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閣《七-八》

首先跟大家致歉,半個月沒見了= =

很多熟悉的關注者都知道我的工作。前不久突然任務,一直在加班執勤,持續了十多天,直到前天才算結束,好不容易休息下來。

第一件事就是馬不停蹄地更新兩章妖閣給大家。

接下來會比較清閑一段時間,我會繼續重新回來答題/寫故事/更專欄/填妖閣。

愛你們的北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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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悠揚的鐘聲從遠處傳來,寬敞明亮的講台上,一個金髮碧眼的法國人微微鞠躬,合上了筆記本。台下坐的人並不多,原本容納的下數百人的大會議室,只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多個聽眾,每個人之間都刻意地保持著距離,空氣中瀰漫著一絲不難察覺的緊張氣氛。

法國人走下講台,臉上帶著爽朗的微笑,看著台下的觀眾。

最先離場的是一個魁梧的黑人,口中嘟囔著聽不懂的古怪方言,把頭髮編成無數色彩斑斕的小辮子。隨著他轉身離去之後,陸陸續續地,其它幾位聽眾也沒有說話,沉默地走了出去。

法國人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把目光投在了右前方的一個頭髮黑白夾雜的亞裔少年身上,似乎在等待著他的選擇。

那個少年抬起頭來,也靜靜地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交匯,法國人忽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少年似乎在看著他,又似乎看向很遙遠的地方。他覺得有些不太舒服,聳了聳肩,也走出了會議室。

「喂,我說,他剛剛的話,你信幾成?」

東翎不用轉頭,光是這股撲鼻而來的淡雅香味,就知道是誰來了。他搖了搖頭:「一個字也不能信。」

「跟我想的一樣。」

一張俏麗的瓜子臉出現在了東翎面前,不算是標準的古典美人,卻反而像是氣場十足的白領麗人,n穿著一件復古的男士長袍,袖子上誇張地綉著一條五爪青龍,猙獰可怖,直欲破空而出。天下對妖物研究之深,莫過韋家,東翎一眼就認得出來,這不是普通的真龍,而是龍生九子之一的「睚眥」,生性暴戾,氣度狹隘,偏生勇武好鬥,成語「睚眥必報」,說的就是這頭異獸了。

如果不是這幾年來的接觸,他根本無法把這等兇悍的異獸和面前這位巧笑倩兮的長腿美女聯繫到一起去。要知道即使是在號稱「中華陰師」的殷家中,能夠配得上「睚眥」這個稱號的,也必須是同輩之中最強焊的戰鬥力才行。

殷沉,殷家年輕一代中,最讓人聞風變色的三個厲害人物之一,被稱作「睚眥」的戰鬥怪物。即使是對殷家始終難以抱有好感的東翎,也不得不對其忌憚三分。他清楚地知道,藏在這樣美艷外表下的,是一個多麼瘋狂的靈魂。

這裡是「千密會」的第二天,地點是英國庫姆堡的一所教堂里。東翎和殷沉分別代表著中國兩個歷史悠久的世家勢力,參加著這個神秘的會議。這個會議是千禧年之後,由美國的地下教會發起的,旨在促進全球靈修(spirituality)的交流促進。其實說白了,只是各方勢力摸探彼此深淺的一個平台罷了。

東翎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向會議室另一側的女人,那個反戴著棒球帽,身穿普通的牛仔外套,正捧著一台PSP打得入神,好像根本沒有去聽台上的人剛剛講了什麼。有資格參加「千密會」的勢力,全球總共只有十七家,中英兩國最多,各有三家進入。這個女人就是除了殷家和妖醫韋家之外,剩下的那一方代表——建城大學新陰一派的陰師趙彎彎,代號「編導師」。東翎與她接觸不多,留下的印象便是這個女孩很有些現在年輕人的宅氣,說話做事總是迷迷糊糊的,手裡不是拿著手機在搗鼓,就是玩著psp,可越是這樣,東翎越覺得看不透她。

建城大學雄踞江東,本身便是全國首屈一指的重點高校。而隱藏在背後的真實面貌,則是絲毫不輸給殷家的陰師勢力。據說建國之前,戰火紛飛,陰師們投靠各方軍閥,甚至不乏有通敵賣國,投降日寇的,連年混戰之下,殷家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陰師小派逐漸崛起,最終掃清所有對手,成就今日霸業。而唯一倖存的對手,就是當今建城大學的老校長,也是如今修真界中隱隱公認的第一人,修為深不可測,當年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殷家仍不遜色,後來擔任建城大學校長,廣收弟子,成立新陰一派。二者以秦嶺淮河為界,勢不兩立,素來有「殷家諸士不下嶺,新陰一脈不入淮」的說法。

相比這兩家之間的鬥爭之烈,韋家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明哲保身了。

隨著全球一體化的進程,東西方交流的越發深入,彼此對對方所獨有的天材地寶,秘技修行無不大感興趣,千禧年過後,短短十年時間,歐美勢力對中國各方勢力的拉攏挖掘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中國自然也不甘示弱,無論是殷家還是建城大學,明裡暗裡對西方的咒術和神話生物百般刺探,一時間符籙和十字架齊飛,吸血鬼和九尾狐共舞,修行界中亂象紛呈,人人自危。

兩個月前,俄亥俄州的邊陲小鎮上,百年傳承的盧瑟爾一家慘遭滅門,家傳的草藥學典籍和十三種奇異種子不翼而飛,,兇手擅長用火,盧瑟爾的古堡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熄滅,那火光竟呈純白色澤,凝練如同凶獸一般。據說那天晚上,有人看見了一個古怪衣著的黃皮女子離開,別人不知道,東翎可是一清二楚,殷家外堂的高手中,可是有人飼養了一隻三百年壽數的女魃;

而沒過多久,東北與和俄羅斯交界處的冰豹一族,集體叛變,遷徙往了西伯利亞東部的「冷極」。冰豹一族的天生神通尚且不說,他們卻是素來和茅山外道交好的,不知帶走了多少偏門雷法,惹來道教一清派的掌門震怒,下了密令,要將道門的秘傳原封不動地取回來。

林林總總,這些事情又幾時少過了?

東翎這番前來參加「千密會」,一則是增長閱歷,試探局勢,二來也是看看有沒有機會,能帶回一些有用的東西。他原本以為這種工作,殷家會派遣「負贔」或是「嘲風」前來,卻不料出現在眼前的,竟是這位「睚眥」。

當年孔宜之事,他始終對殷家難存好感。雖說這幾年來屢次和睚眥打過交道,也算相熟,卻仍無意多做寒暄。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殷沉卻道:「大少爺,等會可有空嗎?」

「什麼事?」東翎停下了腳步。

「有沒有興趣去他們的夜市看看?我運氣好,找到了個門路。」

西方靈修界的夜市,取的是「永夜之市」的意思,說的通俗一點,也就是地下交易場。國情和文化不同,催生的產物自然也大相徑庭。在中國,即使商業開明到如今,修行界中仍少有大筆的貿易交換產生,韋家身為妖醫,已經算得上是修行界中從商的翹楚了。可是在西方,夜市的存在甚至成為了靈修們的根基。

「這就是你所謂的門路?」東翎皺了皺眉。他看著殷沉素手芊芊,卻活生生串通了一隻巨型蝠妖的琵琶骨,鮮血淋漓,那蝠妖神情委頓,恐怕不僅僅是肉體受挫,精神上也被施了奇術。殷沉滿不在乎地笑笑:「現在夜市對陌生人都嚴,不用些手段,恐怕難以進去。」

殷沉裝成一個傀儡師的樣子,牽著蝠妖在前面走著。東翎卻沒有絲毫變化,可是走在夜市之中,竟沒有一人露出打量的狐疑目光。殷沉回頭看他半晌,忽然笑道:「韋家幻化之術,當真神秘莫測。」

東翎沒有理會她,而是仔細打量起了夜市來。整個夜市是一個橢圓形的廣場,被人以大神通法力開闢出的虛幻空間。歐洲的修行法門和中國大相徑庭,大多以神學為根基,便如同這一手空間開闢,若是讓道門中人前來,非得有金丹玉樓境界以上的高人出手,才能勉強為之,而且聲勢規模還遠遠不如,可是對於他們來說,則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恰恰相反,道門中連一個入門弟子都可以掌握的五雷法,在歐洲的修行者眼中,則是只有雷神托爾才能施展的神跡。

一邊感悟世界各門法術修行之神奇,東翎一邊信步而行。與殷沉的偽裝不同,韋家的幻化神通自然天成,落在旁人眼中,如今的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金髮魁梧的當地年輕男子,沒有絲毫稀奇。

這個廣場似乎很有些歷史了,街道的布局和建築風格充滿了蒸汽時代的影子,傳統歐式風格的櫥窗里擺著形形色色的商品。黑底燙金的招牌,誇張而熱情的吆喝,熙熙攘攘的人群,這裡彷彿任意一部電影里描寫的十九世紀的歐洲街道一樣,頭頂的天空灰濛濛的,恍惚間讓東翎甚至覺得自己穿越了時空一般。

「很有意思,對吧。」殷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無論來了多少次,都讓人覺得散發著古典的魅力。」

東翎輕輕點點頭,遊離的目光定格在前方玻璃櫥櫃里的一個骷髏頭上,身邊擦肩而過的兩個年輕男女還在激烈地討論著:

「……我就說布里茲那傢伙一定還藏著貨呢,你昨天非要買……」

「就這件事情,你還要掛在嘴邊多久?只是貴了三百英鎊而已。」

「只是?哦,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如果你真的這麼闊綽的話,可以趕緊換一隻新的地精嗎?家裡的那位已經老得快要埋進土裡了。」

地精?

東翎的目光略略停頓了一下,殷沉看在眼裡,解釋道:「在這兒,奴隸買賣還是很盛行的。他們也可以用法力——還是說魔法吧,雖然是同樣的東西,用魔法召喚出不同的精靈,可是但凡有些權勢的家族,還是喜歡圈養一些非人的種族作為僕役使喚。」

東翎的眉頭皺了皺,妖醫韋家的傳人,本能地對這種行為感到厭惡。

「要不要去看看?」殷沉若無其事地問道。

東翎點點頭,示意她前面帶路。二人拐過一個十字路口,走進了一家名為茲韋爾的古老商鋪。店主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紳士,坐在櫃檯前,從眼鏡上方細細地看著二人,眼神里閃爍著奇異的光。

「真是稀客……」他嘟囔著,站起身來,將二人迎進了店裡,「你們需要一隻什麼樣的奴隸呢?是居家用,還是作為戰士?」

「隨意。」殷沉道,「我們是來旅遊觀光的,聽說這裡的奴隸拍賣行是最古老的特色,特意慕名而來。」

老人的臉上頓時泛起了自豪的光,連腰也挺直了一點:「當然,我是說,如果來到這裡的夜市,卻不挑一隻合適的奴隸帶回去的話,簡直是太可惜了。」他低聲念了一句咒語,面前頓時漂浮出一蓬青幽色的鬼火,n那鬼火隨著他的運動漂浮著,始終停留在他面前半米左右的地方。

老人掀開帘子,帶領二人進入一條彎彎曲曲的狹長隧道。隧道里充滿了潮濕和陰暗的氣息,顯得年代久遠。東翎恍若無事,殷沉卻皺起了眉頭。還好隧道不算長,沒過多久,前方就透出了光亮。

「歡迎來到茲韋爾的奴隸拍賣行,尊敬的客人。我敢打賭,在整個東歐,你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多的奴隸了。」

老人謙恭地彎腰說道,伸出一隻手,請二人走出隧道。東翎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房間。三面牆都是一整塊透明的玻璃製作而成,玻璃被分割成了無數的方框,每個框子都是一個囚籠。

猙獰暴怒的小惡魔,在囚牢里上下翻飛,用力撞擊著玻璃;

遲緩苦悶的地精蜷縮在一角;

影狩幾乎虛幻成了一片空白,只剩下些許灰色的痕迹,讓人險些以為籠子里空無一物;

臉色蒼白的吸血鬼仍然保持著基礎的風度,身上卻捆綁著鎖鏈;

有些籠子里還埋著土壤,樹妖紮根在裡面,顯得萎靡不振;

……

看到老人進入,整個房間里瞬間炸開了鍋,無數響聲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嘈雜得讓殷沉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

「他們都很有活力,對吧。」老人轉過頭笑笑,然後從袖子里拿出一根權杖,頓了頓地。

瞬間,所有的奴隸都彷彿失去了活力一樣,癱軟了下來。

「請隨意挑選,觸碰玻璃面板,就可以調出他們的資料,您也可以和他們交流試試,選中了合適奴隸的話,只要敲敲門,我就過來。」

說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又緩慢地順著狹道的方向離開了。

「真是了不起。」殷沉把蝠妖扔在了角落裡,走到玻璃囚牢面前,仔細地打量起了這些被關押的非人們,「這隻吸血鬼好帥,真想養一隻回家。」

東翎伸出手指,輕輕碰觸著玻璃表面,儘管隔著囚牢,他卻依然能夠感受得到這個房間里充滿著怨氣和死氣。再也沒有人比韋家的人更了解這些非人的種族們了,儘管東西方的妖族不同,可有些事情,是跨越族別的。

如果是當年的自己,恐怕會忍不住把他們都給救出來的吧。東翎心想,可是如今的他,早已習慣了冷眼旁觀這一切。不同地域有著不同的風俗,儘管內心深處感到很不舒服,可他決不會插手多管閑事。

面前的灰精靈趴在玻璃上,神色求懇,這個聰慧的種族似乎看出了東翎內心的矛盾,想要喚起他的憐憫。不僅僅是它,周圍囚籠里的不少奴隸都彷彿本能地感受到了什麼,向東翎投來了求助的目光和動作。

妖醫行善千載,大概是血脈里自然帶著一股悲天憫人吧。東翎的目光緩緩掠過一個個櫥窗,每個奴隸的臉上都帶著或懇求,或暴怒的神色。他看在眼裡,神色淡漠,絲毫不為所動。忽然間,他的目光停住了。

右上方的一個玻璃柜子里,一個金色的小小狼人坐在角落裡,沖著他笑。

那個狼人看起來還是個孩子,最多七八歲的模樣,渾身是罕見的柔順金毛,五官雖然帶著狼人天生的悍厲,可是眼睛笑起來卻眯成了一條縫,身上多處帶傷,甚至可以看到鮮血凝結了的痕迹,可它仍然滿不在乎地笑著看著東翎,像是很開心的樣子。

東翎有些意外,問道:「你笑什麼?」

小狼人敲敲玻璃,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被靜音了,沒法說話。東翎走過去,點了一下玻璃,果然,屏幕上彈出了一排選項,其中有一個「解除隔音」。東翎點了一下。

「中國人?」小狼人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東翎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東翎與人交流,用的都是英文,可是這個小狼人竟然說著一口地道的普通話。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有一天,你忽然發現家裡的小土狗用著標準的倫敦腔跟你交流一樣。

「你怎麼知道?」東翎先是一怔,眼神中頓時閃過一絲殺氣。韋家幻化之術天衣無縫,這個小狼人是怎麼看出他的本來面目的?

小狼人又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的身上有很濃的藥草味。我從小聞慣了的。」它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從小被一個中國老藥師收養,剛剛你一進來,我就好像又看到了爺爺一樣。」

東翎點點頭,他看著這個小狼人,問道:「你是怎麼被抓的?」

「爺爺去世之後,我就一個人生活。他教我不可偷竊行騙,不可用神通傷人,不可妄為亂性,我就領著福利社保,順便做一些網路兼職為生。爺爺給我留了化形丹,平時沒人知道我是狼人。」他聳聳肩,嘆了口氣,「有天晚上路過地鐵站,看到有教會的傢伙擄劫女生,沒忍住就去幫了個忙,結果惹了麻煩上門,沒打過,反而被扔來了這兒。」

說著,他又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可以把我救出去嗎?」

「我為什麼要怎麼做。」東翎道。

「我想我可以為你做很多事情,我有最銳利的眼睛和最鋒利的爪牙,雖然現在還小,可是假以時日,一定會是一個厲害的戰士。」

「我不缺戰士。」東翎笑笑,「我擁有的戰士,可能遠遠超出你的想像。」

「古老東方的鬼神們……我從小就聽爺爺說過他們的厲害。可是厲害的戰士誰都不會嫌多,不是嗎?」小狼人咧開嘴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雖然被關在籠子里,可他仍然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和東翎認真地討價還價著。

這一瞬間,東翎忽然覺得他的神情有些熟悉,這種耍賴憊懶的樣子,這個年紀的稚氣和故意裝出的成熟……他本想開口拒絕,可話到了喉頭,卻又咽了下去。

殷沉已經開始把注意力從吸血鬼放在了旁邊的半魔的身上,她把手掌放在了玻璃上,好奇地打量著這種傳說中生活在地獄邊緣的魔物。那隻半魔渾身漆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戾氣,猛地一爪抓向殷沉。

就在他的爪子即將觸碰到玻璃的一瞬間,玻璃忽然消失了,腥臭的魔氣混合著風聲向著殷沉撲面而來,殷沉眼神中的驚詫一閃而過,面上露出玩味神色,左手大袖一拂,一道青氣纏繞上了半魔的身體,盤旋縈繞,隱約可見龍形,只一瞬間,半魔的身體被割裂成了數個屍塊,墨綠色的血水噴了出來。

「怎麼回事?」殷沉嘀咕著,她還沒來得及檢查玻璃的異狀,耳邊忽然傳來了無數嘈雜的聲音。

她抬頭,整個房間里的玻璃都消失不見了。

「見鬼……」她轉頭看向東翎,後者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住了一根黝黑鐵棍。消失的玻璃囚牢中,無數雙眼睛亮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們二人,那些原本早已萎靡癱軟的身影,悄無聲息地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殷沉低聲問道,她和東翎下意識地背靠背,站在了一起。

「不知道。」東翎搖頭,「但是看來惹上麻煩了。」

殷沉點點頭,雙眼中的笑意漸漸褪去,換上了濃郁的嗜殺血色。

猛地一聲大吼,無數妖物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殷沉的腳下,一條古拙怪龍猛地騰空而起,東翎卻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然後。

漫天妖氣縱橫!

八、

東翎的鐵棒舞起一陣旋風,兩隻小小的吸血鬼被他掃了出去,癱倒在了地上。他出手尚有三分留情,除非迫不得已,不下殺手。可是那邊的殷沉卻已經化作了一個血人,身形進退之際,如同一道青光,所到之處血肉橫飛,身邊還盤繞著一隻飛舞龍影,更顯得殺氣凜冽。

可那些奴隸們被關的久了,竟然絲毫不懼,前赴後繼地如潮水般涌了上來,吸血鬼的蝠翼,樹精的根藤,影狩的黑光……雖然威力大抵不強,但是勝在數量繁多,倒也不可小覷。

東翎邊擋邊退,回頭一看,卻見身後的狹道已經被奴隸重重堵住。他厲聲呼喝,想要停止奴隸的進攻,可那些奴隸彷彿瘋了一樣,毫不理睬。

眼看殷沉殺得興起,東翎心中卻隱隱覺得不對,右手鐵棍揮舞,左手卻一翻,從袖中滑出一面小小銅鏡,鏡光四散而出,帶著氤氳白氣,奴隸們碰到這股白氣的,無不畏懼後退,本來殺紅了眼睛的,動作也紛紛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殷沉倏忽而回,站在東翎身側,十指猶在滴血,冷冷問道。

「三丈雲香。龍虎山上秘傳,辟邪驅妖頗有奇效,我當年拿三張丹方換來的。效力雖強,但是不可持久。我也是僥倖試試,本不知道對這些西方鬼祟有沒有用。」

東翎說著,緩緩退出狹道,殷沉跟著他一併走了出去。回到店裡,卻見老人已經倒在地上,身首分離,死狀極為凄慘。店門緊閉,上面貼著幾張血咒符印。

掏出手機,信號也已經被屏蔽了。

「硬闖吧。」殷沉低聲道,「此事蹊蹺,說不定就是沖你我來的。」

東翎猶豫了一下,還沒答話,腳下忽然傳來清亮聲音:「小心頭上!」話音未落,天花板上壓下濃郁邪氣,東翎不閃不避,反手上抬,虛空之中,他身上的妖氣凝結化作一隻黑熊巨掌,生生托起了那詭異邪氣。巨掌瞬間緊握,東翎一揮手,空中出現一張獅子巨口,猛地張大,露出尖銳利齒,一口吞下。

「右上角!」那聲音又道。東翎已經聽出來,正是剛剛那個金色小狼人的聲音。

他還沒動,殷沉已經如利箭般躥了出去,右上角的天花板上,一個黑色漩渦猛地升起,東翎看不清楚,只聽得金鐵交鳴數聲,然後兩聲悶哼響起。殷沉退了回來,臉色蒼白,露出惱怒神色。

「是誰?」東翎問道。

「從那漩渦逃走了。」殷沉搖搖頭,「是西方的術法,但是很怪,我沒見過。」

「你受傷了?」東翎的目光凝重起來,殷沉的修為身手他是清楚的,能一照面的時間就傷了殷沉的,絕非泛泛之輩。

殷沉冷哼一聲,語氣中透著桀驁:「不只是我受傷了,他也沒討得好去。」說著,她的右手緩緩張開,露出一枚小小的銀色花骨朵來,那是一枚胸針,針上還帶著幾縷絲線,顯然是被人硬生生地從衣服上扯下來了。

「千密會中人?」東翎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他和殷沉的胸前,都各種別著一枚同樣的銀色花朵。

「剛剛多謝你了。」二人悄悄離開夜市,回到人間路上,小狼人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們身後。二人一路上各懷心事,均無言語。到了住宿酒店門口,東翎忽然低頭,對著身後小狼人道。

「沒事,我說過,厲害的戰士沒人會嫌多。」小狼人得意地一笑。

「既然逃了出來,你有什麼打算?」東翎問道。

「我不知道。」小狼人搖搖頭,「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東翎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道,小狼人所說的「他們」,絕不是奴隸商店的人,而是剛剛被殷沉擊退的黑影。他既然被小狼人喝破了藏匿的地方,自然懷恨在心,絕不會善罷甘休。

正無言間,殷沉卻回頭莞爾一笑:「看來他是賴上你了。」

小狼人嘻嘻一笑,背著手沒有說話。東翎看他一眼,目中竟透出幾分無奈神色,只得點了點頭,示意他跟自己回房間去。

千密會期間,各方代表所住酒店,均由召開會議的當地勢力安排。第一屆是由美國賽特公司舉辦,地點選在舊金山的一個孤島之上;第二屆則是日本的鶴花流在富士山腳的一個小村莊中召開。此後法國的阿曼公司、印度的荼利舍……第六屆的時候,則是由殷家舉辦,選在了承德的辟暑山莊之中。這一屆的舉辦方是英國的舊日教會,所選的地方位於古村落庫姆堡上,二人剛剛進入酒店大廳,一個銀灰色頭髮的瘦削男子便迎了上來。

「你們沒事吧?」他沉聲問道。

東翎二人對視一眼,殷沉此時已經換去了浴血的衣物,打扮整齊,渾然看不出一絲一毫廝殺過的痕迹。東翎搖搖頭:「只是閑逛罷了,能有什麼事?」

那男子名叫里斯,乃是末日教會的四柱密使之一,地位極高,等閑絕難見到蹤影,如今卻守在酒店門口,神色頗為焦急。他低聲道:「你們回到酒店,別再亂跑了,已經有人失蹤了。」

「失蹤?」殷沉啞然失笑,「千密會十七方,都是當今世界最頂尖的修行門閥。不說背後勢力,單論實力,來參加的哪個不是個頂個的翹楚?怎麼會無故失蹤?」

里斯搖搖頭,聲音中透著焦躁不安:「酒店裡沒出去的有八個,出去的九個人中,只有你們倆回來了。其它人都聯繫不上,鶴花流的千本小姐送了一個式神回來,只殘存了片段不全的求救消息。教會已經派出人手追蹤巡查了,你們沒有遇到什麼古怪的事情嗎?」

殷沉沉吟未答,看向東翎。東翎淡然道:「只是去街頭逛了一圈,不曾遇到過什麼怪事。若是需要的話,我們二人也可去搜救千本小姐。」

「不用了。」里斯長出了一口氣,「你們安全回來就好,待在酒店,不要再外出了,敵暗我明,教會現在正在調查是哪方勢力下的手,在事情清楚之前,還請二位切記注意完全,否則教會實在不知該怎麼向韋先生和殷老爺子交代……對了,這位是?」

里斯看向東翎身後的小狼人。東翎輕輕把他擋在身後,道:「是我妖神閣新收的靈衛,還在調教,所以放出來透透風。」

里斯聽到「妖神閣」三個字,神色微微肅然,道:「當年有幸,見過韋先生施展妖神閣眾衛的景象,當真日月無光,山河變色。韋少年年紀輕輕,就能動用妖神閣的神通,當真令人敬佩。」

「里斯先生客氣了。」東翎微微欠身。

二人一狼走上樓梯,殷沉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一併去了東翎那兒。東翎關上房門,屈指一彈,袖中鏡子漂浮在半空之中,鏡面如水波蕩漾,陸續飄蕩出數個幻獸影子。房間四角各鎮著一隻古拙凶奇的異獸,有的環首,有的獨眼,形態各異,卻都煞氣十足;空中遊盪著一隻三尾奇鳥,圍著房間緩緩飛行;地上兩道幾不可見的灰影飛快地從門縫中遊了出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上次一別之後,你這妖神閣的操控更上層樓了。」殷沉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說道。小狼人好奇地看著這些幻影般的異獸,一種來自於血脈的悚然湧上心頭。東翎從鏡中取出一枚小小玉佩,系在他的手腕上,道:「妖神閣影衛,都是上古洪荒異種,你雖是西方狼人,但也屬於妖族,有些驚駭在所難免,莫要驚慌。」

「妖神閣……」小狼人喃喃道,這個名字在他心中留下了磨滅不掉的深刻印象。

「韋家三禁,妖神第一。我說大少爺,相交這麼多年了,你也不肯透個底,除了這名動天下的妖神閣之外,韋家的另外兩處禁地到底是什麼?」殷沉似笑非笑地問道。

東翎看也不看他,自顧換下外套,道:「殷家的九龍外聖堂,可還有四位從來沒有顯露在人前過呢。」

殷沉笑道:「不然咱們做個交易,你把韋家的第二處禁地給我透個底,我把外聖九龍堂的名單資料全都給你,如何?」

東翎搖搖頭。

當今國內的三大勢力中,殷家和韋家同為宗族閥閱,,難免走得近些。可韋家還沒打算就和殷家捆綁在一起,合力對付建城大學的那位老校長。何況韋家綿延千載,殷家卻不過是後起之秀罷了,當年那場陰師之亂,殷家是靠著什麼手段才獲得今天這個聲望地位的,韋家老爺子嘴上雖然從來不說,可心裡都跟明鏡兒似得。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了趙彎彎的身影。他雖然看不透這個宅氣十足的普通女孩,但他敢擔保,她絕對不會是失蹤了的那些人之一。開完會之後,趙彎彎永遠只會回到酒店房間里,繼續擺弄著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不會對當地的風土人情產生絲毫的興趣。

和殷沉閑聊了幾句,又問了一下小狼人,東翎還是摸不準在奴隸商店對他們下手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看他出手之狠,不惜毀了這個老字號招牌的商鋪,足見背後勢力絕非尋常。

這次的千密會,恐怕難有善了了。

送走殷沉,房間里只剩下了他和小狼人。房間里只有一張大床,小狼人看也不看,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將抱枕抱在懷裡,身子扭了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眼準備休息了。

忽然,他感到一個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抬起頭,東翎低頭看著他,神色冰冷,不見喜怒。小狼人有些畏縮地抱了抱枕頭,小聲道:「怎麼了?」

「誰讓你在這睡的?」東翎冷冷道。

「那……我……」小狼人傻眼了。

「洗澡去。」東翎熟練地拎起小狼人,一把扔進了浴室里。小狼人嘿嘿笑了幾聲,很快,浴室里就傳出了嘩啦的水聲。東翎看著浴室半晌,心頭忽然一酸。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很多年前的那個雪夜之後,他就發過誓,絕不再輕信他人,絕不會心慈手軟。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摯愛,埋葬了慘死的弟弟,幾乎一夜之間,他的頭髮就變成了黑白夾雜的斑駁灰色,他也離開了藥房,真正扛起了韋家的重擔。

十歲入陰陽隙,見通天金柱,知韋家千載綿延之重;

十七歲入妖神閣,行成年禮,掌韋家世代累積之神;

再往後恐怕就是等到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他的那天,帶他去山海淵中,立下契約,重簽封印,從此韋家三禁,便是一肩抗下了。

他早就明白自己這一生勢必要承擔的重任,他也從來沒有悔恨過。只是見到這個小小狼人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深處那塊早已被掩藏起來的柔軟的地方,又輕輕地觸動了一下。

小狼人裹著浴袍出來的時候,發現大床被移到了床邊,多出的空地上,無數綠藤纏繞成床,鬆鬆蓬蓬的,空氣中彌散著清香的氣味,東翎躺在這張草床上,身上蓋著一張獸皮,看紋路似乎是豹皮,黃色的皮毛上布滿了如火焰飛騰般的密紋。東翎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哇,百纏藤!」小狼人兩眼放光,撲了上來,摸著那些綠藤的枝葉,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東翎揚揚眉,有些驚訝:「你認得?」

「認得,爺爺給我看過圖譜!」小狼人喜滋滋地道,「不過親眼看到實物,這還是第一回。這個豹皮又是什麼?」

「五火豹,新疆大沙漠上的異獸變種。」東翎揮揮手,一股旋風卷著小狼人,把他扔到了床上,「你叫什麼名字?」

小狼人盤腿坐好,摸摸腦袋:「我叫gerlan。」

「你跟著我,需得有個漢名。」東翎想了想,「要不然,你隨我姓韋罷了。」

出乎他意料的,小狼人搖搖頭:「那我姓張吧,爺爺說他姓張,我跟他姓。」

張?

東翎依稀記得,當年被殷家滅門的天下陰師之中,有幾脈都是張姓,其中有一脈,稱作「萬木春」的,擅長與山精樹怪打交道,精通天下萬木習性,不知道和小狼人口中的爺爺有無關係。他點點頭:「你若姓張,便取你名字諧音,著一嵐字。」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山在風上,又為蠱卦,君子以振民育德。給你起這個名字,正是你如今久逢困境,積鬱難安,只盼你能把心靜下來,不為外界所惑,大膽革新,自然能事事順遂,柳暗花明。」

這是易學的道理,那小狼人如何明白?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東翎看他半晌,忽爾一笑,將手一拂,頓時酒店的燈都熄滅了。黑暗之中,小狼人聽到東翎的聲音響起:

「快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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