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一個NPC

方銘呆坐在沙發上，宛若雕塑。

我是不是該起來洗漱？泡杯熱茶什麼的？

可他並沒有這麼做，只是一動不動地任身體陷在沙發中，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中，連呼吸都調整了頻率。

屏幕上是少女的屍體，以一個「大」字的姿勢可笑地躺在鮮血洇染的草地上。

方銘打開手機，在搜索框輸入：「莉莉安死了怎麼辦？」

「哎呀呀，你也是惹了那個該死的NPC吧？不可以復活的。」

「這個破遊戲沒有讀檔，想看到莉莉安可愛的笑臉，就重新開始吧！」

「曼吉去死！莉莉安我愛你，永別了！」

方銘搖了搖頭，重新搜索：「怎樣殺死曼吉。」

「那是NPC啊，怎麼可以殺死，白痴。」

「作為玩家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我用核彈都沒法炸死那個光頭佬，放棄吧。」

「開放世界不是100%的自由呢。」

方銘把手機扔到一邊，重新拿起了手柄。

同曼吉交談。

「哎呀，人生總是會犯錯的。」

同曼吉交談。

「哎呀，人生總是會犯錯的。」

同曼吉交談。

「哎呀，人生總是會犯錯的。」

……

方銘把一塊「發霉的麵包」丟在了曼吉面前。

曼吉無動於衷，始終保持著叉腰的蠻橫姿勢。

拿著啊

拿起來

給你，所有的麵包都給你。

把莉莉安還給我。

方銘不自覺地喊出了聲音，憤怒中把最後一顆燃燒彈扔向了曼吉，可他只是叉腰大笑。

火焰熄滅了，那可憎的光頭上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倦意襲來，方銘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

他開著一輛大燈碎裂的雪佛蘭轎車，狠狠地撞在了曼吉身上。

他從遙遠的軍事基地搬來了成箱的毒氣彈，堆在曼吉身邊後拉動引信。

他在曼吉身後潛行，對著他的後頸狠狠地插入匕首。

曼吉只是用那噁心的笑容，一遍遍地向他問好。

方銘機械地摁著攻擊鍵，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曼吉的臉上，拳頭穿過他的笑臉，被扭曲的畫面愈發驚悚。

對不起，莉莉安。

方銘大口喘著氣，在沙發上渾身顫抖。

他一天都沒有放棄，在整張地圖上不斷地探索，尋找任何能殺死曼吉的線索。

曼吉曾經是個兇狠的僱傭兵。旅人說。

瘋狗曼吉？你最好不要惹他。商人聳聳肩走開了。

曼吉！曼吉！我的老朋友！你有他的消息？方銘點燃了整個僱傭兵營地。

他穿過大漠，飛過雪山，潛入地底……

一天，在他習慣性地「虐待」曼吉的時候，一封簡訊出現在了遊戲界面上。

新任務「The last wish」：

親愛的玩家：

這個稱呼並非泛指，您是全球最後一位「最終黎明」玩家，很遺憾的通知您，我們將關閉遊戲的多人模式。

在我們告別之前，製作組決定為您定製獨一無二的任務，以感謝您為本作給予的支持。

請回復這封信箋，如同標題的含義，我們將力所能及為您提供最完美的告別體驗！

謝謝。

方銘楞了一下，在文本框里輸入：「殺死曼吉，復活莉莉安。」

沒有回復。

他笑了笑，突然手機開始劇烈地震動，一封封簡訊如雪片般傳來。

「加油啊！幹掉那個王八蛋！」

「我們在看著你！」

「伺服器鎖定了，我們進不去，否則就去幫你了！」

「曼吉的殺招是過肩摔，千萬別被抓住了！」

「你是明星了！兄弟。」

方銘不知所措。

「莉莉安在看著你。」，一個來自同城市的號碼發來信息。

方銘心中一痛，拿起了手柄。

此時，一出真人秀正在電視台上演。

「你說他會怎麼選？」

大鬍子嘉賓吃吃笑著：「遊戲的程式已經重新設定好了，瘋狗曼吉會變成可攻擊對象，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主持人笑吟吟地問道。

「只不過曼吉是不可戰勝的！」大鬍子哈哈大笑：「那可是幾乎無敵的數值設定啊。」

「好的」，主持人笑著轉向了鏡頭：「歡迎大家收看最新一期的『蠢蛋搞怪秀』，讓我們共同見證這位玩家是怎樣面對這份終極大禮的吧！」

方銘一遍遍地沖向曼吉，一遍遍倒下。

「廢物！你配不上莉莉安！」

「躲開過肩摔啊，蠢貨！」

「你的裝備連乞丐都不如，洗洗睡吧！」

「10發子彈只命中了3發？怪不得莉莉安會死在你這白痴手裡。」

謾罵的簡訊如有實質般鑽進方銘的腦海中。

「你去死吧。」

如同一聲巨鐘的轟鳴，方銘停住了酸痛的雙手。

他打開了攝像頭，接入網路。

「我們的玩家出現了！」主持人驚呼道：「同時請觀眾們保持冷靜，鄭重提醒大家，人肉並騷擾是觸犯法律的！」

有行人駐足，望著購物中心上正在直播的電子屏。

方銘站在電視前，屏幕上是曼吉粗糙的臉。

他突然一拳打向電視屏幕，曼吉的臉終於碎裂了。

不同方向的遠處同時響起了爆笑聲。

「哈哈，你看他那氣急敗壞的慫樣兒！」大鬍子嘉賓笑出了眼淚。

「好了好了」，主持人揉了揉臉，把笑意強壓住：「感謝諸位觀眾的支持，我們下期……」

突然會場上安靜了。

主持人驚訝地回頭，看到方銘用白紙貼住了整個電視屏幕，一筆一划地寫：

「你好，我叫莉莉安」

我想死。

「以後的旅程，請多多關照！」

我想死。

「啊——！救命！」

我想死。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開心。」

……

真的嗎？

「因為莉莉安不想死，你也一樣（俏皮）」。

方銘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那變了形的雙腿假肢，在攝像頭前閃著光。

有人嘆息，聲音被黑夜甜蜜地吮吸殆盡。

直到再也哭不出聲音，方銘拿起手柄對著電視上的文字靜坐著，再也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