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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Sam Harris:論道德問題的科學解答

我今天演講的主題是科學與人類價值。一般認為,道德方面的問題,例如是與非,善與惡之類,沒有科學發言的餘地。科學能夠創造價值但卻無法定義價值。因此大多數人——包括今天在場的大多數人——大概都認為科學無法回答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問題:什麼值得為之而生,什麼值得為之而死,有價值的生活由什麼組成,等等。我今天要證明的就是:科學與人類價值的分離只是一個人為的假象,而且在我們目前所處的時代還是很危險的假象。

人們一般認為,科學不能成為道德與價值體系的基礎,因為科學關注的是事實,而事實與價值屬於不同的領域,我們無法通過對世界的描述來得知理想化的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我認為這一點很明顯不正確。價值是一種特殊的事實,即有意識生物的福祉。為什麼我們感受不到自己對岩石負有道德上的責任?因為我們不認為岩石也會受苦。如果說與昆蟲相比我們更關心我們的靈長目表親——我們也的確如此——那是因為我們相信靈長目感知快樂與痛苦的能力要強的多。這裡要注意的關鍵在於:這是一個實證性的命題,可能正確也可能錯誤。我們可能對生物複雜性與感知可能的理解有誤,因此誤解昆蟲的感知能力。我所遇到過的所有道德觀念與道德體系,都會在某個點上還原成對意識體驗及其變化的考量。即便在宗教里也是如此,宗教的善惡觀最終總要與死後的世界聯繫起來,要麼是天堂里的永恆喜樂,要麼是地獄裡的無盡折磨。在這裡我們考慮的依然是意識體驗及其變化。人死後依然能夠保有意識這句話也是一個實證性的命題,自然可能對也可能錯。

在討論人類此生福祉時,我們討論的是一系列事實的連續體。我們知道事情出錯能達到如何嚴重的程度,母親會喪失撫養孩子的能力,陌生人之間無法找到進行和平協作的基礎,屠殺會奪去所有人的生命。我們也可以在這個連續體上向著更美好的方向移動,最終來到能允許召開像今天這樣的大會的地方。我們知道,說起移動的方向,答案有對錯之分。往水裡摻雜霍亂細菌是個好主意嗎?恐怕不是。讓所有人都相信邪眼的存在並把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自己的鄰居是個好主意嗎?恐怕不是。關於人類社會如何才能興旺發展,存在著一系列的事實,儘管我們對其未必全部了解。而道德就是要與這些事實打交道。價值與事實是一體的。

當然,我們對自身與世界之間的關聯可以從許多層面加以理解,從基因的層面到政治經濟體系的層面。但是要討論人類福祉就不能不談到大腦,因為我們對世界以及自我的感知是通過大腦來實現的。就算那些劫機者真能在來生獲得72個處女,他們在此生的不幸人格還是由他們的大腦決定的。如果說文化改變我們——事實的確如此——這種改變也是通過改變大腦而完成的。因此所有的文化變體與人類發展的方式都至少在原則層面上可以通過不斷成熟的神經學與心理學來加以理解。

所以我想說的是,價值能通過關於意識以及意識體的事實來推導。因此我們可以假想一個空間來體現意識經驗的各種可能變化。可以說這是一幅道德地形圖,圖中的高低起伏代表了有意識生物的福祉在個體以及集體層面的不同。需要注意的是,可能某些狀態的人類福祉我們尚未加以考慮,還有待我們的發現。可能有些狀態可以稱作「精神的」或者「屬靈的」福祉,可能有些狀態我們由於自己的大腦構成而無法領會,但別人卻可以。

我在這裡明確一下,我不是說科學就一定能描述這張地形圖的全貌,或者每一個我們能想到的道德問題都有科學的解答。我不認為將來的某一天我們能夠建造一台超級電腦來決定你是否應該生二胎,或者我們是否應該轟炸伊朗的核設施,或者我們今天開會的費用能不能報銷(笑聲)。如果我們的問題與人類福祉的事實有關,那麼答案就一定存在,不管我們能否找到。承認在事關人類繁榮發展的問題上存在著正確與錯誤的答案,將會徹底改變我們看待道德的方式以及未來人類的合作方式。

例如,目前在我國有21個州認定課堂內的體罰只要不造成瘀傷或皮膚破損就是合法的。這些教化開明之處的所在地恐怕不會令各位感到吃驚,我們說的不是康涅狄格。這種做法背後的合理性支持完全是宗教性的,宇宙的創造者就親口說過:「不可不管教孩童,你用杖打他,他必不至於死」。箴言23-13里的說法。不過我們可以問問自己最明顯的問題,一般來說,讓兒童遭受疼痛、暴力與公開羞辱藉以培養他們健康的人格與良好的舉止是不是個好辦法(笑聲)。有沒有人懷疑這個問題有明確的答案而且這一答案事關重大?

許多人可能擔心,福祉這一概念無法定義而且不斷遭到各種詮釋,以至於不存在客觀的福祉標準。想像一下生物學上的健康概念,這一概念的定義也是不斷變化的,人類的平均壽命曾經只有30歲,現在在發達國家已經達到了80歲。或許將來的某一天,我們可以對自己的基因加以改造,到時候200歲的人如果跑不動馬拉松就會被他人視為極端不健康,社會上的好心人們還會為你捐款(笑聲)。健康標準的不斷變化並沒有使其喪失意義。健康的活人與沒有氣的死人之間的區別是明確的,重大的,也是科學的。

另一點需要注意的是,在道德地形圖上有很多山巔,即不同的興旺發展之道。它們在組織人類社會以及最大化人類繁榮方面的做法不同,但效果很可能一致。為什麼這一點不會削弱客觀道德的基礎? 想像我們討論食物的方式吧。我永遠不會和你爭辯人類是否應該有吃飯的自由。健康的飲食方式中包含有許多不同食物,但從沒有人會把食物和毒物搞錯。 當我們問「什麼是食物?」的時候,大量的正確答案並不會阻礙我們研究營養學。

許多人擔心,普世道德必須由不允許例外的基本教義來支撐。比如說,如果說謊是錯誤的,那就必須永遠是錯誤的,如果你能找到例外道德真理就不存在。為什麼我們會這樣想?讓我們以國際象棋為例,如果你想下一盤漂亮的國際象棋,「保住皇后」是一條很好的指導性原則。但這一點也有例外,在某些時候犧牲皇后是高明的一招,甚至可能還是唯一的一招。但國際象棋是一個絕對客觀的遊戲,這一點不會因為棋局中某些原則的例外而改變。

這樣我們又說到了人們在道德場域里的一般做法。想想關於女性身體的問題吧。我們該怎麼做?你可以把她們遮蓋起來。我們的學術界的普遍觀點是這樣的:雖然我們不喜歡這這種,我們覺得在波士頓或帕羅奧多這樣做是錯誤的,但我們有什麼資格說這些古老文化的驕傲後裔不應該強迫它們的妻子和女兒在口袋裡度過一生?如果她們拒絕口袋套頭的待遇,他們就會用鋼索痛打她們或是把強酸潑到她們臉上,可我們有什麼資格說,他們是錯誤的? 我們憑什麼有資格不這麼說? 我們怎麼可以假裝完全不了解人類福祉並對此類行為保持中立? 我說的不是那些自發遮擋面目的婦女,我認為女性的著裝是個人的自由。但如果有這麼個地方,在一個女孩被強暴之後,她父親的第一反應 往往是謀殺她以免家門蒙羞,在這裡自發一詞又當如何理解? 我先讓這些事實在你腦中轉一轉:你的女兒被強暴了,你的反應竟然是殺掉她,這種做法在多大的可能性上最高體現了人類繁榮呢?

我並不是想說我們的社會就盡善盡美。舉例來說,現在你在任何文明國家的報攤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背景屏幕上出現大量色情雜誌的封面)。我必須承認,對大部分的男性來說,必須要拿到哲學學位才能看出這一點有什麼問題(笑聲)。但在我們也可以自省地發問:「這是不是在尊重考慮青春、美麗與女性身體之後的心理平衡的完美體現呢?」這是不是撫養我們的子女的最佳環境呢? 大概不是。所以在這兩個極端中間應該有一個點,能體現比較健康的平衡(掌聲)。 或許這樣的平衡點還不止一個 。

在這個多元的世界裡,我們的道德地圖或許有許多不同的山峰。但重點是這世界上還有更多的道路通向山峰以外的其他地方。在我看來,諷刺之處在於一般認同我的說法並相信道德問題的答案有正誤之分的人大都是宗教領袖。他們當然會這麼認為,因為他們是從在天外之聲中聽到這些答案的,而不是因為他們理智思考和分析過人類和動物的福祉問題。 事實上許久以來,宗教作為人們關注道德的首要視角割裂了絕大多數的道德議題與人類和動物所遭受的實際痛苦。所以我們耗費時間討論同性婚姻而不是種族滅絕、核擴散、貧困或其它重大議題。但這些宗教領袖們說對了一件事:我們的確需要人類價值的普世概念。

我們的主要障礙有哪些呢?首先要注意的是當我們討論道德時會產生差別待遇,尤其是我們這些沒有宗教信仰的、有學術背景的、科學家型的人們。當我們討論道德時對不同意見的尊重程度是我們在生活的其它方面所做不到的。舉例來說,達賴喇嘛每天早上起來思考仁愛精神,他認為幫助其它人是人類幸福的內在組成部分。與此同時我們還有 Ted Bundy,他的興趣是綁架、強暴、虐待和殺害年輕少女。很明顯,每個人對利用時間的最佳方式都有不同的看法(笑聲)。 大部分的西方知識分子看到這種狀況會說:「嗯,事實上達賴喇嘛也不是完全絕對地正確, Ted Bundy 也不是絕對錯誤,在科學範疇里這一點沒有真正的討論價值。某人喜歡巧克力,別人喜歡香草,只是個人偏好而已,誰也沒有說服別人的資格。」

但我們不會這樣討論科學。左邊這位是愛德華威滕,他是弦理論的專家。如果你問你旁邊最聰明的物理學家誰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物理學家,我的經驗是一半都會說是愛德華威滕,另外一半會告訴你他們不喜歡這個問題(笑聲)。 那麼如果我出現在一個物理研討會上說:「弦理論是個假貨,我對它沒有感覺,這不是我選擇的宇宙觀,我不是這個理論的粉絲。」(笑聲)什麼都不會發生,因為我不是物理學家,我不懂弦理論,我是弦理論的 Ted Bundy (笑聲),我不想加入任何願意接受我的弦理論社團。

重點在於,當談論事實時我們必須排除某些意見,這就是術業專攻的意義,這就是知識的重要性。我們究竟花費了多大氣力來說服自己相信在道德領域沒有所謂的道德專家,道德人才,甚或道德天才?我們究竟花費了多大氣力來說服自己相信所有的意見都應該納入考慮?我們究竟花費了多大氣力來說服自己相信所有的文化對這些事情都有自己的觀點並值得納入考量?難道塔利班對物理學的意見也值得我們考慮嗎?不。(笑聲) 但他們對人類福祉的無知和他們對物理的無知有什麼不同? (掌聲)

所以我認為現在世界所需要的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們承認在人類福祉的問題上存在著正確與錯誤的答案,而道德和事實有直接關聯。個人或整個文化很可能過分關心某些錯誤議題,他們的信仰和想法也絕對有可能為人類帶來無必要的痛苦。承認這些事實會改變我們討論道德的方式。

我們住在一個國界的意義不斷減弱的世界,有一天國界將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住在一個充滿毀滅性科技的世界,這些科技一旦問世便無法抹殺。破壞永遠比修復容易。我明確地認為,我們不能再尊重和容忍人類福祉方面的巨大觀點差異,就像我們不會尊重和容忍在傳染病的散播或是建築與飛機安全標準方面的任何觀點差異一樣。我們必須在這些人類生命中最重要的問題上達成一致,為此我們必須首先承認這些問題能找到答案。謝謝大家。 (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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