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雖千萬人吾往矣

天邊晚霞已落,不如找個地方喝酒。

《金瓶梅》里,潘小姐見到武松那等好漢,推杯換盞間借酒調情道:你若有意,喝了我這杯殘酒。聰明如小潘,明白英雄嗜酒,自不會拒絕,豈料二哥何等人物,果斷打翻酒杯,斂起身份,瞧你金蓮兒羞也不羞。

古來英雄愛酒,酒壯英雄膽,美酒一上,更添豪氣。蕭峰便是這一等一嗜酒如狂的大英雄,大王酒量高酒品好,別說是武功天下第一,就連喝酒恐怕武林中人也喝他不過。一出場便喝了三十來碗,還兀自面不改色,似無半點醉意。劇飲千杯男兒事,想來到這裡這本書就可以全劇終了,不用看,這一定是個英雄人物了。

陋劣幸進,英雄失路。原以為這般豪氣衝天的霸氣開場,定是伏下了英雄節節攀高的千秋大戲,大約可參照郭靖路線。豈料這次金庸老爺子偏不按常理出牌,狠狠尋了一出蕭峰的晦氣,從杏子林的事變,到聚賢庄的討伐戰,再到雁門關的英雄失路,無所不用其極,讓蕭峰一直於錯愕中惶亂中,每天都是黑人問號臉,在一個個疑問中掙脫奮起。

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卻慘遭命運玩弄。這一路開掛了的噩運,著實慘淡。然而縱使在最艱難的時候他依然思路明晰立場堅定。並且在解決這一連串的迷亂中,三觀異常端正,寧願天下人負我,也不要我負天下人,依舊存著為國為民的情懷,甚至因為身份從漢人到胡人的轉變,業已超越了民族的界限,有一種概念更大的為所有生民立命的氣魄。終於,宋遼交戰之際,迫使耶律洪基退兵,避免了兩國交戰的生靈塗炭。這中間,於漢於胡,沒有傷害任何人,而是拯救了所有人,做了一件極為妥帖之事。然而形勢氣煞人,也因此成為了雙方都不討好的人,最終在這種糾結中以一死表衷心,死在了自己的執著上。

他本可以不死的,他本可以不那麼較真,但那就不是他了吖,識時務的是韋小寶。

他是蕭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江湖俠骨恐無多。在這之前,當所有人都在關注他飛得高不高的時候,只有她關心他飛得累不累。

天地之間,還有一個小阿朱吖!

想來兒女情長,必定英雄氣短,英雄們對於情感似乎都有一種很後知後覺的反應。他們的關注點全在家國、武功、喝酒吃肉上,男性氣概太足,甚少有婆婆媽媽的時候。於是發生了故事之初,馬夫人尋他麻煩把他推到風口浪尖,原因僅是因為武林大會上蕭峰沒有向她瞧上一眼,這等荒唐可笑,無語至極的事。自始至終蕭峰都一頭霧水不明白與這女人有何仇恨,怎地這般恨他要將他置於死地。女人的心思委實曼妙婉轉,蕭大俠這等耿直漢子,即便縱橫江湖數年,對一切陰謀詭計了如指掌,也無法琢磨得透女人心,蓋因心思全不在此。

私心覺得,這也是蕭峰大大的可愛之處。往往越是不解風情的人,越是魅力四射,他們從不尋三望四,而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認真專註,有一種不自知的呆萌。

固然,英雄們姿態冷漠情感遲鈍,但他們從不缺少轟轟烈烈的愛情。等閑女流之輩自然是不在他目中的,能入得了眼的都是靈秀之人。阿朱何等美麗聰慧古靈精怪之人,有柔情,有計謀,更重要的是,她有趣吖!於是,蕭峰這等草莽漢子,要麼不解風情粗魯無趣,一旦打入心門則是俠骨柔情刻骨銘心。這樣的極端,太漂亮!

英雄們的情感,從來驚天動地,從來不落俗套。非等閑可比。你瞧普通人的情感從無那般浩浩蕩蕩,但普通人的幸運是,青山不改,細水長流。英雄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他們的感情是用來瞻仰感懷的,用來賺足世人眼淚的。他們從無好的結局。

於是,阿朱不久死去。「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塞上牛羊空許約,蕭峰幾乎跟著死了一半。

當初,雁門關外:

蕭峰大喜,突然伸掌抓住她腰,將她身子拋上半空,待她跌了下來,然後輕輕接住,放在地下,笑眯眯的向她瞧了一眼,大聲道:「阿朱,你以後跟著我騎馬打獵、牧牛放羊,是永不後悔的了?」

阿朱正色道:「便跟著你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後悔。跟著你吃盡千般苦楚,萬種熬煎,也是歡歡喜喜。」

寫到傷心處,以一句話結尾,「他那時太年輕,不知道命運送給他的禮物,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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