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糖人的老頭

02-03

作者：@吞茶嚼花

鞦韆城有老巷，典當鋪子，茶樓醫館，打鐵鑄劍的紅紅火火，賣糖葫蘆的叫賣嘹亮，踩的是青石板路，倚的是白牆黑瓦，十年光景，百年楓樹，老巷之中有風霜。

人來人往的街上，有個賣糖人的老頭，經營一間數十年的糖人店，街頭巷尾，只此一間，無人與其爭鋒。數十年來，老人憑著精妙手藝，不僅佔據了城裡幾乎所有小孩的童年，更征服了數不清的大人。畢竟老人手下的糖人，精至分毫，栩栩如生，下手更是行雲流水，堪稱一道絕妙風景。

老人無名無姓，家中有一執手偕老的妻子，面容和善，老兩口平平淡淡過去大半輩子，膝下還是無兒無女，老來才收了一個小徒弟，老人賜名放放，取「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之意。

徒弟說，那他媽不就是放養嗎?

師父不理這逆徒，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徐徐問，徒兒，你可知畫糖人四門基本功都是什麼?

放放想了想，重重點頭說，坑蒙拐騙。

啪！師父的煙槍敲在了放放的頭上說，去你媽的。

師娘在旁看不過去，也抬手輕輕打了一下這老頭，師父這才聳聳肩，搖頭晃腦繼續說道，徒兒，這畫糖人，要以勺作筆，以糖當墨，凝神靜氣，再運腕走勺，講究個抖、提、頓、放，為師這大半輩子，一個糖人只畫一次，每一個都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不論怎樣，就是獨一無二，就是最滿意的作品。

你日後啊，不管怎麼偷懶，要謹記勿忘初心，如此一來，不論糖人被你畫成什麼樣，都能甜到心裡。

雖說老人中間的說法有些無賴，但放放卻是不能否認，師父本就是憑著「此家糖人天下獨有」的招牌享譽全城。這數十年來，老人畫過草木走獸無數，草從雜草畫到艾草畫到吉祥草，花從野花畫到玫瑰畫到鬱金香。更罔論天下奇珍異獸無數。

畫猛虎下山，畫九天青鸞，畫大魚吞海，總之這世間萬物，說不清畫不完，而師父個個只畫一次，個個便是最好。

老人從來沒有畫過人。想想也是，師父有隻畫一次的規矩，加上世人如海，怎麼能匆匆選一個便畫。不過長久一來，倒也常常有高官富賈來向師父為自己求一串糖人，可惜縱使抬出千金的高價，也都被師父拒絕了。

放放很好奇，全城的人都好奇，這畫糖人的佝僂老人畫出的人，該是怎樣的天下無雙。

老巷的時間悄悄流逝，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師娘卧在搖椅上，睡過了早上，睡過了大雨，放放覺得師娘睡得好像有點久，輕輕喚了一聲，師娘。

師娘睜開眼，有些疲憊，她說，放放，喚你師父進來。

放放分明看出師娘氣息薄弱，是命數將至，便匆忙去叫師父。待師父進來了，蹲在師娘身邊，握著她的手，只聽師娘動動嘴，說，老頭子，我還想再看一次你畫的糖人。

師父點點頭，起身出去了，換放放蹲在師娘旁邊陪著照料，他眼睛望向門外的師父背影，佝僂著，以勺作筆，以糖當墨，卻與平時的行雲流水天差地別，顫顫巍巍的，像初學糖人的學徒。

良久，師父提著串糖人進來了，有手有腳，竟真的是一個糖人，只是放放瞧見那糖人模樣，嘴角抽搐。

這豈是堪稱宗師級別的師父的作品？那糖人粗糙不堪，整體薄厚畸形，完全就是糖沒鋪開。況且五官不立體，衣衫不整齊，頭髮稀稀疏疏的，唯一能看出來糖人嘴角本應該是掛著一抹笑的，但角度卻像哭一樣。

師娘接過糖人，也是哭笑不得，有氣無力說，老頭子，這麼多年了，怎麼和當年一樣丑，一模一樣的。就不能把我畫的美點嗎，虧我當初能被你這麼一串糖人騙到。

師父有些汗顏，搓搓手維諾說，不醜，不醜。

「嘖，你吶，連話都沒變。」師娘搖搖頭，最後舔了一下糖人，長呼一口氣，合上眼，滿足說，真甜。

師父老淚縱橫。

大雨後是大晴天，陽光照進來，映著那粗糙的糖人，流光溢彩。

放放蹲在一旁，喃喃說，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