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養成手冊
1.
我經營著一處殺手培養坊。
細算起來算不得真正的老闆,畢竟老坊主是萬般無奈之下將這擔子交託給我。他說我是一流的劍客,二流的殺手,三流的坊主。
他臨終前給了我三截續命骨,讓我尋一位一流的殺手做坊主,才算完成我的使命。
那時候我還年輕氣盛,質問他憑我的劍法為什麼就算不得一流殺手。
他沒有回答。
只是等多年的家僕老魏端茶進屋時,老坊主突然衣袖一揮,兩根毒針飛射向他。
我長劍破出,將毒針斬落。
忽覺肋下微痛,驚愕轉身,一柄竹棍已指在我的要害處。
老坊主嘆了口氣,「一流劍法又能如何。終歸只能做得了二流的殺手。」
2.
小鏡湖,湖心亭。
一方小几,對面坐著的年輕人一襲黑衣,面無喜怒,眼裡是永恆暗夜。
老魏說他是坊里最有資質的。
第一巡茶過,我方道,「師從我處,需得知道來由。」
「忘了。」
我撫掌大笑,「好,好。忘不盡的,都做不得一流殺手。」
「那便先聽我說說吧。」
魚巷兩座獨院獨樓,面對面開著。一座叫花滿樓,京城最漂亮的姑娘都在此處。一座叫清心坊,行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
我初來京城,與花滿樓的老鴇娘吵了三天三夜的架,終於是沒開成我的妓院。只好改成面上的清水生意,暗中經營殺人的買賣。
有人要錢,有人要命,我不過中間搭個線,取我的一份提成。只要能把錢給足,我便能把活給做舒心了。
原本是百賺無虧的買賣,有些殺不得的,價碼一提,人自然就知難而退了。只是常在江湖走,難免不濕鞋。上月里接了一樁,差點出大簍子。
客戶要殺的是劍派第一人。
我無心做此買賣,讓老魏把價碼提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可是第二天,客戶抬著一箱金子兩箱珠寶,還有幾張房契,金光閃閃放到我面前。我心想完了,要跑路了,趕快把鶯鶯姑娘贖出來吧。
3.
我將茶水篦出,向他道,「這裡,應該還沒忘吧。你說說,我想聽。」
對面人無絲毫異動,面前茶已涼盡,像黑色沉默的塑像。
不知何時落起了雨,滴在靜謐的湖中,他隨之緩緩開口。
「坊里的高階導師教我了如何做一個二流殺手。殺劍派第一人,二流足夠了。
可我想做第一流的殺手,殺第一流難對付的人。
好像除了我之外,坊中只有另一位使毒的殺手順利進修高階教程。每一次暗殺都是升階的敲門磚,我只要殺了劍派第一人,就能見到可以教我做第一流殺手的人。據說還沒有人能得他真傳。
殺劍派第一人那天,雨落得很大,就像今天這樣。雨聲蓋住了一切。
我回了清心坊,上交結案報告。
使毒的姑娘很驚訝,她也想見見能教我做第一流殺手的導師長什麼樣。
老魏來讓我到小鏡湖見坊主——見你。」
4.
他沉聲說著這些,都是我知道的事。我想探究他的過往,得花費些耐心。
沉吟片刻,繼續道,
「我接了劍派第一人的生意,原非我所願。如你看到的,坊中人丁寥寥,只一位用毒客能入得了高階門檻。可劍派第一人的夫人便擅使毒,我終究不放心。
老魏說你剛結了一樁案子,乾淨利落入了高階。我便想到了你。
常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近年來這一行卻少有佼佼者。這清心坊,原本是祖輩產業,我雖不才,也承先輩遺志,想將它壯大。
只是我著實不是個一流的殺手,做這坊主心中愧疚。若我培育出你來了,可否接過這擔子?」
對面人道,「今日來,不是教我做第一流殺手的嗎?」
我笑著抱歉,「茶飲多了,話也多了些。你已是卓絕的殺手,若想再進一階,便只有四個字。」
「無情無欲。」
他接話倒快,「便是心狠咯?」
是。
5.
我對他是如何殺死劍派第一人抱有疑問,
「劍派第一人劍法卓絕,山莊戒備森嚴,你是如何殺死他的?」
「劍派第一人使的是歸海一劍。劍法如落英繽紛,卻只有一實招。
我與他十招之內,勝負難分。
可是第十一招,我看出了他的實招。」
「哦?」我生出了興趣。
「他擅使毒的夫人聽聞動靜趕來,我調轉劍鋒向她刺去。
任劍派第一人劍法變幻無窮,也只有一心救下夫人的那招才是唯一實招。」
我一愣神,眼前浮現當初用毒針射向老魏制服我的老坊主。
對面人摩挲著手中的茶盞,繼續道,
「劍派第一人終生示人半面。
即便是殺了他,我也無法取下他的面具來。
他的夫人親眼見他死了也未與我為難,隔著面紗哭哭啼啼不停。
我走遠後才發覺手掌紅腫,極快向上蔓延,已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下毒了。我與她沒有絲毫觸碰,果然是用毒高手。」
我道,「他帶著面具,你莫不是殺錯了人吧。」
「我也這樣想。劍派第一人,如何能輕而易舉死在我這半吊子的劍客手上?」對面的人露出一絲輕笑,「說到這個我想起了我哥,你想不想聽?」
「老魏說你出身孤寒,只在少時有個哥哥。後來為人所害。」
對面人的眼神終於起了一點細微的變化,良久,才輕聲道,「我的十分溫情,都隨哥哥去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很好,沒有牽絆。」
「小時候的事都已經淡忘了。只記得哥哥待我極好極好。
我們無父無母,無親無朋。
他在劍道館事做得好,給人相中,慢慢積攢了錢財自己做生意。他又極聰明,不出兩年便成了豪富。
那是我悄悄摸在後窗跟著學劍法的半年之後,我沒告訴哥哥。
可他的豪富生活沒過上幾年,便惹到了人。
那殺手的劍法,如落英繽紛,美輪美奐。
我開始整日學野路子武功。就算武學不能大成,我也想替哥哥報了仇,算是報恩。」
6.
我將杯中茶梗一根根剔出,還記著他被劍派第一人的夫人下毒的事。「你手掌中了毒,怎麼解的?」
「我捆緊了胳膊,讓毒勢蔓延得稍慢一些。
終究殺手義務是第一要則,先回清心坊準備結案。
遇見使毒的姑娘也在,給我解了毒。
她眼睛有點腫,不知道是不是剛失戀。」
我笑道,「京城中最好看的姑娘都在花滿樓。你若喜歡,我一天帶你去一百回。那裡有個鶯鶯姑娘,最標緻可人。」
「花滿樓我也去過,卻未見著鶯鶯姑娘。」
他頓了一下,又轉回他哥哥的事,
「我的哥哥是有功夫在身上的,才能在劍道館裡拔得頭籌。
殺他的人便是用的他最擅使的劍,劍法看得人眼花繚亂。可是哥哥的屍身上,卻只有一道傷口。
我那時候還小,抱著哥哥的屍身問劍道館裡的長輩,哥哥可有得罪什麼人,殺他的人又是誰。
長輩說,哥哥的武功很厲害,比我想像的要厲害很多很多。
那個殺他的人不是他的仇敵,只是一名替人辦事的殺手。
這樣厲害的殺手,想必是最頂尖的地方培養出來的吧。」
7.
我斂了笑意,「清心館,從未有過最頂尖的使劍殺手。」
他繼續道,
「那位使毒的姑娘,我雖見過一兩面,卻不大熟。
那天得蒙她為我解毒,出於感恩,也寒暄了一兩句,問她眼睛哭得那麼紅腫,是不是剛跟男朋友分手了。
她被我逗笑,沒好氣地回了句,『沒分手,死了。』
我說莫不是被你毒死的吧。
她說不是,是被人一劍殺了。
清心館的窗戶沒關緊,吹來一陣大風,將她的飄飄衣袖掀了開去。
手腕處紋了一隻黑色的蜘蛛。
我沒想到這麼漂亮的姑娘,審美這麼差勁。
和劍派第一人的夫人,手腕上那隻丑得讓人想砍紋身師的黑蜘蛛,一模一樣。」
對面人突然拿起茶盞,將盞中冷茶盡數潑盡,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他看向我,一字一句,「清心坊從未有過最頂尖的使劍殺手。是因為,這位一流的劍客就是坊主自己吧?」
我斷明他的來意,長嘆一聲。
「清心坊從不殺沒錢拿的人。你走吧。」
他突然放肆大笑,手已抽劍,直指向我。
「你不殺我,我卻要殺你為哥哥報仇。」
8.
小鏡湖,湖心亭。雨下得如此大,誰也無法透過重重雨簾看見亭中事。
他的話音未消盡,我與他已經互拆了五招。
的確,他只是個半吊子劍客。我對付他,綽綽有餘。
間隙之中,我嘆道,
「清心坊素來傳人,只傳第一流的殺手。可是如今,二流殺手多如牛毛,已經多少年沒尋到一流的殺手了。」
他劍鋒微斜,絲毫不為我話語所擾。雨幕之中,每一招都直取我的要害。卻都被我堪堪擋開。
他突然笑了起來,「你整日說著鶯鶯姑娘,情慾牽絆,可見你也不是一流的殺手。你不殺我,我去殺她。」
「你能找得到她嗎?」
他眉頭微皺,劍勢稍緩。我知道他在尋找我其他的破綻,可是他對我一無所知,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弱點在哪裡。
「客戶要殺的劍派第一人,其實就是你吧。那我便去殺了劍派第一人的夫人,那位使毒的姑娘,如何?」
我笑了,「你連鶯鶯姑娘都找不到,怎麼能找到她。」
他神色突然頹靡了下去,劍意中有黯淡之勢。
「我劍法不精,看不破你的劍。看來這仇,終難報了。」
只覺得他的語氣難掩凄涼,讓人平添一股悔意。
我正猜不透他是要收劍還是要繼續纏鬥下去。
他突然長嘆一聲,迴轉劍鋒往脖子抹去。
我大驚,情急中挺劍去格開他,劍至之時突然看見他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長劍深深刺進我的腹中,寒意刺骨。
生命逐漸被抽離。
朦朧中,見得他嘴角的笑,突然變成恍然大悟的樣子。
他捂住我不住往外流血的傷口,眼神極度悲戚。「你果然是個二流的殺手。我這招用了兩次,你卻都中招了。」
是啊,我總是躲不開這招。
老坊主眼睛可真毒。
9.
清心坊迎來了新坊主,他是合格的第一流殺手,足可以將老坊主心心念念的產業發揚光大。
而我脖子上三截續命骨今已盡斷。
我想我已經完成使命,用三條命的期限找到了老坊主的繼承人。
終於可以帶著擅使毒的鶯鶯姑娘,兩個總是心軟上不得檯面的二流殺手,天涯路遠,逍遙自在。
我向老魏辭別時,他神色中有深意。
問他何事。
他沉默很久還是告訴我新坊主經常去祭拜我的空冢,老魏隔得有點近了,便聽見新坊主喃喃自語,
「除了哥哥,沒人會中我這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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