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霸凌,一次性騷擾,和我經歷的兩次「以暴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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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推送是一篇長文章,來自王逅逅同學的真實經歷分享。學生時代遭受校園霸凌,「放學後等著」、「我給你告老師」和「忍一時風平浪靜」大概是三種最常見的處理方式。王逅逅同學選擇了以暴制暴——但她也曾經歷過被欺凌後不願聲張、試圖自己逃離欺凌漩渦的時段。
我們的重點不在於探討事件本身的對錯,也無意論證道德、階級、制度與輿論的有效與否。也許你認為成人世界的規則和孩子們的不一樣,或者也在期盼有一台時光機,帶你回去教過去的自己如何勇敢。無論如何,如果你也有類似的故事與體會,歡迎在文末評論區留言,或者在後台留下你的感想。
2012年11月
當我把一個身高185cm的美國運動員推出兩米開外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去你媽的。」我撲上去,用拳頭狠狠地打在他的胸口。他的胸肌很硬,我的手都有點疼。
「I』m sorry, I』m sorry!」 他舉起雙手對我說,「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啊!」
我抬起頭,看見他恐懼、無助的眼神。那是在我們大學的停車場里,一個周六的半夜,路燈光從搖曳的樹葉間照下來。遠處隱隱傳來party的音樂聲。
那是2012年的冬天,這個美國運動員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恨不得殺了他。
因為他性騷擾了我的朋友O。
他險些毀了她的人生。
我的美國朋友O,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女孩。她總是戴著一副大耳機,腳踏登山靴,走路如風,獨來獨往。她做事果斷,有想法和行動力,作為政治學專業的學生,樂於參與各種遊行集會,為少數族裔的權益而奔走。她身邊總是有很多羨慕她的女孩子——瞧!她是多麼獨立!
但是O有個秘密。她和男生A來往,而A有女朋友。O一直想終結這段感情,但是又被迷人的A吸引。她曾擲地有聲地跟我說:我們只是上床,各取所需,我們的關係是互補的,我對他毫無情感瓜葛。
這段「外遇」就這麼斷斷續續地維持了半年。忽然有一天晚上,O紅著眼睛來找我:「Gogo,周三的時候,他半夜兩點來到我的房間,門都沒敲就進來了,然後把我推醒,要和我上床。我說不,他就一直軟磨硬泡,我繼續說不,他就說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會走……所以我跟他上床了。但是我是被逼的。」
「為什麼我這麼軟弱?為什麼我不能拒絕他?為什麼我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完事以後,他馬上就睡著了,我們連話都沒說。我感覺我就像是他的洩慾工具,這一次我真的有種被性騷擾的感覺——我完全是被逼的。但是讓我覺得最痛苦的是,我現在在這裡,感覺自己一文不值的時候,他卻在學校里party,什麼都不知道……」
「其他人都讓我去做心理治療,但是我不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我為什麼與他藕斷絲連?為什麼?是不是全都是我自己的錯?但是為什麼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不被懲罰,而我最終還是個軟弱的女人?」
她在我面前哭得昏天黑地,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我見到的她,從來都是不在乎別人眼光,努力學習,努力為別人爭取權益。大家都覺得她是獨立女性的典範。但是一個獨立的女性,標準到底是什麼呢?
我知道大家想看到O昂首挺胸地走到A面前,然後說:「你對我而言一文不值。」但現實是,O小姐是個和我們一樣的女孩兒,她趴在床上哭,坐在地上哭,她獃獃地望著窗外凋零的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她開始恨自己的身體,不想出去見人。直到那個周末,我拉她去城裡吃晚飯,她喝醉了,然後看著我說:「我覺得我就是這麼被自己毀了的。」
於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把O送回去以後,我直接去了A的宿舍,他們一幫男生在喝酒打Beer Pong。我黑著臉把他叫出來,在宿舍後面的小停車場,我撲上去揍他,推他,踹他,恨不得坐在他身上扇他耳光。
看到他迷茫的臉,我怒火中燒。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也完全沒有想到這會對O造成那麼大的傷害。他辯解說他敲了門,說他問了她想怎麼樣,說他只是想和她說說話。他還求我,不要這麼大聲,怕被別人聽見。他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平時那迷倒眾生的樣子不見了,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迷失的男孩子。
我們的動靜引來了校警大叔,他嚴肅但不失溫和地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想了想說:「沒問題,先生,我們自己可以解決。」
「要知道,不管是什麼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會幫助你的。」校警溫和地說,「他在騷擾你嗎?」
我想了想,「並沒有,先生。他……他是我朋友的男朋友,但是我剛發現他出軌了。」
校警鄙夷地看了A一眼,慢慢把車開走了。「謝謝,」A感激地說,「謝謝你掩護我。」
「掩護你個屁,」 我說,「我只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這事兒罷了。我現在告訴你你該做什麼。你要給她手寫一封信,告訴她你多抱歉,她看不看是她的事,她告不告訴你女朋友是她的事。但是你明天早上把這封信放到我的門下面,然後下面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最好祈禱上帝她沒事,不然你就完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信就躺在門下面了。我去見了O,告訴了她這一切。她不斷地要求我重複他乞求和恐懼的樣子,然後拍手叫好。讀了那封信之後,O說他是個有很多問題的男人,而這是一封很坦誠的信。
2015年4月
在之後的三年中,我跟O的友情也有大起大落。有一次,我們大吵了一架,吵到我覺得我們的友誼可能要完蛋了。但是我們的共同好友N安慰我說:「不會的。因為3年前你為她做的那件事,她再怎麼跟你吵架,也不會不認你這個朋友的。」
她指的是3年前我去揍A那件事。「揍」這個詞在這兒並不合適,因為我們都無法腦補一個一米六的女孩毆打一個一米八的美國運動員的場景。N說:「你不明白這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那件事情發生以後,她一開始是先跟我們玩得好的那些男生說了。她那個時候哭著去找他們的,很慘。」
「但他們是怎麼安慰她的,說要把這件事情交給學校解決,還讓她去心理中心治療。O說,我是你們從大一開始的朋友,就像你們的親姐妹一樣,你們為什麼不自己來保護我,而要把一切交給學校?然後他們回答,你能讓我們幹嘛?以暴制暴嗎?拜託,這是21世紀。」
「O非常痛苦,這個時候,她才去找了你。而沒有想到的是,你卻是那個真正用她想要的方式保護了她的人。」
我們兩個靜默了一陣子。
「她後來跟我說,她一輩子都欠你的。」 N慢慢說。
那晚我跟A在停車場的畫面經常在我眼前閃回。為什麼我沒有先去找學校?
為什麼我的第一反應是要找到這個混蛋,並且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教訓他?
為什麼我都沒想可能會發生什麼——他可能會回手打我,那我真的打不過他——可能那晚會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在那個無人的停車場發生,但我那會兒什麼都沒有想過。
這件事令我回想起了另一件我不太願意想起的事情。那件事在我腦海中塵封多年,近來慢慢於我眼前扯開傷疤,而底下的皮膚,竟然也逐漸癒合了。
那是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目睹了我爸爸當眾揍了一個欺負我很久的男生。
2003年10月
那時候我上六年級,那個男生成績不錯,也很調皮,整天變著法子欺負我。我經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回家。我媽媽要去學校找他談,我說求你們別讓我在學校丟人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但是,無論是我找他談,還是我媽找學校、找老師,甚至自己找他談,他當時表現的好好的,然後在別人面前又追著我打。
這個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年,終於有一天,我的腳踝被他踢崴了。中午放學我流著眼淚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我爸問我怎麼了,我就哭著說,我又被內誰誰誰打了。
然後我爸一下子就怒了,他拉起我就去了學校,在我們班門口,非常大聲地喊出了那個男生的名字。大夥開始起鬨,男生走出來,我爸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後不顧他的掙扎,把他又提了起來,從我們一樓的教室,一路拎到校長室,一邊走還一邊暴怒地喊他的名字。我跟在後面,全身發抖。我從來沒見過我爸如此動怒,他就跟一隻被激怒的猛獸一般,誰都阻止不了。
到了校長室門口,我爸把男生往人群中間的空地上一扔,然後對校長說,這是打我女兒的小孩,你看,把我女兒的腿都打瘸了!我看著暴怒的我爸目瞪口呆,我爸揍完那個男生,把我送回教室以後就走了,整個事情發生前後不到半個小時。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動我一根手指頭,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爸爸會怎麼做。我爸爸不會告老師,告校長,他會幹脆又果斷地讓你在全校面前出醜。
我因此成為了一個有心理陰影的人嗎?
當然。我多少年不敢回想那一天,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爸爸那麼憤怒,那麼失態,那簡直是我的噩夢。
那麼,我爸做的事情是政治正確的嗎?是能被表彰「愛」、「和平」、「反暴力」的嗎?
當然不是。他做的就是一件錯事。我到現在都難以想像他去教訓了一個十歲的小孩,但是這件事卻同時改變了我的人生。
被自己的家人以他們的力量保護,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情這麼不合常理,但我爸竟然為我做了。我心裡不僅有感激,而且感到一種敬畏,是一種不被社會倫理道德所限制的感覺。讓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對錯,只是隱隱覺得,以後我也要這樣去保護我關心的人。
所以十年之後,在我面對那個美國運動員的時候,我真的這麼做了。在我的拳頭打上他的胸口、不甘示弱與他對視的時候,當我在校警面前忍住眼淚、拒絕官方介入的時候,每一個畫面,都讓我回想起小學六年級的那個中午。
我沒想過是否有更好的方法,這是我被教育過唯一有用的方式。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這樣去對待自己的朋友。
在我們要求世界平等、正直、法治的同時,我們也有自己的內心需求。被愛,被特殊對待,被保護,被尊重。那種被其他人所關心,所愛護的感覺跟被社會保護弱者的機制罩著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即使是在美國,在一個以自由著稱的文理學院,在一個法律道德完全可以保護弱者的地方,當不公發生在我這樣一個從小受到良好教育,了解自己權益的朋友身上時,最能夠安撫她內心的並不是體制的保護,而是身邊的人能夠為她挺身而出。
告學校,告老師,任何人都能夠做。你可能會被機制保護,但是在身邊人面前,你還是一個孤零零的個體。這樣的情況下,其實被害者更容易感覺到孤獨和無助。
也許到現在,我還沒有真正想清楚什麼是面對霸凌最好的解決方法。不論社會如何演變進化,我們對於「政治正確」如何解讀,如果我真的愛一個人、關心一個人,我最先想到的,可能並不是用別人眼中「最正確」的方式去做事。
是為人類,是為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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