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千萬人突然能用上 Facebook 之後
作者:Sheera Frenkel 譯者:ONES Piece 翻譯計劃 關嘉偉
譯者按:在 2014 年之前,只有不到1% 的緬甸人可以連上互聯網。如今緬甸的互聯網普及率正以驚人的速度增長——但隨之而來的還有日益嚴重的假新聞和反穆斯林言論問題。如果在一夜之間,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同時用上了 Facebook 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呢?連媒體如此發達的美國也逃不過假新聞的侵蝕,完全開放的互聯網又會對這個長期信息封閉的國家造成什麼影響呢?經過了長時間的實地調查與採訪以後,BuzzFeed News 記者 Sheera Frenkel 用下面這篇極盡詳細的報道為我們解答了這些疑問。
緬甸仰光——互聯網將唐納德·特朗普帶到了緬甸,這至少是緬甸少女沙雅韋(Shar YaWai)第一次了解到這位美國共和黨侯任總統的途徑。
「前一天還沒有人認識他的,然後他就變得人盡皆知了。這就是互聯網,它能讓那些言論出格的人變得出名。」這位 19 歲的學生如是說。
這個國家的 5000 萬人口當中的大多數都是最近才開始接觸外面的世界,互聯網對於沙雅韋來說也是一個新鮮事物。這一天,她下定決心走進了位於仰光市中心的一家手機店,準備購買自己的第一部智能手機,那是來自中國華為的一款低端手機,她之所以看中這款手機,是因為身邊的朋友都在用它。「今天我打算買這個手機,」她說,「這樣我大概就能知道互聯網到底有多瘋狂。」
她之前也不是完全沒有接觸過互聯網。她曾經通過朋友的 Facebook 悄悄關注自己的前男友,還在叔叔的二手平板電腦上匆匆瀏覽過一些最新的泰國流行組合。但是她之前對互聯網的試探都比較短暫,互聯網帶給她的更多是困惑。在這個公共空間上,人人都好像有說不盡的話,但這裡同時也是雜亂無章、言過其實和信息過載的。與她從前不被打擾的寧靜生活相比,這簡直是另一個極端。
「我爸爸是個懂得分寸的人。他說話很謹慎,也總要求我們說話謹慎。」她一邊撫摸自己的及腰長發說道,我從這個小動作中看出了她的緊張。「但我更像我媽媽,比較活躍。雖然我們母女倆說話不太顧忌,但也遠遠比不上我在網上看到的景象。」
她父親也告誡過她暫時先打消買手機的念頭,等她以後知道「怎樣安全使用手機」的時候再說,不過她不太明白父親想表達什麼。她覺得他指的可能是有人會在網上發一些不雅照片,或者他在擔心那些網路詐騙分子,剛剛接觸互聯網的緬甸人是他們的絕佳目標。她之所以如此迷惘,是因為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在網路上保持安全——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可以說的?
在 7 月中旬的一天,沙雅韋還是從仰光市中心的一家商店擠了出來,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部玻璃紙包裹的手機,生怕它會被摔壞似的。她的手指摸索到了手機頂部的開關按鈕,但是在正要按下去的時候,她卻遲疑了。
「或者我應該再等一下,等我跟家人在一起的時候再打開它。」她坦言道,「我很害怕。」
她有理由感到害怕。緬甸在過去經歷了接近 50 年的軍人獨裁統治,軍政府嚴厲打擊任何形式的反對意見,同時限制國民的言論自由。在美國和歐洲制裁下,緬甸與外界的大部分聯繫也被切斷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 2011 年才得到改變,當年緬甸軍政府正式解散,並將權力移交至新成立的名義民主政府。緬甸在 2015 年舉行了軍政府下台後的首次全國議會選舉,昂山素季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當選為執政黨。自此以後,這個佛教國家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其中最激烈、最迅猛的莫過於向普通民眾開放互聯網。一夜之間,所有東西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方式到獲取新聞的渠道——他們從前只能從經過嚴格審查的國營媒體獲取信息。
「大家都不會談論 Facebook上的正經新聞,只會關注那些聳人聽聞的東西。我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特朗普這個人,然後現在人人都在談論他。」
現在通過網站瀏覽新聞已經變得非常普遍,有人甚至還做出了諸如《Facebook》和《互聯網》(The Internet)這樣的紙質雜誌,讓那些還沒能加入互聯網革命的人群也能看到網路世界的內容。它們主要會從 Facebook 上摘取一些聳人聽聞和打色情擦邊球的故事,而且沒有什麼事實依據可言。《警惕!吃熱食同時喝冰水會讓你拉肚子!》《震驚!安吉麗娜·朱莉秘密收養一緬甸嬰兒,卻因其身體缺陷一直沒有公開!》《勁爆內幕!泰國內閣大臣竟與奧運體操運動員秘密約會!》
至少,這些所謂的新聞不會帶來什麼危害。但是也有越來越多這樣的文章在妖魔化緬甸的少數穆斯林群體,比如聲稱有大批穆斯林朝聖者襲擊佛教場所的假新聞。這些文章會在社交網路上迅速傳播和發酵,間接引發大量反穆斯林示威和攻擊當地穆斯林群體的行為。
數十年來,緬甸的少數穆斯林群體一直飽受暴力行為的侵擾。上月,70 名羅興亞穆斯林在一次暴力襲擊中遇害,人權觀察組織表示這起事件十分嚴重,被燒毀的村莊甚至可以在人造衛星上看到。在Facebook等網路平台突然變得可以自由訪問以後,一些原本處於政治舞台邊緣的群體也迅速獲得了全國範圍內的支持者,其中包括一些反穆斯林的激進佛教團體。更嚴重的是,這些支持者還在世界各地的極端活動中找到了共鳴,比如更為激進的美國民族主義團體三 K 黨,後者一直都是特朗普的支持者。
如果說在擁有完善主流媒體產業的美國,假新聞仍然能在總統大選期間影響民眾的意見,那麼在緬甸這個新聞媒體初現,最近才從軍事高壓統治下解放出來的國家,假新聞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呢?
「大家都不會談論 Facebook 上的正經新聞,只會關注那些聳人聽聞的東西。我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特朗普這個人,然後現在人人都在談論他。」沙雅韋說道。她想起自己曾經跟一位朋友起過爭執,後者住在一個中產階級聚居的郊區,他認為他家附近的一個穆斯林家庭應該被趕走,因為特朗普也打算將穆斯林驅逐出境。「我的朋友說,『這是個好想法。我們也要學習美國,把穆斯林全都趕走!』」
跟許多緬甸人一樣,她的朋友也是在網上看到這種極端觀點之後,進一步加強了自己固有的國家政治觀念。今天的互聯網就是為了促進這種內容的分享而設的。通常來說,那些呼聲最高、最離奇的新聞是最有可能佔據 Facebook 主頁的——無論這新聞本身是真是假。儘管美國國內正在激烈討論假新聞對本次總統大選的影響,Facebook 卻一直認為假新聞產生的影響並不大。馬克·扎克伯格本來堅稱選票結果被假新聞操縱的「可能性非常低」,但他後來表示自己也有嚴肅看待此事。部分 Facebook 員工向 BuzzFeed News 透露,以後來自可信新聞來源的內容將會被標記出來。
我們很難量化 Facebook 在緬甸的影響力,但是它的普及程度已經讓緬甸人將「Facebook」用作「互聯網」的代名詞。根據一家位於仰光的營銷公司 AmaraDigital 的數據,Facebook 在當地的用戶數量與去年相比已經翻了一番,達到 970 萬月活躍用戶。這個數字可能會繼續攀升,因為 Facebook 剛剛在緬甸推出了 Free Basics 項目,其中包括一個免費訪問的輕量版 Facebook,以及一系列的其他網站。
沙雅韋表示,這裡的人們認為 Facebook 是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地方。
他們確實也是這樣做的——從極端僧侶到政治諷刺漫畫家,他們都在 Facebook 毫無顧忌地發表自己的言論。然而現在已經有數十人因為在 Facebook 上的發言而被捕入獄,人權組織表示具體的被捕人數難以確定,因為許多逮捕個案都沒有上報,尤其是執法系統並不完善的非市中心地區。
在許多緬甸人看來,互聯網和 Facebook 都是打著言論自由和美國價值觀的旗號進來的——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們,在這個尚未完全擺脫軍人統治的國家發揚言論自由的價值觀會導致什麼後果。教導緬甸人如何安全使用互聯網的責任應該落在Facebook 還是當地政府的肩上呢?Facebook 會保護在自己平台上發表言論的用戶嗎?你要怎麼做到向人們提供互聯網的同時保障他們的安全?即使是在美國,也有很多人在大選期間上了假新聞的當,連特朗普也不例外,那我們又怎能指望緬甸人民可以明辨是非呢?
沙雅韋最終還是打開了自己的手機,因為一位賣手機卡的攤販告訴她,如果要激活 SIM 卡和上網套餐,她必須先激活手機,然後向當地的其中一家電信運營商 MTN 打電話。在她離開商店的時候,她的手機已經開啟了,但是她還沒有打開過Facebook 和其他應用。「我會用 Facebook 的,我不得不用……它就是這個世界。」
她同意在接下來的數周繼續與我們保持聯繫,分享她在習慣了用手機上網以後的體驗。
一家仰光手機店內的顧客。Minzayar Oo / BuzzFeed News在 2011 年的緬甸,一張手機 SIM卡的價格可以高達 3000 美元,而且只有那些擁有深厚政府背景的人才能買得到。當時國內已經有一些網吧,不過它們主要開在首都,普通民眾根本消費不起。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說法,當時緬甸的互聯網普及率還不到 0.2%。
在軍人高壓統治鬆綁後的幾年裡,緬甸的互聯網發展一直非常緩慢。筆記本電腦都非常罕見,更不要提桌面電腦了。直到 2014 年緬甸政府允許跨國電信公司進入以後,互聯網的大門才真正被打開。突然之間,電信基站變得遍地皆是。
「2011 年,我們的用戶只有幾千人。現在我們的用戶數量佔了這個國家 5000 萬人口中的 3500 萬。」伊萊恩·魏德曼-格魯尼沃爾德(Elaine Weidman-Grunewald)說道,她是電信巨頭愛立信的可持續發展與企業責任副總裁。愛立信正在當地推進一個項目,旨在向緬甸農村的 31 所學校提供互聯網連接和平板電腦,該項目將惠及約 22000 名學生。這些平板電腦很可能是這些學生接觸互聯網的首個(和唯一)入口。「緬甸的手機普及速度非常驚人。今年上半年,緬甸的手機新用戶增長數量達到全球前三。」
世界銀行估計現在有大約 20% 的緬甸人已經連上互聯網,其中大部分都是在這兩年才開始上網的。作為比較,美國在 1989 年底開始出現商業互聯網接入商,但是美國的互聯網普及率花了七年的時間才能達到 20%。印度是世界上互聯網發展最快的市場之一,它從2000 年開始互聯網建設,到2015 年中才達到 20% 的普及率。
魏德曼-格魯尼沃爾德表示,緬甸的特別之處是,它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與互聯網完全隔絕,然後它忽然間又毫無保留地接受了整個互聯網。
仰光市中心的蘇雷寶塔之下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你在這裡可以最明顯地感受到互聯網帶來的突變。在商業街兩旁的雨蓬下,從前販賣郵票和手錶的商鋪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擺滿各種手機和配件的店面。
「這是我們賣得最好的一款。」年僅 19 歲的店員邁杜暹(Mai Thu Sien)介紹道。即使整條街都在銷售完全一樣的東西,他看上去也毫不擔心。「現在有太多買手機的顧客了,我們根本不愁賣不出去。」
在離開商店之前,顧客會向邁杜暹支付相當於 3 美元的費用,然後他會幫他們註冊郵箱地址,並按照他們要求的名字開設一個Facebook 賬號。當被問到顧客會不會對註冊的郵箱地址有要求時,邁杜暹顯得有點錯愕。「沒有人會這樣問,他們都不在乎什麼電子郵件。」他表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註冊郵箱地址是免費的,而且很簡單。「沒有人會用電子郵箱,他們有Facebook 就行了。」
如果他們忘記了自己的登錄信息,或者不小心退出了賬號,他們會直接回來要求註冊一個新的Facebook 賬號。BuzzFeed News 在緬甸街頭採訪過幾十位民眾,他們都表示自己擁有不止一個 Facebook 賬號,但是沒有人知道 Facebook 的政策規定用戶必須使用自己的真實姓名。
在購買手機的兩天後,沙雅韋向我們發了一條簡訊,她說自己已經開了一個 Facebook 賬號,而且正在添加好友。
「我現在只有 12 個好友。」她說這個賬號是他哥哥的一個朋友幫忙註冊的,她不知道賬號背後原來有一個關聯的郵箱地址。「大家都很友好。我的朋友剛剛發布了我們一起去曼德勒旅行時拍的照片。」
「它沒有我想像中的可怕。」她說。
7 月 17 日,在仰光街頭擺賣手機配件的小販。Minzayar Oo / BuzzFeedNews在通往機場高速公路的一條分岔路上,一輛正在疾駛的計程車突然停在了路邊的一個小棚屋前面,旁邊還有一群小雞在啄食。車上坐著的是人稱「緬甸本·拉登」的激進派反穆斯林僧侶阿辛·威拉杜(Ashin Wirathu),他面帶微笑地搖下了車窗,因為他碰見了一位自己認識的記者。威拉杜曾因鼓動信眾迫害羅興亞穆斯林少數群體而獲罪入獄,這時他本來正要前往機場外出度假,但他可不會放過任何可以讓自己的名字登上新聞的機會。
威拉杜曾經是極端僧侶組織「民族與宗教保護協會」的成員,並因為領導「969」運動而聲名大噪。現在這群僧侶自稱為「瑪巴達」(Ma Ba Tha),這是一個緬甸語的縮寫。在軍人統治時代結束以後,僧侶群體的公共話語權日益擴大。緬甸是一個以佛教徒為主的國家,但其中也有大約 4% 的人口是穆斯林。近年來,緬甸極端佛教徒針對國內穆斯林的暴力行為已造成超過 200人死亡,15 萬穆斯林被迫逃離家園。有民間團體指出,緬甸國內的安全部隊是煽動近年反穆斯林暴力行為的元兇,威拉杜及其領導的瑪巴達運動也堅稱自己與此類事件無關,但無可否認的是,瑪巴達確實一直對民眾宣傳穆斯林是一個「殘酷野蠻」的群體,這也成為了部分穆斯林反對者的信條——他們承認自己高漲的反穆斯林情緒是在關注了Facebook 上的相關內容後才形成的。
飽受爭議的佛教僧侶威拉杜。Thierry Falise / Getty Images本周,特朗普確定了主要由鷹派人士組成的內閣成員。威拉杜隨後發表聲明稱特朗普政府的上台是對「伊斯蘭恐怖主義」抗爭的一場勝利。
「願美國人民從伊斯蘭聖戰中解放出來,願世界人民遠離殺戮。」威拉杜在這份公開聲明中寫道。特朗普收到過不止一份這樣的聲援,看來他的當選讓很多世界各地的激進派人物都有了行動的底氣。
這也不是威拉杜第一次使用 Facebook 向全世界宣揚自己的觀點。他曾因在 2003 年煽動反穆斯林屠殺而獲判七年有期徒刑。在 2012 年 1 月出獄後,他馬上開始運營自己的 Facebook 賬號。
「如果互聯網沒有來到(緬甸),現在就不會有很多人知道我的觀點和啟示。」威拉杜告訴BuzzFeed News,他還提到自己一直有在寫書和四處佈道,但是「互聯網是傳達信息的更快方式。」
他說自己的第一個賬號並沒有得到多大的關注,而且很快就被 Facebook 管理員以違反社區準則為由刪除了。他的第二個賬號很快達到了 5000 位好友的上限,於是他新建了一個主頁,還請了兩位全職員工負責定期更新內容。
「我的 Facebook 賬號有 19萬關注者,我還有一個 Facebook 新聞頁面。互聯網和Facebook 是我傳播啟示的重要渠道。」他說。
威拉杜現在有一個專門用於運營十幾個 Facebook 主頁的辦公室,他在這些主頁上呼籲人們抵制穆斯林商店,以及將穆斯林驅逐出緬甸。他說這些主頁很難維持運營,因為 Facebook 會不斷關停它們。儘管如此,他仍然能夠召集到越來越多的網上追隨者。
「我很慶幸有內容攔截功能的存在。」
在仰光做旅行社生意的溫洛拉(Win Lo Latt)說,他第一次了解到強硬派僧侶的事情是在報紙上,不過他是通過兒子的 Facebook 賬號才真正認識威拉杜。「他的很多教誨都很有道理,但是國內的報紙卻將他渲染成一個種族主義者。」54 歲的溫洛拉說道,「穆斯林對緬甸社會造成了很大的破壞,威拉杜勇敢地把這些說了出來。」
自從在 Facebook 上看過他的佈道視頻後,溫洛拉就開始經常關注他的動態。他說自己從中了解到了「穆斯林如何破壞我們國家的事情」,這些都是他以前沒有聽說過的,他還推薦自己的朋友去接受威拉杜的教誨。
他用手機向 BuzzFeed News 展示了幾篇文章,其中有幾張 ISIS 在伊拉克實施斬首的照片。這些照片的備註上寫著「穆斯林恐怖分子正在斬首佛教徒」。另外一篇文章是來自一家可疑新聞網站的獨家報道,其中指出緬甸各處的清真寺藏匿了大量炸藥和炸彈製作材料,正準備用於襲擊佛教場所。緬甸警方向 BuzzFeed News 表示他們沒有發現類似的策劃,而且這樣的文章每隔幾個月都會出現一次,它們只是為了引起人們的恐懼和反穆斯林情緒。
緬甸人「對媒體和信息的辨別能力比較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位匿名官員在接受《緬甸時報》(Myanmar Times)的採訪時表示。我們通常用「數字素養」(digital literacy)一詞來衡量互聯網使用者是否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否知道如何在網上保護自己的安全。像緬甸這種國家的數字素養是處於最低水平的,因為它在極短的時間內實現了互聯網的普及,而且政府也沒有向國民提供足夠的互聯網安全使用習慣教育——比如使用安全的密碼和不要在網上泄露個人信息。因此他們最有可能成為詐騙、黑客入侵和假新聞的受害者。
Facebook 表示它一直在研究如何提升用戶的數字素養,它很快會推行一個專門針對緬甸地區的安全意識宣傳活動,它也跟當地的公民自由組織合作出版了一份安全小冊子,裡面含有經過翻譯和配有插圖的 Facebook 社區準則。
「我們要為在 Facebook 上聯繫好友和分享內容的用戶,以及使用我們其他服務的用戶竭力維護一個安全的社區。」Facebook 的發言人傑伊·南卡羅(Jay Nancarrow)告訴 BuzzFeed News,「我們悉心教育用戶如何使用我們的服務,鼓勵他們使用保護賬號安全的工具,同時培養他們的數字素養。為了進一步提升這項工作的效果,我們與民間團體、安全公司和地方政府開展了合作——其中有很多都是正在迅速普及網路的國家。沒有一個『萬能措施』是可以適用於所有地方的,我們也認識到與當地組織建立良好關係的重要性,這樣可以讓我們更好地設計出滿足世界各地不同需求的教育項目。」
儘管 Facebook 正致力於改善用戶的數字素養,但是它在打擊假新聞,或者幫助用戶辨別假新聞方面卻一直沒有作為。
在擁有智能手機的第四天,沙雅韋說她新添加的一個好友,他經常會發一些支持威拉杜和其他反穆斯林僧侶的文章鏈接。「這令我感到很意外,因為我在學校認識的他不像是會想這些東西的人。」她說,「我沒想到他會在 Facebook 發這些東西。」
自從把他添加為好友後,沙雅韋就陷入了她的第一次 Facebook 吵架。她當時還不會用內容攔截的功能,在聽完我們的講解後,她說這個功能非常合理。「有時候你在學校認識的人到了網上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她說,「我很慶幸有內容攔截功能的存在。」
她想知道威拉杜會不會因為自己在網上發的東西而被抓起來。她說她不清楚法律是站在哪一邊的,不過她聽說過有人曾經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入獄。
「我不知道在網上說什麼東西會被人抓進監獄,我完全不知道。」她說道。
瑞瑞倫(SweSwe Luin),她的丈夫被指控為網路諷刺藝術家「Cock」,並於今年較早前被捕入獄。Minzayar Oo / BuzzFeed News瑞瑞倫只知道她丈夫跟很多人一樣,喜歡收集照片上傳到 Facebook。她說他是拖網漁船的工人,他休息在家時喜歡用 Facebook 跟朋友們聊天。
他們家住在仰光國際機場旁邊的貧困郊區,直到有一天警察破門而入的時候,她才第一次聽說自己的丈夫可能就是知名網路諷刺藝術家「Cock」。
Cock 的作品在緬甸國內非常受歡迎,雖然政府高層人物控訴這些作品過於粗鄙、傷風敗俗,但是仍然有很多人在私下下載和分享這些圖片。Cock 的作品主要是用 Photoshop 將多位軍官的頭像拼接在動物或好萊塢影星的身體上,然後將其放在一些難堪的場景中。瑞瑞倫記得自己曾經被這樣的圖片引得哈哈大笑,但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圖片竟然會讓自己的丈夫鋃鐺入獄。
「他們指控他是這個叫做『Cock』的人,但是我們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瑞瑞倫說道,她坐在家裡的地板上,用手指著一張空空如也的桌子,這裡原本擺放著他丈夫的東西。警察是在 2 月 9 日的午夜過後上門的。她開門聽到警察要見自己的丈夫之後被嚇壞了,然後他們就進屋將所有的電子設備一掃而空。
「我以前有在 Facebook 上聽說過 Cock,我想加他為好友,但是他的好友已經太多了,所以我就只關注了他。」瑞瑞倫說,「如果這是我老公的話,我怎麼會不知道?」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里,她只有在法庭上才能見到自己的丈夫,他因涉嫌觸犯緬甸電信法第66(d) 條而接受審訊。部分政府支持者在 Facebook 上發布了一些他和其他女性在一起的照片,聲稱他在其他國家有多個妻子和情人。
「他們在 Facebook 說他的各種壞話讓我感到很難受,Facebook 的人可以幫幫我嗎?」瑞瑞倫問道,「如果沒有 Facebook 的話,我老公肯定不會被人抓走,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說自己以前會用 Facebook 來找一些棉衣的照片,然後用自己的小縫紉機做出同樣的款式在當地販賣。現在,她只用 Facebook 來關注自己丈夫的消息。
「就像是有人制定了互聯網的規則,但沒有人告訴我們規則是什麼。」
在城市的另一邊,孟桑卡(Maung Saung Kha)正在密切關注 Cock 被審訊的新聞。在不到一年前,他也曾經面臨同樣的指控,原因是他在一首詩中說他將總統的樣子紋在了自己的私密部位上。
這首詩在 Facebook 上火了,這位 23 歲的詩人也因此在牢獄中度過了六個月。他說很多新聞網站都曲解了這首詩,說他的陰莖上有總統的紋身,他對此感到很憤怒,因為詩中所寫的是「私密部位」。
「沒有人理解這首詩的意思。」孟桑卡說道。他本來想說這首詩是為了喚醒緬甸人民與現有的政治體製作鬥爭,但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英語單詞向我們表達這個意思,他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他沒有想過一首發表在 Facebook 的詩作會成為國際新聞。
「每個詩人都會在 Facebook 上發表自己的作品,這是讓人們看到你的作品的唯一方法。但大家都對詩作不感興趣——如果它的內容不夠衝擊力的話,他們是不會去讀它,去理解它的。」他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選擇上面提到的意象。「我當時沒有想到這首詩能帶來如此大的反響,但是如果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這樣寫。」
一天早上醒來後,孟桑卡在新聞中看到他的詩作被一位政府發言人嚴厲批評了,他決定先離家躲避一段時間。一個月後,他還是到警察局自首了。因為他在外面聽說了其他人因為 Facebook 帖子被捕的事情,警察會在半夜上門恐嚇他們的家人,他不想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
在接受審訊期間,孟桑卡在監獄裡度過了六個月的時間,他最後也因違反緬甸電信法第66(d) 條而被定罪。在今年 5 月 24 日出獄以後,他開始與其他因相同罪名被捕的人會面。他旁聽了 Cock 的庭審,也跟瑞瑞倫談論過她丈夫的案件。
「我們應該組織起來,要求國會廢除這些法律。」孟桑卡說道,「沒有人知道誰會以什麼理由被抓起來,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哪句話會觸犯法律。」
「就像是有人制定了互聯網的規則,但沒有人告訴我們規則是什麼。」他說。
7 月 16 日,詩人孟桑卡在仰光的一座教堂進行關於教育的演講。Minzayar Oo / BuzzFeed News有時候人們在網上的意見分歧之大,就像是相互說著不同的語言一樣。如果是在美國,你可能會看到一個人的 Facebook 時間線是在呼籲民主黨人重新團結;另外一個人可能會在宣揚特朗普是新的救世主。
在緬甸,這裡的人確實是用兩種語言來書寫。因為互聯網來到緬甸的時間較晚,所以那裡的開發者就創造了他們自己的緬甸語腳本 Zawgyi。沒人知道做出這個腳本的人究竟是誰,反正它就在 2000 年代早期出現了,而且它是免費的,這是很重要的一點。幾年以後,負責為世界各地語言制定標準的 Unicode 協會推出了它自己的緬甸語腳本,但是它發現這個腳本在緬甸很難推廣開來。
「這個國家已經封閉了太長的時間,它的政府和技術社群都沒有參與到標準的制定中。以前的緬甸人很難得到外面的技術支持,所以他們只好發明一些自己能用的東西。」谷歌的國際化工程師克雷格·科尼利厄斯(Craig Cornelius)說道。Zawgyi 大受歡迎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它能用多種不同的方式表示緬甸文字,但這也為這個字體現在出現的問題埋下了隱患。比如緬甸語的「貓」可以用多種不同的 Zawgyi 字元打出來,所以如果你在文檔或網頁中打了這個詞,你將很難通過搜索把它重新找出來。「Zawgyi 跟許多程序都不兼容……如果你想建立一個向全世界分享的網站,這個問題就像是以前 Mac 和 Windows 之間的不兼容。全世界有一半的電腦都看不懂你寫的東西。」
無法被識別的 Zawgyi 腳本會在屏幕上顯示成一個個小方框,緬甸人很喜歡拿這個來開玩笑。它們看上去就像是以前軍政府當政的時候,軍事審查員用於遮蓋敏感詞的黑條。
30 歲的昂敏漢把兩種字元都下載到了自己的手機上,但是他妻子的手機只支持 Unicode。他開玩笑說,自己在上網的時候可以用一種妻子看不懂的「密語」。
「他們應該制定一條法律,規定男人只能使用 Zawgyi,女人只能使用 Unicode,這樣每對夫妻都能有美滿的婚姻。」他說,「緬甸人說的語言太多了,我們在網上也說著不同的語言。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在衝突的原因。」
在聽完這番話後,坐在他對面的妻子對他白了一眼。
「他只是在說蠢話。Facebook 想做的是讓所有人都用同樣的方式交流。很快他們就會強制大家都用相同的語言。」她說,「到時真正的衝突就會開始!」
翻譯成緬甸語的 Facebook 社區準則。Minzayar Oo / BuzzFeed News在買到自己第一部智能手機的八天後,沙雅韋同意跟我們見面聊一聊。她在上周用手機拍下了100 多張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在跟朋友參觀一座緬甸著名寶塔時拍攝的。現在她將自己 Facebook 主頁的背景換成了閃閃發光的塔頂照片,她說很多人都給她點了贊。
「在 Facebook 搭訕的人要比我想像中多得多。有好些來自泰國的男生請求加我為好友,起初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加我。」她說,「我的朋友聽到後都笑了,他們告訴我,『當然了,這就是互聯網的魅力啊。』」
能在網上接收到的信息實在太多了,以至於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什麼。一位朋友說她在網上寫的東西會在一段時間後被自動刪除,為其他新內容騰出空間。(「但是他們會隔多久刪除一次?互聯網的空間到底有多大?」)另一位朋友告訴她,Facebook 可以將她的任何照片賣掉或者用作其他用途。(「但是 Facebook 為什麼要賣我的照片?」)
除了 Viber 和 Facebook之外,她只用過一個用於查看當地節假日的日曆應用。雖然她的手機也自帶了這種應用,但是她從來沒有打開過 GoogleMaps 和郵件客戶端。她到目前為止最喜歡的發現是什麼?原來在 Facebook 對話中可以使用表情貼紙。
「這些是我做過的事情:我跟朋友聊天,向他們分享照片。我為其他人發的東西生氣過,因為我覺得那不是真的。我在朋友那裡看到了我小時候的一些老照片,這些是我以前沒有見過的,所以我很高興。我還看到了一些去年拍的照片,那時候我的臉看起來很肥,我不太喜歡那張。」她一五一十地說道。
當被問到是否會推薦其他人使用互聯網時,沙雅韋遲疑了一下。
「嗯,會的,前提是你要知道它可能會讓你感到不快。」在說完這些後,她給我們看了她新買的淺粉色手機套,上面印著幾隻燕子。她說這些飛翔的燕子讓她想起了寶塔上的鳥。她正要分享她媽媽帶她到附近城市參觀一座寶塔的故事,這時她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新信息。
她拿起手機,開始用雙手飛快地打字,好像這是一件再熟練不過的事情一樣。
7 月 17 日,一位正在仰光街頭打電話的僧侶。Minzayar Oo / BuzzFeedNews這是ONES Piece 翻譯計劃的第104篇譯文。本文原載於 buzzfeed,作者 Sheera Frenkel,由 ONES Piece 翻譯計劃 關嘉偉 翻譯。ONES Piece 是一個由 ONES Ventures 發起的非營利翻譯計劃,聚焦科技創新、生活方式和未來商業。如果您希望得到更「濕」的信息,我們也有播客節目「遲早更新」供您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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