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韶瓊:縱然人生路遠,不懼歲月悠長

謝韶瓊,副主任醫師,副教授,上海皮膚病醫院中西醫結合科主任,獲皮膚病性病學博士學位。從事皮膚病臨床工作20餘年,擅長用中西醫結合方法治療各種皮膚科常見病和疑難雜症,對銀屑病、白癜風、痤瘡、急慢性濕疹、脫髮、大皰類疾病等治療有豐富的經驗。在國內核心期刊發表論文40餘篇,SCI3篇。主持上海市衛生局課題3項,上海市申康醫療管理中心課題2項,作為主要參與人員完成上海市科委課題2項和國家自然基金1項。

採訪 唐曄 編輯 王玉

採訪筆記

「接下來,中西醫結合治療皮膚病是醫院發展重點,我們第一屆膏方節下個月開爐,我們的20餘種特色醫療,針灸、拔火罐等都已經開工,科室又壯大了。」

上海皮膚病醫院中西醫結合科科室主任謝韶瓊,擅長中西結合方法診治過敏性疾病、大皰類疾病、痤瘡、銀屑病、白癜風等。

她說了這一路的爬山涉水,從安徽農村走出,到縣上一家醫院工作,拿到了城鎮戶口,然後到南京中醫藥大學讀研,再到上海長征醫院讀博,最後留在上海皮膚病醫院,「做夢一樣,能寫一部小說了,最要感謝的是我的婚姻,一路向前,都是因為他。」她口中的他,是她的丈夫,這個努力進取,不甘落後的優秀青年,拉扯著她從這座城到那座城,從此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

中醫,西醫,她都不含糊,岳陽醫院李斌教授的一句話,讓她眉飛色舞,「中醫對皮膚病來說,是雪中送炭。」

病急,她會先用西醫方法處理,病緩,她會用中藥內服外用,她處方用藥在十味左右,而且愛用草藥,尤喜用生地黃,她坦言中藥之神奇,越來越有信心,有女孩二十多歲,父親陪伴而來,白靜的臉上正中央老大一片濕疹,結痂,發病五年有餘,遍尋名院,激素換了十多種,殊無效用,女孩已辭職在家,不出家門,極其自卑。她用中藥內服外敷,三個月後,女孩歡天喜地,找到了合適工作不算,還結了情緣。

她至今難忘那些最痛苦的日子,不是在少女時代,赤著腳在農村田埂上奔跑,挎著籃子摘土豆,洋芋,花生,略填一填怎麼都吃不飽的肚皮,而是有十年,她在縣上的小醫院裡做一名小醫生,無所事事,沒有病人,沒有書念,終日惶惶不安,盤算著五點下班的時間怎麼還不到來,「枯坐著,消磨時間,眼巴巴看著病人從門口走過,朝她這個小醫生掠去疑惑的眼神。」

她真的不願意枯守一生,熬到發如雪,她聽了丈夫的話,孔雀東南飛。

我很感動,我想起一闕歌詞,恰好對應她與她此時的情感:

愛你鋒利的傷痕

愛你成熟的天真

多謝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歲月里星辰

即使都是片刻

也留戀片刻的永恆

但願這漫長渺小人生

不負你每個光輝時分

我說,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她耐人尋味地笑了,這是她最打動我的地方。她的敘述里是喁喁私語,仔細品味,卻有卓然不群的姿態和催人奮起的力量。

「縱然人生路遠,不懼歲月悠長。」她說。

鯉魚連跳龍門

對於60年代出生在安徽農村的謝韶瓊來說,當初考上大學就是鯉魚跳龍門,「小時候的那段日子永遠記得,70年代很多人都吃不飽,紅薯、玉米,雜糧果腹已經是不錯的生活。如果不是考了大學,我是地里幹活的一把好手。割草、喂牛,什麼都干過。隊里摘棉花算工分,我摘的最快,年紀小,但是速度超過成年人。」

謝韶瓊在安徽中醫藥大學讀的是大專。當時對中醫根本談不上熱愛,只知道跟著大家看書學習,完成作業,三年後,她順利畢業。

畢業後,謝韶瓊先在老家一個基層醫院工作,西醫為主,整個醫院十幾個人,更像是鎮子上的衛生所。畢業時不過20歲的謝韶瓊常常坐一整天的冷板凳。雖然醫院裡也有幾個中醫,但是病人都直奔老中醫去挂號,「看一個20歲的丫頭,都不像能治病的醫生。冷板凳一坐十多年。」

「當時就給病人開一些西藥,感冒拉肚子也會看了。但是中醫用得不多。這期間結婚生子,算是完成了人生大事。至於工作,就是混日子打發時間。應該感謝我的丈夫,他說我們不能這樣下去,我們還有下一代,要走出去。」丈夫準備考研,我也動心了。那個年代考研太難了,英語從ABC學起,發音也不純正,成年人學英語比孩子更難。但只能瘋了一般學習,通常讀到半夜,坐的兩腿發麻,夫妻倆相互鼓勵。

「他先考上,我欠缺在英語,第二年繼續考。」功夫不負有人心,第二年謝韶瓊考取南京中醫藥大學。「這輩子第一個龍門是考了大專獲得城鎮戶口,第二個龍門就是考了研究生到南京,運氣不錯,先生所在單位還趕上了分房末班車。我們分了房子,把孩子接到南京,誰知丈夫又要去上海。」謝韶瓊笑道,丈夫是搞電信的,那個年代電信事業正火,丈夫作為人才引進到了上海,自己無奈,只有再通過考博士的方式追到上海來。

在南京讀研究生,她開始真正接觸皮膚專業。脫離中醫臨床已經很久,有勇氣再拿起來靠的是以前的中醫基礎。「皮膚病有1400多種病種,好在我是感興趣的。另外,皮膚科上手比較快,很多病都是直觀的,也不需要動刀子。」

她開始跟著老師抄方子,不僅跟著自己的導師,也跟著科室里的其他醫生。一邊認認真真抄方子,一邊保持大量地看書。彷彿要把過去十多年浪費的時間都補回來。「跟著丈夫亦步亦趨,雖然累,但如果沒有當時吃的苦,現在還在小鎮子上,沒有機會發揮現在的價值。從結果看來,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不懈努力的謝韶瓊考取上海第二軍醫大學博士,師從長征醫院廖萬清院士。謝韶瓊坦言學到很多。一是學科體系,二是真正學會了用中西醫結合治療皮膚病。「以前看病相當於只用一條腿走路,現在多了一條腿走路。更有底氣了。」

和廖院士相處也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段時間不打電話,老師就開玩笑說,是不是把他忘了?生活中相處親切如父。專業上非常嚴謹,他一直研究真菌,發現一個真菌就一直研究下去,取得很高的成就,老師研究的成果拯救了很多生命。他經常教育學生,學習要有樂趣,對研究感興趣,不能痛苦地學習。對待病人也是認真負責,從診斷到複診、預防全部仔仔細細,交代清楚。」謝韶瓊從老師身上學到這些,她的門診病人在網上留言:態度和藹可親,經驗豐富,不怕臟,親手查看病灶,最後確診開藥,感謝有這樣操守的良醫!

做醫生的成就感

2007年,謝韶瓊來到上海市皮膚病醫院皮膚科,一年之後做了中西醫結合科主任。「剛來醫院的時候,醫院只有皮膚一科和皮膚二科,並沒有中西醫結合科,也沒有中藥房,只能用些中成藥。後來才有了中西結合科,現在藥房也快建好了。院里對科室的發展給了很大支持。」

現在科室有多名博士、碩士以及高年資醫生,堅持用中西醫結合治療方法診治皮膚病,研發多種特色院內中藥製劑,辯證運用小針刀、穴位封閉、神闕穴位敷藥、刺絡拔罐等特色療法,治療常見和難治性皮膚病如帶狀皰疹後移痛、白癜風、慢性蕁麻疹、急慢性濕疹、痤瘡、脂溢性皮炎、激素依賴性皮炎等。

謝韶瓊專攻治療濕疹、痤瘡、銀屑病、白癜風等,尤其是濕疹。濕疹是由多種內外因素引起的瘙癢劇烈的一種皮膚炎症反應,分急性、亞急性、慢性三期。急性期具滲出傾向,慢性期則浸潤、肥厚。有些病人直接表現為慢性濕疹。皮損具有多形性、對稱性、瘙癢和易反覆發作等特點。她表示:濕疹很難根治,一般人是無法想像濕疹病人的痛苦,晚上連覺也睡不好。稍不注意就會複發。西醫治療濕疹主要使用激素,反覆用激素會造成皮膚萎縮、長毛髮等,長期應用副作用太大。這個時候使用中醫治療是不錯的選擇。「我有一個急性濕疹方,前兩煎早晚內服,皮疹有滲出用第三次煎水濕敷,辨證準確效果非常好。一些被濕疹折磨五年的病人,就這樣兩個月基本上恢復正常生活。」

一個20歲的上海女孩,剛剛參加工作,因為濕疹,把工作辭掉了。來門診時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一旁陪同的父母對謝韶瓊說:跑遍醫院,醫生說沒有救了,這是最後一站。謝醫生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就算她不工作可將來還要談婚論嫁啊,整天躲在家裡怎麼行。病人摘了墨鏡,拿掉口罩,脫了長袖襯衫,只見白凈的臉上滿是濕疹,而且全身上下都是,極其痛苦,度日如年。

謝韶瓊檢查後,發現各種癥狀,有結痂、有紅斑,有滲出,於是先用西藥控制病情,然後辨證開方——復方黃柏液,用六層紗布先把葯浸透冷濕敷,告訴她先在臉上的一小塊地方敷,「開始不敢讓她大面積敷,怕有不良反應。」又開了煎服的中藥,給女孩留了電話,讓她第二天打電話複診。女孩遵照醫囑,第二天電話回診說,臉上敷藥的地方沒有不良反應,感覺很舒服。謝韶瓊有底氣了,再讓女孩往整個臉上敷藥,按時吃藥,兩周後來複診,大變樣,臉上的滲出已經沒有了,整個濕疹的皮層範圍縮小。女孩子的父母都笑了,說看到了希望,一定堅持用中醫慢慢調理。不久,病人用的激素也停了。

「兩個月後,病人完全治癒了,前幾天特意來報喜,她說工作也重新找好了。這個時候,做醫生的成就感特彆強,跟著病人高興。」謝韶瓊笑著說。

中西醫結合

謝韶瓊坦言,自己學的就是辨證論治。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一人一方,這是中醫的特色,也是中醫的本質。「中醫分寒熱虛實,例如一個濕疹病人,濕是從哪裡來的?中醫講脾虛生濕,飲食過厚生濕,生活不規律損傷肝腎也引起濕。同樣是濕,但是引起的原因不同,這就需要辨證論治,人是一個整體,整體觀念是中醫的精髓,治療的時候要辯證論治——濕熱則要用苦寒的葯;寒濕就要用溫化的葯。」

謝韶瓊認為,中醫對皮膚病來說,是雪中送炭。「很多病單靠西醫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中醫治療痤瘡和銀屑病效果也很明顯。女孩子生了痤瘡,一般不願用西藥治療。一些治療皮膚病的西藥有可能導致胎兒畸形,適婚女孩子多半會選擇中醫治療。而且,中醫有個理論叫外治等於內治。最近有個銀屑病病人,來了問我還記得他嗎,他說十幾年前我給他開了一副外洗藥方,用了十幾年,效果一直很好,但是最近有點要複發的苗頭,所以再來調整一下藥方。所以,中醫對治療皮膚病是很有效果的。全國皮膚科四小龍——杭州第三人民醫院、武漢市第一醫院、瀋陽第七人民醫院、天津長征醫院,都是用中西醫結合方法迅速發展壯大起來的。」

用藥上,謝韶瓊有自己的見解,她開藥一般只在10多味。偏愛草藥,不喜用貴重的葯,「只要能治好病,再便宜的都是好葯。相對來說我偏愛生地這一味葯,生地具有清熱涼血養陰的功效,很多皮膚病都與血熱、濕熱有關,必須用清熱解毒利濕之葯,生地既能涼血,又可養陰,防止利濕過度而傷陰。」

口述實錄

唐曄:請談一下你對中西醫結合治療皮膚的理解和臨床應用?

謝韶瓊:皮膚病用藥上的中西醫結合是這樣的,先用西藥控制住癥狀,再用中藥調理,或中西醫結合同時治療,再慢慢把西藥停掉。先用中藥還是西藥,根據病情決定。有些病人整個皮膚都是水泡,蛋白質丟失,或伴發真菌感染,這個時候肯定要用西藥,趕快控制感染,中藥來不及救火。但西藥也有局限性,皮膚病很多又是容易反覆發作的疾病,用激素時間長了,形成依賴或產生副作用。中醫是一條腿,西醫是一條腿,中西醫結合就是用兩條腿在走路。

唐曄:有沒有治療效果不好,遇到遺憾的時候?

謝韶瓊:肯定有的,皮膚病有1400多種,不是每一種都能一眼看穿。還有就是一些醫囑性不好的病人,六十多歲的老頭愛喝酒,他們說不吃飯行,不喝酒怎麼行?複診問他忌口了嗎,病人就說忘了,這種治療效果肯定不好。現在做醫生醫患關係緊張,也不能強迫,只能說:你不忌口,肯定藥效果不好,受罪的是你。這樣的病人,是自己放棄了自己。

唐曄:你平時上班壓力大不大?

謝韶瓊:有時候壓力也很大。作為一個醫生,先是臨床壓力,上四天門診,每次門診100個左右患者,有些病人說網上掛不上號,能加號的都給加號。一個人講話5分鐘,這一天下來得講多少話,太累了。回家之後都沒有力氣和先生講話。再就是科研的壓力,作為一個科室主任,不帶頭做科研,怎麼要求下面的醫生呢?而且自己是博士學歷,不做科研怎麼說的過去。再有就是科室發展的壓力,我們科室這幾年發展不錯,科研上去了,業務量也有增長,醫生還會增加。中西醫結合在皮膚病治療上前景非常好,我是非常有信心的。

唐曄:科室發展以什麼作為突破口?

謝韶瓊:我們設立了中醫特色治療部,針灸、埋線、梅花針等20多項純中醫治療。目前治療的特色病種是帶狀皰疹後移痛、慢性濕疹、銀屑病等。今年第一屆膏方節也即將開始。整個12月都是膏方節,12月4號我們請到岳陽醫院皮膚科主任李斌教授等專家給病人做膏方調理。萬事開頭難,今年把這些都做好,後面就有經驗了。好在院領導對我們科室的支持也很大。

唐曄:你對自己的現狀滿意嗎?

謝韶瓊:挺滿意的,家庭幸福,女兒也挺好的。如果有壓力,焦慮不安的時候,我會用散步的方式放鬆自己,在小區附近走上一萬步,和先生一起,一邊散步一邊聊天,情緒很快緩解了。

唐曄:你會懷舊嗎?

謝韶瓊:會的。除了小時候吃不飽飯的那段時光,最難熬的就是在那家小醫院坐冷板凳的時候,生活很無聊、很無助,真的找不到一點樂趣。

唐曄:相信宿命嗎?

謝韶瓊:不太相信,我相信人是可以通過努力改變命運的,我和我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學英語能把英語考過去,很多人一聽英語就望而卻步了。我還記得當年每天晚上把一件厚厚的軍大衣披在身上,坐在桌旁看書,直到半夜。那時候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努力學習追上來,光陰沒有虛度。

唐曄:如果再來一次,你的軌跡還會是這樣嗎?

謝韶瓊:應該還是會選擇做醫生,但是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學醫了,太苦了,學習是終身的,考試是終身的,競爭也是終身的。我是60年代的人,為人樸實,也很單純,但是女兒是80年代末的,她們這一代人很現實的,不願意吃那麼多苦。

唐曄:一路走來,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

謝韶瓊:如果想要獲得什麼,應該靠自己努力爭取,但常常有人靠不正當手段取得,這不公平。這是我最難忍受的地方。

唐曄:現在如果給你半年假期,你想做什麼?

謝韶瓊:我想到世界各地看看。看到很多去了歐洲的同事發的圖片,人煙稀少,風景優美,路上還有小動物出沒,人和自然非常和諧,很羨慕那種地方,即使不能居住,至少可以去走走看看。

唐曄:你認為,醫學的核心是什麼?

謝韶瓊:解除或緩解病人的痛苦,給予最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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