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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鬼的告白行動

文/中二病英雄

1

好像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脖子有明顯的僵硬感,不,是全身,好像被什麼東西固定許久,需得慢慢活動才能一點一點恢復知覺。

「啊呀,你好。」我被面前這個帶著白色大帽的傢伙嚇到了。

「嗚哇!你是誰啊!」

「沒禮貌,第一次見面就對人大喊大叫可不禮貌。」

「那我請問你,你是誰?」

白無常莞爾一笑,向後退去,轉了個圈,寬大的衣袖旋轉飄飛,像極了古時在舞台表演的美貌女子。像是像,但現實他是個男的。

「叫我阿浮就好。」

「哦......唔......」

「你是李清言是吧?」

「是。」

他靠近我,還是保持著微笑,只不過,我覺得他這笑隱藏著極大的陰謀。

突然,他一隻手拉過我,緊接著一把鐐銬扣住我的雙手,說,「看來沒找錯人,跟我去地府一趟。」

「哈!?你搞什麼啊!你COS哪個動漫角色啊?不要在我面前發神經好嗎!?」我環顧四周,這裡的的確確是動漫展的展廳,只是沒有人,哦,除了我們兩個。

「COS你妹!老子堂堂白無常,還沒見過哪個像你這麼無理傲慢的人。」

我哪裡無理......我心裡這麼想,可是,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展廳只有我和這個神經病在,難不成我在閉館之前睡著了?我知道,我嗜睡,爹媽也常常拿這個理由給我說教,可是我還沒那麼傻,怎麼會做出在閉館前睡到閉館後這種蠢豬行為。

「不,你不是睡了,而是死了。」白無常沉聲說道,撥弄指甲。

「啊啊啊啊啊!?真的?」我是一點也不相信這個神經病的,扣在我雙手上的鐐銬分明是那麼地重,我喊出的聲音也在整個展廳迴旋環繞,哪裡有假?

「你是鬼,記住,已經死了,不是活人了!」白無常揪住我的領子,全然不似他剛才呆萌的樣子,冷冷的,像是討債的黑社會老大。我被嚇得差點尿崩。

「我......死了......怎麼死的?」

「嗯,大概是在展廳追求愛人被拒絕想不開跳樓自殺吧。」白無常繼續撥弄指甲。

展廳?愛人?自殺?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哦,對了,你要是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死人一條,生前不重要的事情都不會記起,重要的,你會銘記直到你轉世。」

我冷汗直冒,前胸後背,濕了一片。

2

他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了爸爸媽媽,他們在我小時候照顧我,在雨夜生病送我去醫院,在我挑食的時候軟硬兼施非要我吃一塊雞肉,在高三最緊張的複習階段,特地給我找了學校附近的租房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我想念他們。

但,最重要的,我想到一個人,那個人,可以說是構成我生命的另一半。

他叫米勒,我同班同學,高一相識,暗戀他三年,高考之後告白......

告白......之後呢?米勒是答應了我,還是拒絕了我,想不起來了。

「好啦!不管怎樣,你註定是個死人!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讓你起死回生。」他說,然後拉住鐐銬的一端,向展廳的另一邊走去。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

「我說了,當然是地府啊!」

「不!等等,我有一件事相求!」

他沒停下。

「作為交換!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停住了。

「我要你。」

「啊......這可有點為難......但是......來吧,為了這件事,我願意犧牲我的一切!」

他走進我,頭向我移了過來,我聞到他身上散發的淡淡的藥草味,不令人抗拒,反而讓人越發想多聞幾遍。

「瞧你這臉,怎麼保養的?」他捏住我的臉,力道不小,看來我的臉要紅一塊了 。

誒?不是要我么?

他沒有提想要我的身體,我立即話鋒一轉,「我可以告訴你保養秘訣!但是你要答應我幫我一起完成這件事。」

他眯起眼,沉默半晌,最後才開了金口,「也罷,大老爺那邊也不會在意的啦,偶爾不按時交差,氣死他!完事之後你要是不給我秘訣我就在地府里弄死你。」

非常好,取得了神通廣大的白無常的幫忙,我要重新告白!要明確知曉米勒對我的心意。

3

我現在已經死了,成了一隻鬼,臉皮理應厚上那麼三層,就算失敗也沒關係,重要的是,不要讓沒告白成為我轉世前最大的遺憾。

「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現在就給你吹陽氣。」他呼的一口氣噴在我臉上,一開始覺得輕盈的身體頃刻間重了好多。想起靈魂重二十一克這種說法,不過目前這重量,以我自己的感覺來看,早就超過二十一克了。

「陽氣能讓你暫時避開黑無常那個傻大個一些時間,要是沒了陽氣,他可是會來收拾你的。」白無常說。

我看了日曆,這個星期的最後一天是畢業典禮,這期間,大家會選擇出門玩一玩放鬆心情,反正課業什麼的已經和他們是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了。

米勒在哪裡?

白無常說,即使我現在有了陽氣,但實際還是靈魂之軀,常人能做的事情,我不能做。我連連答應,隨後我才明白,他所說的「常人能做的事情」是指像普通人那樣去生活。我是一團漂浮的氣體,陽氣只是減緩我被黑無常發現的機率。

簡單地說,我連水杯都拿不起。

要這陽氣有何用!我氣得跺腳,白無常在一旁冷聲道,「你還能看啊,傻啊!快去找米勒告白,我好帶你回去交差,就你事多。」

看?看有什麼用?告白又不是深情相對視兩人就在一起的。

原本我以為,白無常給了我陽氣能夠成為人一段時間,我錯了,我不過是一團漂浮物。

除了不能觸碰,連聲音都傳不到對方的耳朵里。我說的話,米勒聽不到,這可怎麼辦呢......

4

我蹲在動漫展覽館的白色旋轉樓梯上,白無常在我身邊飄來飄去。一人苦惱:米勒在哪裡。我簡直要崩潰了。

我陷入了回憶里:

米勒平時會去圖書館待一個小時才回家。他喜歡寫完習題後看書,看各種書,偶爾做做筆記。圖書館內的掛鐘整點報時後,他收拾書包離開圖書館,除去周末,工作日如此。

從回憶里出來,整個人暖暖的,好像剛才泡在一缸熱乎乎的水中。我望了一眼動漫展覽館掛在外邊大時鐘,五點。下課了。

這時候我才驚覺,原來暗戀的力量那麼強大,足夠你了解對方的一舉一動,掌握對方的動態。皇天不負有心人,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開心地蹦躂在校園裡,至少能見到米勒了,告白之後再想辦法。

然後我問白無常,「米勒能看見我嗎?」

「除了我,誰都看不到。」他飄在我身後。

好想掐死他。

5

學校的大笨鐘我很熟悉,每一個時刻都會響三次,咚咚咚,沉重又古老的聲音,好像莊嚴的儀式即將開始。

五點下課,六點米勒離開學校。現在是五點二十分。

我飄到圖書館,經過圖書館門口的時候,呼起一陣微風,登記借書的阿姨抬頭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又繼續低下頭去填寫借書數據。

米勒啊米勒,你在哪裡呀,我快步掠過一排排書架子,絲毫不擔心找不到米勒,他可是我的暗戀對象,不全盤掌握對方習性怎麼能夠下手?

圖書館的桌子分為兩排,中間一條過道,米勒在左邊,最上方的位置,那裡靠窗,光線充足,風也大。

米勒!米勒!我喊,他沒反應,我苦笑,是了,要是應我那才是怪事。

但是沒關係,不妨礙我看他專註時迷人的樣子。

「米勒。」輕輕一聲呼喚,我全身汗毛豎起,這是備戰模式。我眯起眼睛,盯住來人,是一個美少女,雙馬尾妹子,抱著書,嬌羞地坐到米勒面前。我去,大姐你壓到我了,啊,不,你和我重疊了啊!我趕忙避開,不想和比我好看的人身影重疊。

米勒該不會找到新歡了吧?!誒,好像也不對,我們還沒開始交往哪來新歡這一說。

「從剛剛我來這裡開始,你的這本書就沒翻動,一直停留在二十一頁。」

米勒抬起了頭,還是熟悉的樣子,還是熟悉的味道。一頭鬆軟的黑頭髮,笑起來彎彎的雙眼,薄薄的雙唇偶爾微啟,好帥。我托住腮,點頭稱讚。

「哦......你找我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你還有幾天準備時間,這個星期最後一天就是畢業典禮,你可是典禮上的重要人物,不能出錯。」

「念誦感謝詞還是找別人吧。」

「不行,這個機會非你莫屬,而且,只有你能夠勝任。」

「我不要,也不想,找別人。」

「米勒!不要任性了!」

他雙手撐住眼睛,身子在顫抖。

誒......這是什麼情況,這個女孩是怎麼回事啊,欺負米勒?也不是,從他們倆的談話中,我可以得知,女孩想要米勒做一件事,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米勒拒絕了。

拒絕幹嘛啊?做了也沒什麼損失啊,怎麼這麼傻。

「我沒任性!是你們沒人性!」米勒站起來,眼睛紅了,淚眼婆娑,聲音振動整個圖書館,書架好像都搖晃了起來。

「我怎麼沒人性了!米勒,李清言死了就是死了!你何必讓自己過不去,你是不是傻!」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我的天啊,米勒殺了我?我轉過頭看白無常,他在摳腳指甲,見我望過來,咽了咽口水,咳幾聲,說,「看我幹嘛,我又不知道,你們人間這些破事我不關心。」

「警察都證實她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你沒錯,一點錯都沒有。」妹子站了起來,放下一本資料,「這些,你好好看看,要是李清言在天之靈,一定不會希望你自甘墮落。」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看得出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還好她找了離開的借口,不然下一秒發生什麼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米勒,真的殺了我?不、不可能,剛剛她也說了,警察證實我摔下樓梯——不過我怎麼笨到摔下樓梯?這個問題化成一個大大的問號,浮在我上方。

可是,我那麼喜歡他,之前和他還是同學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得討厭我啊,怎麼這裡就殺了我,還是在高考之後。沒理由,我不如他好看,不如他體育好,不如他聰明,不如他人緣好,怎麼會想要殺我?

震驚之餘,我還不忘本身的任務,要怎麼給他親口說出告白的話啊,不然我付出的代價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我沒轉過身,都能感覺到白無常覬覦我白皙光潔的臉的那雙冒光雙眼的眼光。

六點鐘聲響起,米勒頭一次沒有按時收拾東西離開。六點半,阿姨問他怎麼還不回家吃飯?米勒回過神,急忙收拾東西離開。

黃昏時刻,濃稠的橙色光芒給校道鋪上一層迷幻的色彩。米勒的側臉被光線柔和了,他看上去悶悶不樂,著實讓我心疼了。

可我能做什麼呢?說的話,他聽不到,想摸摸他的腦袋,可是一切虛無縹緲,什麼都沒有。一場空。

6

公交車沒多少人,米勒把耳機塞進耳朵里,聽歌。唔,好像,我還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歌,我湊上前去,一看——歌曲名全是一些亂碼,大概是直接從網頁上搜索下載來的。我仰仗只有重量沒有實感的魂體,肆無忌憚靠在他的身上。

假如能真實地靠近他,多好。

米勒走回家的步子看起來頗為沉重,一步一挪,他不是很想回家的樣子。要是我現在還是個人,一定拉起他的手,說,「兄弟,咱們去喝一杯。」可我是只鬼,做不到。

米勒拿出鑰匙,開門,迎面而來的是爸媽的笑臉。

「小勒,錄取通知書已經下來了,這個假期要不要去那個學校看看?」

「你可以買你想買的東西,之前不是有一雙限量款籃球鞋嗎?你一直很想要,我給你買了,快來看看。」

「今天做了你都愛吃的菜,多吃些。」

「來來來,你也成年了,和爸爸喝一杯。」

我站在門口,鬼魂狀態的我還留有人形時的心理狀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瞧我們高興的,連門都忘關了。」

米勒媽媽走來,即將把門關上,米勒順眼看過來,那一瞬間,我覺得他是在看我,心裡鼓起莫大的勇氣,怕個屁!我是鬼魂,活人都看不見我!我在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躍了進來。

米勒家很大,飯桌上的菜少說也有五樣,還不包括飯後甜點和茶酒。

米勒爸媽說了好幾次讓他到飯桌前來吃飯,他就是佇立原地不動。我看到他拽緊書包背帶的手,流汗顫抖。是......怎樣一種情緒?

「來啊,傻站在門口乾什麼——」

米勒甩下書包,裡面的東西灑落一地,筆記本,小說,筆,無規則散布在倒映人影的瓷磚上。

「小勒!你在幹什麼!」

「小勒啊,你怎麼了!?」

他媽媽過來抱緊他,他推開他媽媽,往樓上奔去,嘭的一聲巨響,門上鎖了。

「小勒!」他爸媽異口同聲喊道,不停捶打房門。

房門緊閉。

「滾!」

這一聲吼,立即讓他爸媽都驚呆了,半天說不出來話。

我試圖撿起掉落在地的東西,是,我知道是徒勞,可我還是想做,好像這樣,就能讓我覺得算是安慰了米勒。

米勒的媽媽啜泣,不停問他爸爸米勒從小就這麼乖,不讓人操心的孩子怎麼今天反常了,一點都不像他!米勒的爸爸不停嘆息,一邊想著米勒為什麼會這樣,一邊安慰老婆不要再哭了,會心煩。

我輕輕鬆鬆穿過了那扇堅不可摧的門。

米勒。我說。自然是沒有用的。

但我看到,米勒,好像在忙些什麼......

酒瓶、一紙白色葯粒、刀......米勒這是要做什麼?

接著,他開了酒瓶,往嘴裡猛灌幾口,喝得太急,連連咳嗽。他把一紙葯粒倒在手掌中,混著酒瓶里的液體喝下去,好像吃糖一樣,大口大口咀嚼,但他眉頭緊鎖,幾次要吐的樣子,都被用手擋住了,硬生生地給咽了下去。

然後,他拿起刀,往手腕處橫刀一切,血嘩的一下流了出來,浸濕米勒的褲子和衣服。

啊!我大叫,可是,誰能聽到呢?

「阿浮!幫我!快叫人來......!」我聲音顫抖,暈頭轉向,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哼,我看他也是將死之人,不如早死,好讓我一起把你倆送到地府去。」

「你說什麼!米勒可不能死!快去叫人來!快去!」我抓住白無常,他掙脫開我這個瘋子,遠遠地躲開了。

「你......」

我環視他房間一圈,有電燈,電話,床,書,花瓶......平常輕而易舉做到開門叫人的事,現在做不了。

我不由得哭出來,但沒有淚。

我再次環視他房間一圈,點燈,電話,床,書,花瓶......

花瓶!書桌擺著一個裝飾花瓶,沒有插花,就這樣擺著,大概以後會用。

我靈機一動,想著推掉花瓶,讓花瓶掉下,用玻璃破碎的聲音引起他爸媽的注意,這樣一來,一切就都好辦。

推了幾下花瓶沒動,我又忘了我是靈體,幾次下來,花瓶紋絲不動。米勒身上的血越流越多,都快成一片血域了。

怎麼辦......我想起電影中,那些鬼怪是如何嚇唬活人的,學著他們的樣子,原地旋轉,靠轉出的風吹動花瓶。我看起來好傻,像個瘋子,但是,現在顧不得形象了,我本來就沒什麼形象。

天天在班裡賣蠢,還愛騷擾米勒男神,我真是千不該萬不該,和他發生交集,要是,我不和他發生交集,他也就不會殺死我,也就不會因為殺死我內心愧疚而自殺。

神啊,現在是推理的時間嗎?我此刻大腦真好使,把這一切全都捋順了。

米勒,能和我這個醜人說話真是太好了......

我閉起眼,享受旋轉的過程,這一過程中,我感到自己好像是一陣風,力量越來越大,足夠引起氣象局的重視。

最終啪嗒一聲碎響,花瓶砸碎了。完成任務了,太棒了,我也累壞了。

米勒爸媽聞聲趕來,撞開了房門,看到倒在地上的米勒,驚聲尖叫,趕緊找來救護車。

「我和你說哦,你這個樣子在我們地府是要被打屁股的。」

「老子管你。」我指著他說。

「反正他也會死。」

「放屁!老子在一天,他就不會早死一天!」

「記住,你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我想把你藏住也不行了,黑無常會找到你,強行把你送去地府。」

「隨便吧,那天還沒到。」

7

我想要他好好活下去。

米勒,好好活下去。

這是我的心愿。

學校那幫人急壞了,米勒可是他們重頭嘉賓,念誦感謝詞需要他,何況念誦感謝詞是畢業典禮壓軸節目,這一個超級耀眼的盛大節目,不能少了超級耀眼的米勒。

他們在商量要不要換人,可是學校找誰比較好,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況且也不容易找,氣質樣貌都具備的人在這個學校簡直是鳳毛麟角。

那個學校是我的母校,有幾個老師和我關係不錯,同學待我不薄,特別是和米勒的記憶,都以這個學校為舞台,我很難想像,這個節骨眼出了差錯,外面的人會怎麼評價。應該差評居多,這樣對學校招生是相當不利的。我不想讓母校難堪,畢竟,這是我的母校,除了我能罵,誰都不可以說她一句壞話!

在醫院裡,醫生護士都出了急救室,我在散發酒精味的走廊鬆了口氣。

「我想讓米勒登上畢業典禮的舞台,不留遺憾,在這個學校畫下濃重的一筆。」

「哦。」

「可是時間很緊,要怎麼辦,你說阿浮。」

「關我屁事。」

「有沒有辦法讓他快些醒過來?」

「有啊,把你身上的陽氣分一些給他。」

「好,分給他。」

「哦。 」

白無常沒有一點惋惜。我的皮膚吹彈可破,難道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可能?

他一手勾出黃色的陽氣,送到米勒的體內。

「也好,這樣你死得快一些,我也好快些完成工作。」

我能感覺到,身體某些東西在抽離,有些痛,但不值得言說。

「大概明天,他就可以醒了。」

米勒爸爸深夜已經離開了醫院,他媽媽留在病房。在病房內的一張空床睡著了。

我靜坐在病床上,看著他。

剛剛旋轉太過用力,又被白無常抽走本就不多的陽氣,著實有些累,真想像葛優一樣癱倒在床上。

安靜的病房內,我躺在他身邊,和米勒相視而眠。

他,也是喜歡我的吧?

不知道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但請允許我這樣想。

我想起了第一次和米勒認識的場景。

我和他高一相識,很普通的同學之間的招呼。

「嘿,你好。」

「哦,你好。」

看似白痴的問好,卻是我們兩人感情開始的起點。

我們教室座位總共四組,我在第一組他在第三組,我在他前面,他在我後面,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個星期是我們最遠和最近的距離。

漸漸地,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對話開始多了。

「借下你的筆。」

「有沒有紅筆?」

「考幾分?」

「要不要抄下作業?」

「老師來了叫下我。」

好,都好,你說什麼都好。

明明是一隻破鬼魂,人間容不下的生存形態,卻知道流淚。

眼淚流不出來,但有一股股暖氣向下淌。用手拭去,那一股股暖氣升騰至上空,消失。

想念過去的事,想念過去的你。

想和你在一起。

我得找那個女孩來幫忙,我說服她,她和我一起說服米勒父母,最後,我們一起說服米勒,參加畢業典禮。

我想讓米勒在畢業典禮上留下和同學之間美好的回憶,不要因為我,愧疚一生。

那個女孩細細想來我覺得有些面熟,她貌似是隔壁重點A班的學生,人美,嘴甜,身材好,性格真的不錯,多少人追求她啊,都被歸於備胎了。為了取得她具體行蹤消息,這一天,我都在和那些與女孩相識的人混在一起,就差拼桌來打麻將了。

我從她們口中得知了女孩的基本情況。

女孩名叫莉莉娜,姓莉,名莉娜。蠻奇怪的。

她也是圖書館的常客,和米勒相識於圖書館,這個米勒倒是沒有和我說過。對她知之甚少。

莉莉娜和米勒出入圖書館的時間基本一致。

我像往常去圖書館找米勒一樣,在那個時間點,遇到了莉莉娜。

「阿浮,問下,我的生命還有多少?」

「按分數形式算的話,三分之二。」

「可以用三分之二強化我的一隻手臂的實體化時間么?」陽氣珍貴,要慎用!

白無常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用腳蹭了蹭地。

「我可以把護髮秘訣告訴你,米勒喜歡我也是因為我頭髮順滑才喜歡上的。」

「嗯......那我勉強答應你吧。」

白無常張開手掌,陽氣在我右手臂旋繞,手臂逐漸實體化,可以拿筆寫字了。

「時間有限,快點行動。」白無常說完,收起手掌。

我走到離她座位有三個書架的距離,推倒書架上的一排書,書本嘩啦啦掉下來。

「嗯?」莉莉娜有所反應,站起身來察看究竟。

趁著她撿書的這段時間,我趕緊從另一側竄到桌上,拿起桌上的筆,寫下潦草但是可以看得懂的字——

你一定要讓米勒參加最後的畢業典禮!李清言留。拜託!拜託!拜託!

「快點,她回來了。」白無常說。

「解除!」

白無常一揮手,我實體化的右手又變成看起來不太真切的透明形狀。

剩下的陽氣應該會支撐我到米勒參加畢業典禮。

莉莉娜回到座位,發出一聲驚呼,發覺在圖書館要保持安靜,捂住嘴巴,跑出了圖書館。

莉莉娜反覆找人確認,看的人都說的確是李清言的字跡,並找來我當時遺漏在教室的作業本進行對照。

「她只有趕作業的時候才會寫的那麼潦草,老師說了她不止一次了。」

「是李清言的。」

「她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寫這張紙給我......」

「你知道嗎,她是很喜歡米勒的,說不定是因為米勒自殺才讓她無法安心升天,才回來找我們幫忙的。」

「那......」

「管這是真的還是假的,能夠讓米勒參加畢業典禮就算是偽物也要當真的對待。」

「莉莉娜,現在也只有你能夠勸說米勒了。」

8

莉莉娜拽緊我寫的紙條,她何嘗不想幫助米勒走出我死亡後留下的陰影呢?或許,這個存著疑惑的紙條,可以成為讓米勒走出我死亡後留下的陰影。

不管是不是真,活著的人要繼續前進,死去的人會誠摯祝福。

還有一天,就是畢業典禮了。

米勒醒來了,誰都不想見。

莉莉娜遭到拒絕後,一直在醫院走廊來回走。她得知米勒誰都不想見是他爸媽告訴她的,要是直接硬闖進去見他一面呢?以這兩人之間的深厚友誼,不至於會鬧僵。

時間緊迫,她在米勒父母前面假裝貧血,作勢要暈倒在地,米勒父母急忙扶著她,問怎麼回事。

「阿姨,我......貧血。」

「貧血,啊呀,這可怎麼辦,我們去看看醫生吧。」

「不,不用了阿姨,看醫生麻煩,還得麻煩您破費,貧血對我來說,已經是常事了,不要驚慌,阿姨叔叔,你們兩個可以幫我到東街買一碗紅豆湯圓嗎?那裡的叔叔做的紅豆湯圓可好吃了,我吃了之後就會恢復力氣的。」

「啊......東街,那邊好遠,這裡的芝麻湯圓可以嗎?近些。」

「不、不可以的,只有東街的紅豆湯圓,才治療貧血的功效,麻煩阿姨叔叔您們了。」

莉莉娜輕輕掙脫開兩位,彎下腰,鞠了個躬。

「哎,這孩子,鞠什麼躬!阿姨和叔叔這就給你買去,這些年來也麻煩你照顧我家米勒了,阿姨和叔叔還得謝謝你啊。得了,就這樣吧,米勒就麻煩你先照顧著。」

「好。」莉莉娜柔柔一笑。

她在醫院的落地玻璃看向窗外,米勒父母駕著車離開了醫院,現在她有一些時間,她一定要在這段時間內讓米勒參加典禮。

她在門口深呼吸,輕聲說了句,你贏了,李清言。

「早上好,吃了沒?」莉莉娜蹦躂到米勒的床邊。

「唔......你來這裡幹嘛?」

「當然是要緊事,你知道的吧?」

「又是讓我去念感謝詞?拜託,除了我,學校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你是最優人選,我們這屆,是最優畢業生。」

「關我什麼事,我大不了不參加畢業典禮了,可以嗎?」

「不可以。」

「說什麼我都不會去。」

莉莉娜狠下心給米勒一巴掌。

「你給我清醒一點,不要執迷不悟了。」

說著攤開疊得平平整整的,我寫下的紙條。

「這是李清言拜託我做的事,也希望你快點走出陰影。」

「騙人。」

「沒有。」

「騙人。」

莉莉娜拿出我的作業本,丟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對照一下,是不是李清言的字跡,關於她,你比我們誰都了解。」

米勒慢慢翻著我的作業本,有做對的題,有做錯的題,有抄漏的題,也有抄錯行的題。

分數不定,時高時低。

「這些......是李清言的......」

那些我和他的記憶,記錄在這本僅存的作業本上。

「你好好看看字條上都寫了什麼。」

——你一定要讓米勒參加最後的畢業典禮!李清言留。拜託!拜託!拜託!

「字跡潦草,可以看出是在很急的情況下寫的。你不要問我她人在哪裡,我不知道,只是我可以確定,她希望你能好起來,這一點都不假。」

米勒哭了。我沒見過他哭。這是他第一次為我哭。

也是最後一次。

9

「娜娜,等久了吧,我們買了四份,那個老闆人很好,她說你是那裡的常客,特地給我們多幾個湯圓。」

「啊,那太好了。阿姨叔叔覺得好吃,我真的很高興。」

「快吃快吃,要涼了。」

「好——那阿姨叔叔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那麼急啊?」

「是啊,學校排練嘛,這不要畢業了嘛,搞畢業典禮。」

「哦......」米勒媽媽輕輕點頭,眼神飄離,「要是米勒能參加就好了。」

莉莉娜走了。我打心底,謝謝她!

10

「媽,我的西裝呢?」

「怎麼了?」

「我要穿。」

「啊唔——」白無常打了一個哈欠,「終於到了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天,過了午夜十二點,你就得跟我走了。」

「是是是,別嘮叨,人家參加畢業典禮呢!」

這是大家最後一次穿校服了,我也換上了那套喜歡得不得了的校服,這場畢業典禮沒有我的座位,但我一點都不悲傷,沒人看得見我,可以隨意在場內走動,離米勒最近。那些姑娘一定羨慕死我了!

畢業典禮內容一般分為:領導講話,教師代表講話,學生代表講話,念誦感謝詞,授予畢業手冊。我期待第四個內容。

以前在台下看台上的米勒講話,總是猜測他是什麼樣的表情,現在總算有機會一看究竟。是著急,是害羞,是緊張,還是坦然,今天會得到答案。

我站在他身邊,米勒身著一身西裝,高大挺拔的身材令我著迷。神采奕奕,目光炯炯,他自然地走上台,真不愧是演講比賽一等獎的選手,已經熟到無視台下觀眾的存在。

他照著感謝詞念完一遍,大家鼓掌,以為這就結束。

誰知米勒一把拿下話筒,鎮定地說,「能夠讓我站在這裡講話的人,是李清言,我要感謝她,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是......」他說不出來,已經抽泣了。校長親自扶他到一旁,讓他回到班級隊伍中,然後接過話筒,言簡意賅說明米勒同學的狀況。

米勒淚眼朦朧,一個踏空,摔下了樓梯。

本來是沒事的,但是磕到舞台一角,血流不止。

「我的天啊!米勒!」

「誒誒誒,我的大小姐,你別去,你給我看仔細了!」白無常指著米勒頭上的一個灰色的倒三角,「他死了,我之前說過的,他必死無疑。」

我捂住嘴巴,難以置信。

「都怪你這個大嘴巴!」我打白無常。

白無常反手擋住,說,「你消停一會兒行不行,到這裡你的任務也結束了,該和我回去了。」

「放屁!老子最後的告白任務還沒完成,你快給我把他復活了!」

「這我可做不到。」

我和白無常吵嘴的時候,一團烏雲降到米勒的身旁。

「黑哥哥!」白無常叫道。

「喲,小白老弟。」

「收魂啊?」

「是。」

看來那個人就是黑無常了。

黑無常一手揮去,米勒的身形被勾勒出來,最後幻化出同我一般的透明形狀。

「唔——這裡是——?」

「米勒!」

我高興地撲到他懷中。

「李清言!你怎麼在這裡!?」

「哎呀,我死了嘛,現在是靈體狀態。」

「靈體......?那我是不是也死了?」

我指了指他腳下那片人間景象,米勒的爸媽在嚎哭,同學之間亂作一團,幾位領導也慌了手腳。

「清言。」米勒輕喚一聲。

他握住我的手。瞬間,一種奇妙的感覺如同低功率的電流,在我體內上躥下跳,腦子像膨脹的氣球,難受得不行。

破碎的記憶片段此時正在焊接,疼痛,卻清晰。

回到我和米勒還是活人的時候。

那天,高考結束之後,我和他一起去參加動漫會展,想趁機告白。

實際上,我也做了告白這種事。

米勒始終眉目間帶著笑,帶著些挑逗意味問我,「你喜歡我哪裡?」

哪裡?我臉瞬間紅了。這米勒,咋看一表人才,沒想到心裡住著一位老司機。

見我不答,他問,「你確定喜歡我?」

「喜歡啊!」我急忙答,為了親口聽他答覆我的告白,反問,「那你喜歡我么?

「喜歡啊!我老早就喜歡上你了,你這個豬到現在才告白!」

我簡直要飛起了好嗎!男神竟然喜歡我了!這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我蹦躂在展廳的高層會館,一不小心,踏空,摔下樓,咕嚕咕嚕,像只滾輪摔了下去。

我那時候死掉的樣子超級丑的。

11

「唔——這怎麼回事?」我看向白無常。

「這是你人生最為重要的記憶呀。」

「最重要的記憶,直到轉世才會消失......」我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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