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匹北方的狼

已經兩個月沒見到父親了。自從背井離鄉上了大學,心緒就沒定下來過。父親過得還好嗎?記得以前每次翻看老爹的照片都會想,當年如此帥的老爸如今怎麼會擁有如此誇張的髮際線?還有那個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好在身上的肌肉依舊豐滿,還能提醒我年幼時老爹堅實的背影。

爺爺的爺爺是山東諸城人,可自打爺爺的父親出生全家人就搬來了煙台,所以就連爺爺也沒回過戶口本上那個所謂的諸城。所以父親算是土生土長的煙台人。父親出生於煙台的姜家疃,生於斯長於斯,說的一口純正的煙台話,可普通話也算是有板有眼,即使帶著點煙台話的味道,大多數人聽著也會很順耳。父親雖然出生於煙台這座迷人的海濱小城,卻對游泳一竅不通。直至今天他在水裡也只會勉強施展幾招狗刨式使自己勉強不沉下去…

父親沒什麼不良嗜好,就是愛喝一口酒,抽一口煙。母親一直想讓他戒煙,可多年未能如願。那些味道早已深沉地浸入他的每一寸皮膚,無法輕易被割捨。每每累了倦了,他都會默默點起一根煙,用煙草去消解一切愁緒。父親有一幫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好哥們,他們中有的出海做了船員全世界地漂,有的做了小學數學老師整日備課教書。他們相識多年,感情卻好得不得了。自打有記憶起,三天兩頭就帶著我跟那些叔叔阿姨湊上一桌。我想父親的好酒量大概也是在這樣的聚會中一點點練出來的吧。

父親只有中專的文化水平,老實善良,卻也不是沒有心眼。爺爺奶奶從小嚴格的教育造就了父親今日孝順忠厚的性格特點。爺爺奶奶說的話他一向是說一不二,在孝敬老人方面也是一絲不苟毫不馬虎。父親早年學得一手好廚藝,後來二十齣頭的時候就在當地一家數一數二的星級賓館裡當上了後廚經理,一度也算是叱吒風雲的小人物了,聽父親的幾個多年的好友說那些年不管誰想辦一桌體面的晚宴都得去求我爸,然後父親用公家的錢報銷掉。所以那些年求父親辦事送禮討好的人絡繹不絕,可父親只會幫襯著自己那幫多年的老哥們兒,對不熟的外人都是一概回絕。

後來父親認識了母親,一切都改變了。

父親認識母親的方式還頗為傳統——相親。當然不是那種正式的相親,也是經朋友引見見面的。母親算是地道的城市人,出身於一個不錯的家庭。母親能看上父親這個農村小夥子的原因,除了帥,聽母親講主要還是因為父親的老實。父親太老實了,認識母親那陣子基本上不會說什麼謊話,基本上什麼都掛在臉上,這讓母親很是開心。兩個人也很快走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母親說一開始家裡極度反對,是迫於母親的壓力才接受了這樁婚姻。好在父親也總算沒讓姥姥姥爺失望,現在姥爺有什麼要緊的事,都會第一個想到父親而不是母親。

如果不是母親,我想父親也不會經商。也多虧了母親的商業頭腦和父親的經商潛力才使我出生在了一個相對富足的家庭里。父親也盡心盡責與母親一併打理著兩人創造出來的產業。自我出生他倆會輪流著外出考察進貨,只幾年時間兩個人就都跑遍了全國。他們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只為了心中能自覺對得起自己。

父親在我的印象里,不是一個很善於表達的人。自小他就屬於唱紅臉的角色,白臉大多數時候還是母親負責的…每次我犯錯了,罵我的都是母親,老爹總是在一旁嚴肅地沉默。父親在我小的時候會打我,特別是小學初中那會,如果犯了嚴重的錯誤,他都會用他粗壯的大手好好地問候我的小屁股。最開始我會哭,後來漸漸倔強,學會梗著脖子用沉默和冷冷的眼神回敬他的屁股教育法。這時候父親總是很生氣,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可每次他沒打幾下彷彿就會累,然後嘆著氣離開我的房間,找個地方去悶悶地抽上幾根煙,再意猶未盡的回來教育我幾句才罷休。他用來補刀的話不多,可總是能讓我認錯。我一直沒明白為什麼抽完煙的父親說什麼我都覺得有道理,覺得自己的確犯下了錯誤併產生了濃重的歉疚感。可能是父親天生對兒子的血脈克制吧,玩的再野的我只要他一個眼神也會立馬服帖下來,乖得像只剛出生的小貓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概是自己初中畢業那年夏天,父親再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自某天之後,不管我犯了再大的錯,說了再渾的話,父親都再沒打過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的伶牙俐齒漸漸讓父親失去了反駁的力氣。每次吵到最後他總是撂下一句「你不小了。很多事該有點數了,自己看著辦吧。」類似這樣的話,然後落寞的離開。

我曾以為自己和父親在很多地方都不相同。當年父親和母親戀愛的時候,父親決定隻身去德國深造廚藝,母親含淚阻攔,最終擋住了父親的腳步。母親後來也常拿這事調侃說要是當年沒攔住,可能就不會有我了。可她最終也沒能擋住我的腳步,沒能擋住我離家九百公里的腳步。父親不會游泳,我卻喜歡全身浸在大海里享受陽光的感覺。父親不善說謊,可我從小就會自己仿著大人的字跡簽掉不及格的試卷,從小就會偷偷用吃飯的錢去買各種卡片玩具零食,然後騙母親說在學校有好好吃飯。我曾以為自己與這個男人是這麼的不同。

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我在濃濃的鄉愁中想起父親當年出差歸來時,那疲倦蒼白而又放鬆的面容。我發覺當年那個調皮搗蛋的狡黠少年的眉眼像極了父親談生意時的模樣。我想起我今日面對異鄉天空投射出的祈盼的光芒,一如當年父親送我飛往上海前落寞擔心的眼神。原來我與父親是那麼的不同,卻又是那樣的相似。

後來的後來,我在離父親很遠的地方偶然翻出了他年輕時候的照片,回憶潮水般席捲過來,潤濕了我的眼眶。電話和微信里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溫柔慈祥,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安的氣息。我知道那是父親太多的不放心,太多的放不下。嘴上總是說著兒子大了,出去歷練歷練的好,可心裡比誰都擔心不舍。

我這才想起,記憶中離開的時候,父親的背好像微微有些彎了。父親屬狗,算上去今年也有四十七歲了,馬上五十歲的年紀,說老不算老,可說年輕也確實不年輕了。我做了這個男人十八年的兒子,我沒後悔,他也沒講一句怨言。我覺得這就夠了,沒必要想外國人一樣直白地表達出來。可最近他會在微信上面跟我講,說兒子我想你了,一個人在外面要學著照顧自己。我這才痛哭失聲,了解到再深沉的父愛也要找到宣洩的出口,而一個再不認真的兒子的愛也終會在不經意的小事里安靜地流露。

父親不像書里寫的那樣,高大地像座山。對我而言,父親更像是一方樸實的小土堆。在我步履蹣跚的時候,我總努力試著爬上去。可有天,我真的有足夠的腳力攀上去,才發現站在土堆上遠望的景色並不像想像中那般迷人。然後我便累了,厭了,失去了對遠方無限熱切的渴望,只想重新蜷縮回那方小小的土堆旁,安逸地睡上一覺。

父親的網名是老狼,起初我覺得這網名起的幼稚又可笑。可父親用了多年始終不願換。現在想想,還真挺符合他的氣質,也就沒再調侃他。

只希望遠在家鄉的即將老去的父親,一切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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