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在一個糟糕的時代,金光閃閃是一種道德上的恥辱

很早很早知道幸福大街,甚至第一次在演出現場中暑暈倒也獻給了阿飛某一年在杭州旅行者酒吧的演出。在跟她朋友的一次隨意聊天后,朋友帶我去了阿飛家,我們從中午聊到晚上,現在的阿飛除了專註於第五張唱片的製作,還跨界做起了服裝。

你認識的吳虹飛是你想像的吳虹飛,還是真實的吳虹飛,或者你根本不關心誰是吳虹飛,這些都沒關係。我不是要告訴你她是一個音樂人或者藝術家,我只是寫出來我見到的阿飛是個什麼樣的人。

誰不渴望愛情?尤其是敏感的女性

2014年,阿飛失戀了,對方是個共產黨員,一個上校,同為二流詩歌創作者,認識14年的師兄妹。這一年,阿飛體會了體制把她當成「假想敵」的全部痛苦。籠中鳥以飛翔為恥,他們極度憎恨自由,以為是不道德的,愛情里也是,幻滅在所難免,甚至萌生了世無知己的念頭。遊盪、迷惘、渙散,連音樂的進度也推遲了。

作為一名旁觀者,如果你不了解吳虹飛,可以親自百度一下,輸入「吳虹飛」三個字之後自動關聯第一條是「吳虹飛是怎麼死的。」阿飛笑說:「一個以模(盜)仿(版)為基礎的網站,出現亂象是很自然的,百度音樂早就屏蔽我的音樂了。這得問問臨校友李彥宏,百度為何全是(沒良心的)醫療小廣告?再問問GOOGLE為何被屏蔽?」

「我其實是一個獨立女性,但只限於經濟和生活上的獨立,情感上並不很獨立。實際上女性是弱者,需要關心和愛。在這個層面上,男性自然也是需要關心和愛的。這個時代,愛是稀缺資源,女性可能是能夠保持愛的水土不那麼快速流失的一個小世界吧!」

阿飛說她是一個非常乖巧、柔順,甚至可以說在傳統意義上的孝順女兒,可是父母卻一直不認同她。「當你活到足夠歲數,你會發現孤獨在所難免。很多人都是孤獨的,人和人之間是一個平行小宇宙,是孤獨星球的氣質。我很佩服那些獨處,不說話的人,他們的思考空間一定很大。我羨慕那些結婚生子的女性,他們或許能夠減少了體會孤獨的可能。我們這個世界過於喧囂了,足夠讓我們私底下痛心不已。」

我讓阿飛描述一個她理想中的愛情最生活的一個片段,她笑答:「我沒有過愛情生活。如果你不能相信,我只好更為準確地說,我有過如流星划過的愛情,具備某種柏拉圖的,清潔的悲劇氣息,卻幾乎沒有過愛情生活。很可惜是不是?一個嬌柔的南方女性!在最年輕的時候就缺乏愛的經驗和實踐!一個在音樂里反覆描述黑暗的愛情的人,其實沒有過愛情生活,這是一個荒誕的悖論。普魯斯特都包養自己的情人呢!甚至斥巨資買私人飛機讓他去開!什麼時候女搖滾歌手才可以有能力包養情人啊!村上春樹說,他總是和女性睏覺,然後創作。哈哈,比起前輩們,我做得太少了!」

熟悉阿飛的人都知道,她是有愛人的,這個愛人出現在她的音樂里,書里,床邊,但從未在她的生活里出現。

「我到現在都愛他。想起他,就覺得世界美好過。這些愛變得那麼微弱,就像一首歌的餘音,我希望能見到他。我只要在唱歌,我就希望愛他,愛世間一切。我願意讓愛的聲音漸漸沉默,我也願意在沉默裡面繼續保持靈魂的歌唱。我自願接受一切生活的磨難。」

孤獨是必要的,阿飛還不夠孤獨。她還在搬家,在做衣服的設計,在組織樂隊排練和巡演,在算樂隊的帳,她的躁狂抑鬱早已成為創作的一個大瓶頸,需要她去獨自面對。

「很少有朋友理解我做什麼,我也不試圖尋求理解。我對自己並不十分自信,雖然歐美的一些職業藝術家曾給過樂隊很大的讚譽,但我覺得很可能是因為我是一個亞洲女性。」

「我發自內心地心疼我過去的男朋友,他們除了被剝削毫無其他生存可能。我覺得社會給他們壓力實在太大了,他們居然要出人頭地。我從來不鼓勵我男朋友去出人頭地,如果我有錢,我的虛擬男友又恰好是一個貧窮而接近偉大的音樂家的話,我會包養他,愛他,甚至適當給他尋歡作樂的機會。」

沒必要在一個非常糟糕的時代成為一個顯著的人

我上學的時候,柴靜還沒有成為傳媒學生的課堂案例,我們上課的時候大多在分析國外案例,私底下我喜歡看《三聯》《新周刊》《城市畫報》《非音樂》《我愛搖滾樂》,那個時候我還喜歡看吳虹飛的採訪,會在學校的圖書館把她的書都借來看。第一次在「愛搖」CD里聽到《嫁衣》後,我記住了這個頂著「幸福」頭號,實際卻散布毀滅與絕望的樂隊,還有他們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好聲音」,但是從聲音表現到文字創作都透露出詭異靈氣的女主唱。

她曾經有一個身份,在媒體工作的記者,那時她因為雜誌說了太多權貴、明星的好話,這令她難過過。她覺得,媒體面對一個這樣的文化環境,對有權勢的人,不能夠做一個粉刷匠,她厭惡權勢結盟,非常厭惡。但是對絕大部分媒體的工作人員她是沒戒心的,認為他們很善良,至少對音樂本來就心懷善意。那會有個特別憨厚的同事,還問她是否吸毒,她也不生氣,還順便告訴他,自己也不亂性。(當然阿飛說她也不是什麼嬌怯的白蓮花)阿飛在音樂里和文字里性其實提得很少,因為不懂如何描述性,雖然她11歲就開始讀金瓶梅,正如不懂描述音樂一樣,她認為性和音樂一樣美好不可描述。

「我比較艱難,只是因為我作為一個個體,過度敏感,又沒有辦法在這個社會裡抵制被掠奪。」

也許曾經她有過幾分年輕,幾分才華,但是因為缺乏經營和保護才華的能力,這些東西同時也給她帶來過痛苦。

阿飛喜歡讀書、喝咖啡和旅行,去阿飛家裡的時候,她因為沒有牛奶還要特地下樓去買,最後,我喝光了阿飛煮得所有咖啡,一滴不剩。她會手舞足蹈地分我聊她最近在做衣服的設計,CHILLY CHIN的品牌是設計師覃仙球和她一起創建的,其中的「魏晉」系列阿飛還提供了些想法。一個音樂人,一個設計師,兩個毫無經濟頭腦的人合夥做事,居然四個月過去了沒賠錢。她給我推薦了些死人的書,百年孤獨,日瓦格醫生,霍亂時期的愛情,小團圓,胡蘭成的今生今世,追憶水年華,沒有個性的人;活著的推薦了村上春樹,她覺得讀起來很明快,容易讀完。

我們無論如何繞不開錢這個話題,錢對於音樂製作的重要性無庸置疑。至於音樂人,阿飛鼓勵包養制,提高國民素質,讓有素質又略有錢的人包養好的音樂人。至於自己,她覺得是趕不上這個美好時代了。前兩年,有些朋友對幸福大街的音樂也小額資助過,所以阿飛能夠做68場侗族大歌的原生態小巡演,以及2張侗族唱片,還賺到了一些演出費給歌隊的農民給養,做這件事阿飛很快樂很開心。現在的新唱片也需要資助,但是阿飛再沒好意思開口了。

她也在試圖和自己和解,即便自己是一個平庸的人,也最好別停止歌唱,但有時停止也是必要的。沒必要在一個非常糟糕的時代成為一個顯著的人,在這個那麼爛的時代,金光閃閃是一種道德上的恥辱。原來她還在乎過父母的看法。後來也不太在乎了。因為缺乏社交,也就不在乎朋友們的看法了。

「你知道嗎?焦慮和恐懼,是創作的源動力,就如霍金的黑洞理論一樣。霍金最近也向我們看齊,做起搖滾樂了。」她小聲跟我說。

親愛的,我反對風格,其實就是因為反對模仿

阿飛很喜歡涅槃、鮑勃迪倫、羅大佑、舌頭樂隊,更喜歡LACRIMOSA 、BLACK BOXRECORDER 、MUSE。從這些名字,你可以輕易看出阿飛的喜好。例如她總會說起的舌頭,我有幸看過舌頭復出的第一場演出,在阿飛的眼裡,他們簡直接近偉大,他們樸實、堅定。而那些「引領青年的時尚先鋒」和一些粗製濫造的仿生品搖滾樂隊,阿飛說,我只能說一聲,時尚時尚最時尚,呵呵。

「我的同代人都很愛思考。至少他們特別勇敢地表達思考,無論他們多麼幼稚。我覺得艱苦的學習是必要的。我不希望搖滾樂只停留模仿。」

阿飛希望音樂能帶來自由、美以及力量。如果只有美,也是沒有力量的。她不是非常熱衷於時下流行的小清新,至少在這麼黑暗和痛苦的現實里,很多小清新流於偽態。這種態度可能源自阿飛做文化採訪多年,眼見大奸若忠,大偽若善,她也只能「呵呵」,然後埋頭音樂。

她和胡適一樣,是保守派和自由派,她講究創新,但並不反傳統,要命的是,其實我們也沒什麼像樣的傳統了。我們都認可搖滾本就是傳統價值觀的一種另類表達,就像幸福大街的早期搖滾樂,表面上先鋒,其實也在傳統的框架里,只是嗓音略為不同。

「我對音樂不夠好,不敢全力以赴,顧此失彼,或者被生存牽制過,出於自尊也好,懶惰也好,我花了很大力氣在工作和謀生上。好處也有,讓我不那麼執著於一個事情,增長我的音樂經驗,但這也可能是我最大的後悔,我不能全部付出。我會迷失,確實,像一個青少年那樣彷徨無措。」

「我太愛音樂,一直在門檻上徘徊,願意一直做音樂忠誠的情人,匍伏著。不敢凌駕於音樂之上,或者是利用音樂表達『思想』,更不敢用音樂獲得名利。」

小粉:國內比較出名的女性音樂人多集中在民謠領域,你怎麼看待這個現象?能聊一聊這一批女性創作人嗎?

阿飛:我自己也做些民謠作品,《冬天的樹》《倉央嘉措情歌》《再不相愛就老了》。我喜歡張淺潛、王娟等人。我覺得她們很有意思。淺潛早期特別具備一種力量!女性甚至中性的。她們至少態度上是端正的。我也是個態度端正的女性。女性的嗓音甜美,力度、厚度都弱一些,東方女性的氣質也是以優雅和柔美、嫻靜為審美主導,所以男權社會為主導的中國搖滾樂確實沒有給女性留下太多空間。其他的女性作者,都有才氣,可能還需要時光的檢驗。我們婦女一定要巾幗不讓大老爺們,哈哈,要加油啊!

小粉:作為創作者,您主要感興趣於什麼樣的問題和方式?

阿飛:我花了15年時間做同一個事情:音樂怎麼和歌詞契合,就是match,同時還要表達思想、情感和經驗。這個看似簡單,是一個基礎問題,但其實非常難。中國大部分民謠、流行樂,沒在解決這個問題,只是把寫好的詞,套上哼哼的旋律,其實韻律不強,加一大堆配器去豐富,其實是掩蓋人聲旋律的不足。我到現在都是一個做實驗的人。

小粉:創作是製造美夢還是破壞美夢?

阿飛:年輕時是一個破壞者,但我一直很警惕自己只是一個破壞者。我們是在廢墟里進行艱難的聲音修辭學的歷險,以及建設。

小粉:您覺得一個藝術家是否會因為她是女人而受人責難?

阿飛:我不知道,我連性工作者都不歧視。但是我卻是有點不屑於利用女人「白蓮花」的性張力獲取和自己的才華不相匹配的利益的職業女性。我以為這其實是一種掠奪者的心態而已,其實是男性里的強權的延音,但我可以理解她們。誰讓中國這個體制讓那麼多中國人喪失自尊地活著呢,使得很多人毫無底線地獲取利益,不惜自己給自己「封聖」。

小粉:您一定喜歡詩歌,講講你喜歡的中外詩人以及他們的詩歌作品吧!

阿飛:詩歌主要是在精神上,有一些引領的作用。我喜歡過很多詩人,T·S艾略特,艾米麗·狄金森,惠特曼,托馬斯·狄倫,現在出版的詩歌很多都不錯,最近我感興趣的是茨維塔耶娃。開始我在大學裡是寫詩的,也拿過校園詩歌獎,但是當時被晦澀的詩風所影響,感到很困惑,就慢慢轉到小說和音樂創作里去了。寫詩對韻律感,對創作其實很有幫助,可惜有影響的焦慮,覺得自己不是天才,也就沒有用功。幾年了就寫一些詩歌,也不怎麼發表,朋友們看看就算了。

小粉:您覺得你還缺什麼嗎?

阿飛:我還缺製作出2-3張好聽的唱片。缺一個愛人。我的異性朋友嘲笑我,說他們像愛祖國一樣愛我。可是,祖國幾乎不能算是一個女人啊!

PS:去年為阿飛寫的一篇專訪,首發荔枝FM微信公眾賬號,後收錄在夏晏主編的書《他們的異地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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