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卷|飛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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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就在那裡，是每條魚畢生的夢想。

傳說，只要魚能躍過此門，就能化身為龍。但是門太高了，從來沒有魚成功過。

河裡的魚群密密麻麻地巡遊，它們頭靠在一起，互相拍打魚鰭，平平淡淡地度過著一生。偶爾有魚抬起頭來，看見陽光透過河水，灑下來搖曳的門欄與綠色的夢，也只是嘆著氣。泡泡一串串的上升。

但每時每刻，也都有魚脫離群體，一路搖著尾鰭，向上游去。魚兒越游越快，接近水面。在突破空氣與水的那道交界面時，光線躍變而耀眼，世界的影像有一瞬的偏移，魚飛上空中。

一秒，兩秒，三秒，魚飛到了最高點，他扭動矯健的身姿，把身軀完成了弓形，只差一點點，門就在上面，但他卻再也沒能往上一分。古往今來的最偉大的畫家都熱衷於描繪這一刻，因為這是一條魚所能展現的全部英雄氣概，和不可擺脫的命運的無奈。隨即，魚掉了下來，越來越快。這種速度的加快讓所有科學家都苦思不解，而文學家只好把這稱作「平庸的拉扯力」，意為你永遠都得回到平庸的生活中來。

當然，門在那裡，不增不減，總有魚試一試，有的跳得很矮，也有的比自己的祖先，跳得高一點。

既然門不變，那麼就總會有魚跳得比上一個高一點點，就總會有成功的一天，這便是所有魚的希望。在希望中，一代代的生命度過了。

彭！巨大的水花濺起，從水面下看，綠色的漣漪彷彿佛陀的蓮花，這條魚彷彿穿越時空而歸。

它的速度驚人，讓有的太太嚇得一躲，有的小姐心噗噗跳，只一瞬，他的身影又擊入魚群之中。不過他現在是大名人了，因為他剛剛打破了所有魚的記錄。

這是條健碩的，年輕的魚，他精疲力竭。第一個游過來的是他的所愛，她用魚鰭拍拍他，意為讚揚。而他只能微弱地吐吐泡泡。他倆依偎著，頭挨著頭，跟著魚群慢慢地游。

「嘿，你去了好久，我很擔心。」她說。他拍拍魚鰭表示同意，緩了一口氣，突然十分驚喜的說：「只差一點點，其實我還有力氣的。我數了數，我在空中足足停留了六個心跳。」

她有點不明白，但怎麼都是為自己的戀人感到驕傲吧？她實在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姐。

兩條老魚也遊了過來，是他的爸爸媽媽。他倆也依偎在一起，頭挨著頭，以免被魚群衝散。

媽媽很是擔心，「你去了六個心跳呢。」爸爸笑了笑，公魚總是比母魚沉默得多，但沉默中總有力量在。

他感受到了這種無聲的鼓舞，心裡充滿了力量。於是他說：「我還要再試一次，也許我會是世界上第一條成為龍的魚。」

「明天再去吧。」媽媽說，爸爸也點頭同意了。魚的生活就是這麼簡單，它們記不住太多的事情。女友依偎著他的頭顱，幸福而自豪地吐著泡泡。

夜深了，他靜悄悄地離開了魚群，浮到水面。她也跟著浮起來，兩條魚相依偎著，望著明亮的星星，和漆黑一片中，那道門的輪廓。

「他們說，以前還沒有魚成功過呢。」小姐說。他當然知道，便說：「我知道的，我會成功的。」

小姐又說：「他們說，要躍過那道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什麼代價？」他問。小姐搖搖頭。誰知道呢？又沒有魚真的跳過去。

小姐幸福地吐著泡泡，水面上吐泡泡又是另一種好玩的事，因為泡泡並不會飛走，而是一直在你的嘴上。小姐看著它，兩眼都成了鬥雞眼，落在星輝下。

他突然喊著：「我想到了！」

小姐嚇了一跳，泡泡破了，她埋怨道：「想到什麼？」

他說：「如果我成了龍，我就能飛了，那時候我飛下來，載著你們都飛過去！」

這是個偉大的想法，比得上魚類社會的一切創造和藝術。小姐興奮極了，游下去告訴所有的魚。所有的魚都高興起來，他不僅僅是英雄，也是先驅，是偉大的聖人，是救世主。哪怕他還沒有把握跳過去。沒錯，魚的思想就是這麼簡單。這種簡單讓每條魚快樂。

「天亮了就出發。」他的爸爸宣布著，一向沉默的他今天也是十足的為自己的孩子欣喜了。

天一亮，魚群就沸騰了起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沒有魚在水底逡巡，它們都游到了水面，等待龍飛下來接它們。

他睡了個好覺，那覺在星空之下，他夢見了兩條龍在雲層里相互依偎著，互相拍打爪鱗，雲層輕薄，涼涼的沁潤了皮膚。那是他和小姐，所有的長輩朋友也都飛在空中，這是最美好的時代。

他醒了，陽光正好。他先是潛到很深的地方，昏暗中只隱隱可以看見一點點門的影子。然後擺動尾巴。他這麼認真，每一擺都竭盡全力，因為小姐看著他，爸媽看著他，朋友們，一切他認識的魚，他愛的一切都看著他。

他潛深而上，越來越快，只一瞬間就突破了水面，直奔那龍門而去。

一秒、兩秒、三秒，三秒半。不，他的身姿停在空中，露出最耀眼的時刻，他與門平齊了！可是還達不到翻過去，他看到的門的那邊，身子，卻還是被「平庸的拉扯力」拉了下去。

他掉回水中，垂頭喪氣。

「怎麼了？」有魚問道，他說：「我能跳到門那麼高，卻還不能翻過去。」

大家都懂了，都垂下頭去。他爸爸過來依偎著他，像安慰他，突然，他爸爸說：「我想到了。我們再水平推你一下，不就行了？」

這無疑是魚類社會第二偉大的主意，它和第一偉大的主意一起，是由一對父子提出來的。

這個提議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他也鼓足了信心。他重新潛回水底，反身而上，越游越快。轉眼便游到了水面下，他的小姐，他的父母親，他熟悉的一切一切都在一旁鼓舞著他，父親擺足尾巴，用力地一推，他飛在空中，同時水平移動著！

他在空中了。身後傳來父親的聲音：「兒子！你一定要成為龍啊！」

他沒有回頭，望向天空。

一秒，兩秒，三秒，三秒半！他還在上升，他扭動身軀，是疾馳的風幫助他調整身姿，完美的弓形在他身上展現，他飛過了龍門！

四秒，五秒。他只感到欣喜，感到歡愉，也感到了身體的變化，他的確成功了，哪怕這還難以置信。他突然想起了媽媽一定會眼含淚水，想到爸爸的微笑，想起小姐的腮幫，他已經是龍了，他一聲長嘯，震天動地，天空那麼高遠，以後要任他飛。

他很開心，哪裡有什麼代價？他要帶上他的家人，化身為龍。六秒，六秒半，他的臉上還留著笑，笑還僵硬地留在臉上，只是那一瞬一點點的不安在他的心裡一閃而過，他該笑不出來的，有些東西，它已經永遠失去了。

在前世作廢，昨夢逝去的一剎，他甚至意識到，自己連失去的是什麼都忘記了。

七秒整，一條龍落入水中。

魚群嚇了一跳，奇怪地看著中長條的生物。沒有魚見過這條龍，龍也不認識這些蠢蠢的魚，有條魚甚至還一直吐著泡泡，看上去蠢極了。

龍翻出水面，往天空飛去。他回頭看，水面密密麻麻地貼著魚群，深感詫異，有的甚至還躍出水面。他仔細看，原來是奔著水面上的一道門去的。

哦。他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可憐的、只有七秒記憶的低等生物，卻想要變成我們。

他飛走了，穿梭進了雲層。

門就在那裡，是每條魚畢生的夢想。

傳說，只要魚能躍過此門，就能化身為龍。但是門太高了，據說，從來沒有魚成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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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奇想，莫名發現寫得還行哈。

以前沒寫過這種文風呢，隱約感覺是受哪個外國作家的影響呢，不過不記得 了……想了半天……特德姜的《巴別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