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俄羅斯人的選舉習慣

［按：首發於觀察者網，希望從選舉習慣這個側面了解俄羅斯的政治文化，套話請直接無視］

2016年9月18日，俄羅斯舉行了第七屆國家杜馬（議會下院）選舉，這是該國政治生活中重要的「中期調整」，被認為是下屆總統選舉的重要預演。

至9月19日，按照政黨得票比例分配的225個議席以及按照選區分配的225個議席全部產生。支持現任總統普京的統一俄羅斯黨以按比例獲得的140個議席和在203個選區的勝出總共獲得了343個議席，當仁不讓地力拔頭籌。以久加諾夫為首的俄共和以日里諾夫斯基為首的自由民主黨分別以42席和39席分列二三位，以米羅諾夫為首的公正俄羅斯以23席屈居第四。而其它的政黨，或沒有突破「5％」條款，無法進入國家杜馬，或僅有一位議員憑藉選區勝出當選，不足以影響政局。

此次杜馬選舉無疑再次以統俄黨的「大獲全勝」而告終。

筆者曾經聽到過一種說法：一等企業做標準，二等企業做品牌，三等企業做技術，四等企業做產品，不管這種說法道理怎樣，套在俄羅斯議會選舉和總統選舉上卻是毫無違和感。事實上，自普京上台以來，俄羅斯政壇業已形成了以普京為核心的俄式「五五體制」（註：日本自民黨自1955年上台執政至今，基本沒有其它政黨可以長期挑戰其執政地位，這種多黨競爭制下的一黨長期執政被稱為「五五體制」）。而在筆者看來，這次競選基本上沒有任何懸念，與其說是俄羅斯選民的民意表達，到不如說是俄羅斯選民的「選舉習慣」的再現。

如果沒有主意的話，那就投統俄黨

作為這次選舉最大的贏家，統俄黨的大勝極好地詮釋了「一等政黨定標準」這句話。據筆者觀察，統一俄羅斯黨的競選廣告打得最少，而實際上，統俄黨掌握的政治資源也讓他們無需大打廣告，他們正是標準的制定者。

2001年，為了支持當時的普京總統，由盧日科夫、普里馬科夫、沙伊米耶夫領導的祖國-俄羅斯聯盟，和以紹伊古為首的俄羅斯團結黨合併成統俄黨。熟悉俄羅斯政治的人單從這些創黨者的姓名就能看出，這是一個集中央大員、地方實力派和強力部門要人於一身的黨。而這些政治寡頭幾乎壟斷了俄羅斯從中央到地方的所有優質政治資源，使得統俄黨創黨伊始，其實力就令其它政黨難以望其項背。

而統俄黨也充分利用自己的資源優勢，加強自身的建設和對國家政局的控制力。他們以愛國主義、復興俄羅斯為旗號，成功地獲得了前蘇聯社會精英和俄羅斯青年的支持，成功地從左派政黨和民族主義政黨中奪取了部分支持者，擴大了黨的群眾基礎。他們通過進一步將壟斷企業領導人、地方大員吸納入黨，進一步加強了對俄羅斯全國政治經濟資源的掌控力度。而廣泛的群眾基礎與制定國家政治經濟規則的人相結合，等於是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不說，還當了觀眾。

因此，我們就能看到如下現象：俄羅斯法律禁止政黨在高校活動，而統俄黨就敢以「青年近衛軍」（統俄黨外圍青年組織）的名義公然在學校進行政治活動；統俄黨的遊說集團公然威脅社區居民，如果不去投票，社區的熱水管維修「恐怕就會出問題」。這些還是在莫斯科發生的事情，在首善之區統俄黨就已如此「高調」，而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作為統俄黨黨員的地方門閥想必更加「無法無天」。

筆者在俄羅斯這幾年，聽到、看到的各種地方實力派逼迫選民為統俄黨投票的新聞不勝枚舉，從筆者所見統俄黨的種種表現來看並非空穴來風。無怪乎儘管俄羅斯民眾支持普京個人，但有相當多的民眾認為統俄黨是「充滿騙子和盜賊的黨」。當然，這些事例再多，影響的民眾還是少數，不等於說俄羅斯的民眾對統俄黨的支持都是逼出來的。

由於統俄黨掌握了大量政治、經濟資源，一方面，它強大到根本無法打倒，另一方面它的實力多少使得它相對於其它政黨「更管事」，因此在俄羅斯老百姓為不明朗的未來感到無助的時候，統俄黨就變成了「最不壞」的選擇，這大概也是儘管俄羅斯人對當下的政治經濟形勢怨聲載道，但統俄黨的支持率卻再創新高的原因。

俄羅斯共產黨和自由民主黨：與眾不同「有逼格」的體現

這次議會選舉當中，久加諾夫的俄共和日里諾夫斯基的自由民主黨分獲二三位。俄共筆者之前的文章多有提及，在此不必多言。日里諾夫斯基的自由民主黨是蘇聯開放「黨禁」之後第一個成立的政黨，儘管日里諾夫斯基是個猶太人，但該黨始終以「大俄羅斯主義」為旗幟，其諸如「普及俄語教育，優待老兵，增強俄羅斯自豪感，重啟核武器製造，恢復甦聯疆界」等競選口號有著鮮明的民族主義色彩。

可以看出，這兩個黨都是以鮮明的意識形態著稱。儘管對於普通俄羅斯民眾來說，除了統俄黨外「沒得選」，但對執政黨的不滿是普遍存在的，而這兩個政黨從一左一右兩個方面給了不滿而有想法的民眾一個發泄渠道。可以說，這兩個黨的「牌子」就是它們存在的理由，投票給這兩個黨的民眾是俄羅斯真正有想法的人，只可惜這些人的想法並不能指望他們所支持的政黨實現，而這些選民也應該清楚這一點，或許他們投這兩個黨只是為了顯示自己是有理想、有逼格、與眾不同的人。

公正俄羅斯，就是打醬油的

除了那三個黨之外，能在議會中建立黨團的還有公正俄羅斯黨，這是一個於2006年由祖國黨、生活黨和退休者黨組成的社民黨性質的政黨。相對於共產黨、自由民主黨這樣意識形態鮮明的政黨而言，公正俄羅斯作為社會民主黨更加關注民生問題和社會福利，這種務實的綱領使它不乏支持者，在2011年的議會選舉中它曾經獲得64個席位，位居第三。

但對一個不掌握政治資源的政黨來說，務實的綱領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當統俄黨看起來比公正俄羅斯更有潛力實現公正俄羅斯所追尋的目標時，誰都知道該投誰的票。所以公正俄羅斯此次選舉只能屈居第四，相比前三個政黨，在議會中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顯然成了打醬油的。

大黨吃肉，小黨湯都喝不上

不管怎樣，在議會當中能夠成立黨團的政黨都是比較幸運的，這些政黨或多或少都能對國家的政局產生影響，政黨領袖也具有了「國家領導人」的身份（俄羅斯法律規定主要政黨的領導人屬於國家領導人）。而相比這些大黨而言，充當分母的小黨就很悲催了。

從筆者身邊的例子來看，一個同學畢業之後當了「莫漂」，經濟問題成了頭等大事。正巧，亞博盧集團需要拉票的，因此在選舉期間，她為了一天3000盧布的收入天天頂著大風上街拉票，早出晚歸。然而最終亞博盧集團只在一個選區獲勝，得到了杜馬的一個席位，想到亞博盧集團在葉利欽時期曾經是第三大黨，就可以想像它現在的光景有多凄涼。

筆者的另一個同學，曾經參加了由普京時期第一任總理卡西亞諾夫領導的人民自由黨（ПАРНАС）的集會活動，並陰差陽錯地留了自己的聯繫方式，在選舉那天，該黨的僱員就不斷給她打電話催促去投票。僱員們工作不可謂不賣力氣，但人民自由黨卻僅得到了0.73%的選票，連議會的毛都沒摸到一根，卡西亞諾夫為了此次選舉沒少打廣告，連筆者一個外國人都天天受他「重啟俄羅斯經濟」口號的轟炸，但無奈的是，他或許只能在策略類遊戲當中重整俄羅斯經濟了。

這麼看來，這些小黨投入不可謂不多，宣傳不可謂不賣力，但都給別人做了嫁衣裳，自己費錢費力最後卻連一口選舉的湯都喝不上。馬太效應，在俄羅斯選舉當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見微知著，此次選舉背後隱藏著俄羅斯政局的危機

從俄羅斯杜馬選舉的種種現象中，可以看到俄羅斯民眾對於各種選舉已經產生了「選舉習慣」，俄羅斯逐漸形成了統俄黨一黨獨大，共產黨、自由民主黨、公正俄羅斯黨此消彼長，小黨逐漸被淘汰的政黨制度，但是從此次杜馬選舉，各個政黨的席位變化當中，還是能夠看到俄羅斯政局的微妙變化——危機正在加深。

首先，低下的投票率和統俄黨過於強大的優勢就顯得不正常，此次杜馬選舉，最開始統計只有39%的投票率，其後逐漸增加到49%，投票率如此之低，表現出來的是民眾對政治參與缺乏熱情，而缺乏熱情則側面反映出民眾對政治的失望。民眾的失望和無奈對俄羅斯的振興顯然不利。

其次，左翼力量遭遇打擊，右派力量增強，反映出俄羅斯的社會向極端化方向發展。此次議會選舉，俄共雖然以13.34％的得票率和42個席位勉強保住了第二大黨的席位，但相對於上次選舉19.19%的得票率和92個席位來說，可謂慘敗。更重要的是，俄共由舉足輕重的主要反對黨淪落成同自民黨和公正俄羅斯同樣地位的無足輕重的小黨，雖然蘇聯解體後俄共就一直處在萎縮狀態，但這次的失敗無疑是質變。

相反，以極端民族主義為旗幟的自由民主黨的支持率卻大大上升，幾乎到了與俄共平起平坐的地位，在之前的民調當中自民黨支持率甚至超過俄共，這些變化無不反映出俄羅斯政治在向極端化方向發展的趨勢。

作為外國人，筆者最近幾年就觀察到俄羅斯社會中宗教對世俗生活干預加強，針對外國人敵意和犯罪回潮，針對蘇聯革命文藝的貶低和對沙俄文藝大肆拔高吹捧等現象，這些現象無不表現出俄羅斯社會正在朝保守化和極端化方向發展。而目前，俄羅斯所面臨的國際國內環境顯然無助於扭轉這種危機。

顯然，俄羅斯政局潛藏的危機如果發酵，對正在推進的中俄合作，對在俄華人的權益維護都不是好消息。但作為我們北方的最大鄰國和當前中國重要的戰略夥伴，中俄關係對於中國的意義是不可替代的。因此，為了利用中俄關係進一步促進中國的發展，在當前的俄羅斯經濟仍有困難、政治潛藏危機的情況下，應當進一步加強對俄羅斯政局的關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