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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一)

Chapter 01 生死門

我是一隻鬼,經常有朋友問我,晚飯我們吃什麼?

事實上我們沒得選,一到飯點,你就能看見大街上站著一排鬼,抱著肚子,鼓著嘴巴,站在那裡吃空氣。

我也在其中,我吃了兩口,說:三點鐘方向,有人在做醬肘子。

哪呢?哪呢?我得趕緊吸兩口去。朋友說著朝那邊漂浮過去了。

一整個白天我們都在大街上飄蕩,和一張動態屏保似的。夜裡我們就躲藏在這個城市的角落。鬼大晚上出去亂逛是很危險的一件事——這個城市裡的天師都很窮,尤其這幾年,國人平均壽命直線上漲,本地的鬼少一隻是一隻,他們的生意越來越難做,看見鬼就露出痴漢一樣的表情。媽的當我們是珍稀美味嗎?

後來,張天師找到了我們,為我們做了一個安全的家。

起初我們不相信他,張天師對我們說:我是天師,很遺憾,死後不能像你們一樣人世久留。

我說:張天師,你就這麼想打敗地心引力啊。

張天師搖搖頭,牽出了他的女兒。小女孩,被他爸開了天眼,懵懂的向我們打量。

張天師說:我女兒活不了多久了,我走後,希望你們能照顧她的魂魄。

他讓女兒向我們磕頭。小女孩不知所措的走到我面前,俯下身。

我說:使不得。

張天師固執的說:巧巧,跪下。

我說:夫妻對拜。

張天師掏出一枚天雷符。

我捂著臉,說:天師,你女兒的禮不能收,你給我們做了家,我們欠你的。

從此我們就在張天師的家裡住下了。他給我們做的家,是一塊長生碑,和他祠堂的列祖列宗擺在一起。老前輩們全是天師,不怒自威的望著我們。當然了,我們平時無賴慣了,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有一天,大傢伙在祠堂里亂鬨哄打牌搓麻。而我卷了根煙抽空氣,面色凝重的望著外面的街道。

巧巧走了過來。

我說:大小姐,怎麼了?

巧巧說:爸爸,病了。

張天師躺在床上,臉上倒是看不出多少病容。

我說:還以為天師都是不死的。

他說:天師也是人,是人就有聚散。

我說:有機會重逢么?

他說:看開點。

我說:是呀,你個老不死的是得道升天,沒事誰愛下來,走基層有什麼好玩的。

他笑了,揮手讓女兒離開房間。

他對我說: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城市突然新來了好多鬼?

我說:發現了。

他說:都是我的老朋友,過來送我一程。

我說:那些鬼都飄滿整條街了,你特么是有多愛交朋友。

他說:吃的這碗飯,來者都是客。

我說:老張,你最近說話老押韻了。

他笑笑,說:過獎了。

那些新來的鬼都聚集在了一起,我偷偷打量過,來自五湖四海,各地方言都有。更有甚者,拖家帶口,全家老小都來了。順帶一提,某種意義上,這家人可真倒霉。

我帶著巧巧在街上走著,身邊跟著我的鬼朋友們。我們剛從醫院拿葯回來,她爸卧病在床,只能由我們陪著。

拿葯時醫生嘀咕著:怎麼今天空調這麼冷?

巧巧想牽我,她的手卻輕易穿過了我的身體。

她說:小白叔叔,我什麼時候能摸到你們呢?

我說:你還小,等你再大一點,然後某天夜裡,噹噹噹噹,你死了,你就可以碰到我們啦。

她說:你的回答可以再直白一點嗎?

我說:等你十八歲了,我大概會很樂意跟你繞彎子。

她別過頭不理我了。

過了一會,她又回過頭,問我:爸爸是天師,可為什麼,治不好自己,治不好我?

我說:天師一種職業,就像治病救人也只是一份工作。你爸能幹好本職,已經不能怪他了。

巧巧沉默了一會,說:我沒有怪他。

她說:他把生死門留給了我。

生死門?那是啥?

我盤算著去找張天師問問,來到他的房間,卻看見他頹然的坐在床邊。

我說:老張,你怎麼了?

他擺擺手:剛剛來了群朋友。

我注意到房間里有一些符咒剛剛燒過的灰燼,空氣里還有揮之不去的怨毒和寒冷。

我說:那些鬼?

他說:啊,和他們拉拉家常。

我說:來者不善啊。

他說:放心吧,我會解決的。

我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我說:老張,給我講講吧,什麼是生死門?

他想了想,說:你知道了也好。

他摸索了一會,拿出了一個木製的盒子。結構很複雜,實打實的木塊盤扎在一起,環繞著盒子內部的一塊玉石。外表看上去倒是方方正正,像一個樸實無奇的首飾盒。

他告訴我,這是他祖輩傳下來的,巧巧死後,把她的魂魄送進生門,巧巧就會死而復生。

我說:這麼厲害?能給我和兄弟們也弄幾個么?

他苦笑說:手藝失傳多年。去年我心軟,為一對情侶用了一個,現在,只剩這一個了。

我說:你信得過我?

他說:干我們這行,信鬼神,不信人。

我說:如果進了死門,會怎樣?

他乾脆利落的說:見閻王。

那些新來的鬼如今已經成了治安隱患,不過我更好奇的是,城裡的天師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總不能是集體休假吧?我問過張天師,他說,人心難測,等著我死的人有很多。

我說:等著你死的鬼也很多。你就說說這些年你都是怎麼交朋友的吧。

他笑笑,說:生死門只有一個。

我說:知道。我很貪,沒有人可以從我手裡拿走什麼東西。

當天夜裡,我在屋頂觀望著遠處的那些陰魂,巧巧爬了上來。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自顧在我旁邊坐下。

我們沉默了一會。

後來,巧巧說:如果沒有生死門,我死了,會怎麼樣?

我說:你會去輪迴。

她說:小白叔叔,為什麼你們會變成孤魂野鬼呢?

我說:各有各的執念。你看我那個每天都在窗邊唱《死了都要愛》的兄弟,他是死了都要愛。

她說:你呢?

我說:貪。

她說:貪?

我說:生前我貪業績,貪職稱。死後我貪美色,貪這個城市的繁華。我會變成鬼,只是因為我貪生。

她很小心的從我身邊挪開了幾米。

我說:大小姐,你往哪方面想的啊?

她突然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胳膊里,聲音低低的說:其實,做鬼也挺好的,不是么?爸爸就是我的執念,我可以一直陪著爸爸。

我說:嗯?

她說:我想把生死門留給爸爸。

我頭痛的撓了撓頭,說:巧巧,你這道題超綱了。

她抬起頭瞪我一眼,大聲說:笨蛋鬼,你去死吧。說著,氣哄哄的爬到樓下去了。

七月,張天師病重。

這個城市突然起了陰雲。

我們都在床邊陪著他,他虛弱的對我們說:雖然很感謝,但這個場景還真是夠嚇人的。

我們都笑了,說:天師還怕鬼啊。

巧巧趴在張天師的床邊,把頭埋在他胳膊里啜泣。張天師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巧巧,以後,要聽叔叔們的話。

陰魂們已經在叩門了,張天師將死,屆時,這裡不再有人可以鎮住他們。他們在門外發出難聽的哀嚎。

我說:好想告他們擾民。

他說:那都是惡鬼,為了搶奪生死門而來。

我說:什麼?媽的,這個場子可是我們罩的。兄弟們,抄傢伙!

他說:惡鬼難纏,你們帶著巧巧走。我曾經讓他們的親人魂飛魄散,和他們有死仇,有我在,他們不會追你們。

我說:你他媽瘋了?

他沒有理我,固執的說:帶著巧巧,走得越遠越好。

巧巧死死抓住他的手,滿臉是淚的說:爸爸,巧巧不走。

然而張天師已經閉上了眼睛。

門外頓時喧嘩大噪,陰冷的怨念瀰漫了整個屋子。兄弟們蜷縮著自己的身體,他們向來都是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孤魂野鬼,面對那些惡鬼,如同手無縛雞之力。

一股白色的光驟然點亮了房間。

是張天師。

他的魂魄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身邊,房間里的怨念頓時逃散而去。

我說:老張。

他回過身,朝我們作了一個揖。

他緩緩走到屋外,閑庭信步的向惡鬼們走去。

巧巧伸著手大喊:爸爸,回來。

那些哀嚎的惡鬼終於安靜了,而後,爆發出凄厲的尖叫,紛紛朝張天師涌去。

巧巧驚恐的捂住了嘴巴。

在惡鬼的海洋里,張天師沒有回頭,他升起了一隻手,輕輕的揮動。

我說:該走了。

捂住了巧巧的眼睛,不顧她的掙扎,和兄弟們強行帶著她,飛速的逃離了這裡。

兄弟們抬著她的身體,蹦蹦跳跳的在屋頂上前行。

我回頭望去,惡鬼盤踞,張天師已經找不見了。昔日的天師大宅,正在緩緩的倒塌。

——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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