解，可以留言我們來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