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一場魔男的戀愛

1

我自小便是一個膽小內向的人，因為家庭的關係，記事起便不受他人待見。

父母在我兩歲的時候離婚，我隨母親住進了繼父的家。

繼父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說話稍微不合他口味便張口大罵。母親剛進門，也不好對我照顧。家中繼父有一個年長我八歲的哥哥，對我也是不理不睬。

我沒有在學校找到合適的朋友，起初是因為自己發現了性取向的不同，由於恐懼，開始躲避班級人際交往。

那個時候高二了，班主任以為我得了自閉症，找了我談話。當時我也沒想太多，把一切和盤托出。只記得當時班主任的臉色不太好看。

沒想到談話事件過後，關於我性取向的事情就不脛而走，很快，幾乎年級的同學都知道了。此後我的生活變得更加難堪。班長帶頭給我寫匿名信，嘲諷我是怪物，我應該轉學。我咬咬牙，告訴自己，堅持忍下來，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一次放學後，我剛收拾好東西，做好清潔，在學校樓梯被班上幾個人堵住了，他們說要教導教導我如何做男人。

我被他們拖到廁所，儘管我不停反抗，咬人，踢腳，尖叫，可是沒有一點用，反而讓這些流氓更加得意。

一番拳打腳踢之後，我嘴鼻出血出的厲害，正當我羞辱不堪流淚的時候，突然一個人衝進來了，呵斥道，你們在幹什麼？

是我們新來的物理老師，那時候大概剛從師範學校畢業。

他一個反手就把我的手攥住，拖過來，然後三兩腳踢翻了最高個子的。剩下的人看頭兒沒了氣勢，便無主了，四散哄逃。

老師低頭看看我：渾身衣服都被撕破了，臉腫得不行，嘴唇被咬破了，滿臉淚痕，渾身發抖。他問我要不要去醫務室。

我倔強搖頭，撿起書包，也沒說謝謝，準備轉頭就走。

結果老師拉住我，說我這樣不行，應該處理一下。在他的再三堅持下，我去了他的家。

原來老師會包紮，後來據他說自己在大學期間學過護理。他給我塗藥水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給他說了來龍去脈，提到自己想死，在學校呆不下去了。

老師拍拍我的頭，說，怕什麼，你又不是罪人，有我罩你，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2

他果真說到做到。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學校日子開始好過了。班主任將那幾個打我的同學全部記了過，破天荒號召同學幫助我。當然，同學對於我的歧視一點也沒有變，倒是收斂了一些。

第一次統考後我成績很差，按照這個樣子自己未來估計很難上好大學。正好物理課上又在諮詢同學有關課程的意見，我覺得了無希望，什麼也沒有填，草草交了上去。

當天晚上，我在路上就被老師堵住了，他質問我為什麼要這麼懶散。

我沒好氣說自己不想讀書了。

老師很生氣，他以為我還在受上次的暴力困擾。隨後他買了一個很厚的筆記本，給我說，從今天起，別的科目他管不了，但是物理，他管定了。

於是，他開始給我補課。每晚都壓著我去他家學習。那個時候我母親也不管我，正好時間空餘了出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如此這樣。我看著老師那麼有信心，自己也下定決心，好好努力一把，不辜負他的期望。

那段時間過的飛快，因為老師的幫忙和自己的努力，成績在不斷上升。老師為了獎勵我，特地送了我一個很漂亮的盒子，裡面裝著各種顏色的千紙鶴。

我以為是他女朋友送的，便不要。結果老師說是他自己折的，命令我收下。

我有些開心。

但是我也漸漸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和老師越來越親近的緣故，我對他的感情也逐漸發生了變化，其實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心理，搞不懂是依賴，還是別的……甚至到了後來，我變得有些失常，經常想東想西。

對於老師細小的行為動作，我都能夠想半天。

3

事情發生實質變化大概是他同學來吃飯時候。

那次，他的大學同學來他家做客，順便被留下來吃飯。當天我的補課還沒有結束，按照習慣，我都是在他家吃飯後回去的。

結果我看到他和同學在廚房有說有笑，很是親密。心底有些不舒服，沒打招呼就跑了。

剛跑到樓下，老師就追上來了。他問我，為什麼不吃晚飯就走了。

我腦子有些短路，居然直接說，不想打攪你和她親密。

老師哭笑不得說，你想什麼，她又不是我女朋友。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這麼怪？

我說，誰知道是不是。她是不是和我有什麼關係？

老師一時啞口無言。我們獃獃站在樓道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後我猛地哭了。

我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老師沒有回答，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走上前輕輕抱住了我。

我有些驚訝，內心被什麼觸動了。雙眼模糊，肩膀微顫。

但是很快，我恢復了理智，掙脫開來，哭著罵了句，神經病。然後不顧他，掉頭就跑。

老師一個人在我身後站了很久。

事後，我感到又有些後悔，學校里老師看見我也低著頭，不和我打招呼。課堂上故意避開我眼睛。我心中又氣又急，可是有沒有什麼辦法。於是心一橫，拿著千紙鶴盒子去他家，決定把這個還給他。

他看著盒子，有些不爽快，冷漠說你要幹嘛。

我看到他態度居這個樣子，忍不住把盒子一摔，哭著說，都給你！我不要了！

千紙鶴撒了一地，盒子裂成兩半。我看著又有些心疼，於是蹲下來邊哭邊撿。突然，老師一把抓住我的手，嘆口氣，說，好了，別發脾氣了。你這麼大了。

我邊抽噎邊說，你為什麼要這樣。

老師猶豫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

我繼續追問，我們這樣——算什麼啊。

老師彷彿下定決心般，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也知道，我是你老師……可是……

我沒說話，只是把頭埋進了他懷裡。

我心想，如果你這次不回應我，就徹底認輸。

老師身體微顫，無奈嘆著氣。不過最終把我抱住了，哄小孩似的，說，好了，別賭氣了，我們和好吧……

屋裡燈光灰暗起來，我有些昏昏欲睡，不過內心感覺舒服多了，像釋放一般，無比輕鬆。我沒有再流淚了，只是用手緊緊環抱住了眼前這個人。

只有眼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這次以後，我們之間的關係變了。學校里還是一如既往，不過倆人獨處的時候我不再喜怒無常，就像心底有了一個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甚至有時候留宿也得到准許了，而這，是我之前不敢想的。

我的成績也慢慢恢復正常了。

我滿心歡喜以為未來會越來越好過。

不料，那一天還是來了。

4

不久後，班上開始流傳我和老師的事情，內容粗俗不堪，甚至同學認為我成績提高也是有貓膩。

我之前也習慣了這樣的排擠，對於類似的冷嘲熱諷可以視而不見。

那天回家後，母親有些古怪，哥哥只是在一旁冷笑。

我沒有理會，繼父突然問，這些天你在老師家幹嘛？

我說學習。

哥哥突然冒了句，床上學吧。

我還沒來及回話，母親一巴掌打過來，怒罵，你怎麼那麼不要臉，居然做出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

原來，我和老師的照片被人發到她手機里了。

5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張老師抱著我的照片不知被誰貼在學校的告示欄上。早已經在學校引起軒然大波。

他被停職了，學校的教導主任找我談話，要我給出解釋，是否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我解釋再三，主任看上去不太信。原來班主任在他那裡早就備過書了。

主任說，老師因為我已經名譽掃地了，估計以後也沒有辦法繼續教書。而我，應該在這個事情中負一定的責任。

按照主任的想法，我天生就是壞的，是異類，感染了其他人。

為了不影響老師的前途，我思考再三決定不再見面，便寫了信塞進他門縫。

沒想到剛準備走，老師突然把門打開。

這些日子讓他變得很憔悴，衣服有些皺，無精打採的。不過當他看到我的時候，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絲神采。

原來他一直在等我。

他說，要不要進去坐一會兒。

我搖搖頭，把信塞到他手裡，讓他仔細讀讀。

我等著他看完信，然後把千紙鶴盒子遞給他。

他彷彿明白了什麼，說，為什麼要這樣。

我故意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說，我想通了，不想過以前那樣的日子。我想像一個正常人生活。

老師反問，和我在一起不好嗎？

儘管我心中在滴血，但還是強忍著說，不好。

話音剛落就再也堅持不下了，想衝出去。

老師一把扯住我的袖子，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狠心說，不行。

老師想了想說，要不這樣，你認真學習，我辭職去做別的，你畢業了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我心中無法拒絕，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因為貪念斷送他的人生——自己已經成了這樣，何苦再拖他下水。便使勁一甩，掙脫開來，跑了出來。

在樓下老師再一次抓住了我。

我說，放過我吧，因為我不再喜歡你了。

為什麼，自己想說的話都會被曲解，吐露出來的都是毫無理由的東西。

他的手顫抖著，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呼吸。隨即而來的，是吞噬我的壓抑和窒息。

他默默轉身。

就像被開水潑到臉上一樣疼。

我已經無法回頭了。

6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看到老師，聽母親說，他辭職了，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繼父讓我轉學，也好，原來學校也呆不下去了，反正繼續下去也是行屍走肉。

新的環境下我適應挺快，也逐漸洗去了痛苦沉澱後的悲哀，但是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去喜歡一個人了。

也不會有人再那樣理解我了。

有天放學後，我一個人走在路上，周圍都是一群吵吵鬧鬧的學生，混亂讓我頭昏。

身後有人說，奇怪，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哦。

一聽就像是故意找茬的。

我不予理會，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代替了那句突兀的話。

小朋友，你這樣對別人是不乖的哦。

日思夜想，只有在夢中出現的情景。

剎那間，我淚如雨下。

回頭看，模糊中，一個高瘦的人，舉著一個瓶子，裝滿了千紙鶴。

你好，餘生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