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他真的沒有喜歡過那個女生吧

浩平有一陣子沒見過砂海了。

準確地說,是整整兩年。

兩年里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既沒有像自己所想的能在20多歲的年紀時時變化、生活質量節節提高——同他從18歲上大學到23歲工作之間那幾年完全不同;又,倒是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沮喪的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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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浩平偶爾還想起那個名字時,他會想,也許是因為自己還在原地,別人卻都已經不一樣的緣故,他們才會變得好像之前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

浩平和砂海的交情一點也不短。雖然不是那種大家津津樂道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高中認識到現在(如果說現在還算是休眠期的朋友的話),已經過去了整整9年。

在那個和東京大阪相比水平相去甚遠卻要好過一般意義上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城市的,大學升學率和那幾所「名門」相比差了一個數量級卻又比那些長期往當地工廠輸送流水線人才的公立學校要有希望的高不成低不就的高中,他們所在的班級剛好處於先頭和末尾——隔了整整一條長得幾乎沒有人會從頭走到尾的走廊。

浩平家境十分一般,父母雙全卻都是不思上進安於現狀的人。但他們又和所有父母一樣會把過多的期待放在子女身上。這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他還在初中的弟弟已經出現了很多不良少年的特徵。對於浩平,父母希望他能考上那所以這個縣冠名的大學的、任何一個可能考上的專業。這可不是什麼容易達到的目標,模擬考試雖然還沒有開始,但浩平心裡清楚自己能達到的偏差值將與那所大學的底線差的特別遠,而他,又無法像其他同樣想考像模像樣的大學的人一樣天天放學後去補習塾進修。

浩平在各種各樣的課堂和小測驗上都能感受到挫敗感。有一次他受不了了,和父母攤牌說自己真的沒法考上大學,不如去鐵道專門學校,然後加入JR或者當地那個公私合營盈利困難但又死不了的鐵路公司——至少作為半個鐵道宅,自己還能在那些漫長無聊的工作中找到點樂子。

浩平以為自己之後的道路就算這麼定了,直到他發現東京的一些大學(事實上很多地方的大學都有)有一種叫「特別入學考試」的制度。

這些學校往往是私立大學,費用比公立國立顯然是要貴,但進入這樣的學校不但意味著將受到中上水平的高等教育,也代表著去東京的機會。

浩平之所以認為可以一試,是因為他有著唯一一個強項——如果去當電車司機就永遠也用不上了的英語能力,而特別入試中的一個方式,便是「英文運用能力特別入學考試」。

這便是他認識砂海的契機了。後者,有著和浩平完全不同的背景——家境優秀卻不穩定、思想活躍、怎麼看也不像是應該在這種高中上學的大小姐,因為一些變故降了一級後從市中心的名門高校轉學而來,拉下了不少功課後指的通過特別入試完成自己一開始就有的去東京的想法。

學校擔任未來去向指導的教師將有類似志向的人聚在一起開了Seminar,又因為兩人最想去的學校是同一家,於是浩平和砂海這兩個本來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於是為了一個共通的目標有了交集。

他們開始收集所需的資料並互相共享,在課外活動用的校內建築找到空屋練習英語以備戰面試,甚至還一起出了遠門去東京的那所學校參觀了開放日。

從外人來看,這兩個人似乎走上了一條理所當然的、司空見慣的軌道。在這裡看這篇文章的你可能也已經開始腦補這兩個出身不一樣卻突然有了交集的人之後會一同展開一幅怎樣波瀾壯闊的畫卷。

但是沒有。

浩平和砂海的確如願以償考上了同樣一所大學,甚至還在畢業和去上學的空檔在同一家店打了工,畢業旅行去沖繩也走得很近...

但是他們沒有在一起。因為浩平那一年喜歡的是隔壁班的彩音,一個這所學校為數不多的有望考上國立大學的種子選手。這兩個人也一直是朋友。暗自糾結了很久後,他向彩音表了白,然後他們成為了情侶。

彩音最後雖然匯考(センター試験)很順利,但她最終卻遵循了家裡的意見留在了縣內,去了那所浩平的父母本來希望浩平去的大學。擁有完全可以讓她上東京那些人人皆知的好學校的能力,她不費吹灰之力進了大學的工學部——將來其實也是很光明的,進可成為技術人才,縣內也的確有平均收入在全日本都排的上前列的機器人研發公司可以去;退,則可留在父母身邊、自己成長的熟悉地方,相夫教子。

浩平和彩音開始了遠距離戀愛,一談就是兩年。

那兩年里,浩平和砂海作為大學同一學部的同學交集並不再多。東京的大學不再是那個地方上的小高中,一個學部就有好幾百號人,而一二年級大家都各自選課各自參加不同的課外活動,有時他們和各自的同學或朋友一起走著在校園裡擦肩而過,也都顧不上打個招呼。

一開始,他們還時而與一個地方出身的同鄉去探索東京,去迪士尼玩,或者去舉行其中某個人的生日會。但不久這些活動就漸漸被各自的圈子沖淡了,只剩下偶爾在Line上交流幾句關於對方的從別人嘴裡聽來的話,互相驚訝一下而已。

浩平在大學的部活(社團活動)中還算活躍,加上一些運氣的成分,在學部竟也成了一個有一定知名度的人。他像在高中時一樣熱衷於SNS, 雖然偶爾會被一些人譏諷為「意識が高い系」(類似於我們所說的「裝逼犯」),但總體上,大多數人都對他抱以好感。他在老家的城市有一個女朋友的事情也幾乎因為網路眾所周知,甚至這件事也會成為好評的一部分——地方出身的男生來到東京的花花大世界,熱忱與社團活動卻始終對女友維持忠誠,這實在是一件蠻稀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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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平依稀記得砂海在他們去上大學之前,一次參加一個晚上的活動,從會場走去車站準備各自坐電車回家的路上,砂海問他:「所以你打算和那個彩音怎麼過下去呢?異地戀嗎?」

和彩音剛剛確立關係不就的浩平當時看了她一眼,說:「還能怎麼辦,先這麼試試看唄。我沒有想過要和她要分開啊。」

和那時的男友兼高中同班同學剛分手沒多久的砂海低頭不再說話,記憶在此戛然而止。

直到大學二年級,浩平發現當年自己並沒有那麼認真地說出來的話被自己兌現了——自然,類似的話他對彩音也說過無數次。

不過那個晚上砂海的小舉動也讓浩平在很久以後猜測過,甚至可以越想越多——包括砂海為什麼要在那個時間段和自己的男友分手,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問完之後為什麼要沉默等等之類,但終究不過是猜測。

當年給的答覆也的確不是什麼諾言。在大學第三年開始之際,因為一些陰差陽錯浩平決定去澳洲交換留學,他和彩音的故事於是走到了盡頭。

浩平和彩音在一起的兩年的故事也有很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地方,但那完全是另一個故事,在此不表。

在悉尼的學業和生活比浩平想像中要忙碌太多,他也並不住在本來基數就少的日本人聚集的幾個區域,這讓浩平的20-22歲的戀愛史不自然地留了空。

事實上,在悉尼的日本人雖然不多,卻也算是日本移民和留學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在悉尼上學的兩年,自己住在南郊距市區車程40多分鐘的地方,很少去市區的他如果要進城,總能約到幾個日本朋友——這其中也包括一些在東京的大學的同學甚至以前的同鄉。

Tracy是其中一個之前的校友前輩。這個出生於與浩平出身的縣隔壁縣的時髦女生在東京時就與他相識,比他早來悉尼交換留學,在浩平踏上南半球大陸的同一時期結束了課程返回了日本,之後又以Working Holiday的身份前來短期實習。他們走的並不近,但日常隔著手機總能聊不少東西,在假日時,他們也會去郊外遊玩——次數並不多,因為很快Tracy又去了美國讀碩士。

另一個類似的人,則是砂海。

在浩平兩年留學中的最後一年,砂海也以Working Holiday的形式到了悉尼。這時,浩平才知道砂海其實在悉尼有親戚,這次也是借住在那個親戚在Cremorne附近的公寓。得知砂海的到來他很高興,特意向一個中國同學借了車,帶她去轉了轉Harbor Bridge和歌劇院附近。在Mrs Macquaries Point看到的日落讓砂海也十分震撼和興奮。那一晚他們聊了很多,很多過去的回憶和各自對未來的憧憬都找了回來。

浩平已經很熟悉悉尼和周邊了。臨近畢業已經沒有太多壓力的他經常帶著砂海出去玩。遠一點的,布里斯班和黃金海岸也是兩個人去的。那裡讓他們想到了高中畢業修學旅行時在沖繩海灘上並肩行走的日子。

他們都喜歡拍照,甚至還一起將作品擺在了當地攝影愛好者圈子自發組織的影展里。為了影展,他們連續好幾周去悉尼的大街小巷拍照,差點還放棄了去海邊潛水的計劃。

浩平小時候的朋友大學畢業了週遊世界,到達澳洲時由浩平接待。他邀齊了整整一車人,一路往西南開向大洋路。砂海也在。朋友問砂海為什麼不幹脆和浩平在一起,砂海說,可能他們已經認識太久了太熟悉了,早就已經沒了可能性。

這樣的話他們都有用在各種場合、對各種人詢問的答覆中,十分嫻熟,熟到他們自己都已經相信兩人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已經無需再發展什麼其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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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Tracy不同,砂海在悉尼Working Holiday期間的工作屬於一家特別龐大的企業,同事也都非常優秀,來自天南地北。浩平經常揶揄砂海為什麼不好好利用一下身邊的資源給自己找個伴,換來的總是砂海的白眼——似乎在說,你也是個單身狗,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指點點。

浩平並不知道砂海是否認識Tracy。她們身上有很多共同點,比如都喜歡旅行,都有差不多的長處,不同的是Tracy的男朋友一直在換,自己本人也在各個國家搖擺不定——從美國讀完碩士之後,她又回到了澳大利亞,在一家採礦公司工作了一陣,交了個讓自己傷心透頂的日裔男友,分手後呆了幾個月便突然毅然決然地回了日本。

浩平不認為砂海真的那麼耐得住寂寞。砂海也曾當面和他嘆息,「我現在這個樣子在外面有上頓沒下頓地瞎玩,還不是因為沒有一個男朋友管著」。

不穩定的節骨眼總是不會持續太久。很快,浩平畢業了,決定先進入一家悉尼的公司幹個兩三年再回國,而砂海在結束了Working Holiday後經過短暫的回國,來了悉尼的另一所大學上學。

那之後,他們又持續了一陣平時各自工作學習,周末結伴出行的生活。

砂海真的沒有向浩平表過白嗎?也許是有的。

那是一個夏末的夜晚,兩人在市中心的一個美術館看了一個臨時展,結束後在櫃檯拿既存了的包的時候砂海突然說,

「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啊」

「你說,一個男生,他和一個女生關係很好,卻一直沒和他成為男女朋友,這是不是因為他是個Gay啊?」

浩平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不假思索地就說,「也...不一定吧」

然後砂海低下頭,動作和多年前那個回家的夜晚一樣,她說,「那,可能是他真的沒有喜歡過那個女生吧。」

他們沒有再繼續那個話題——之後一起去了餐廳吃飯,還喝了點酒,但說的話,和往常沒有區別。

那個秋天,浩平也並沒有再去吟味那天晚上他們之間的奇怪對話,他並不是沒有任何感覺,而是覺得,有的東西沒有發生就是沒有發生,就好像有的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出門,去山裡看紅葉,或者在悉尼的街頭壓馬路。偶爾,也會去影院看電影,但砂海不會叫他陪她逛街,他也從來沒向砂海提過自己打網球的愛好。

新年,他們各自回了日本,也回了老家,卻因為時間太緊沒能見得到。沒想到的是,那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面。

這也並不奇怪,他的工作日益變得忙碌,她的學業也是。而他們,既不是情侶也不是親人,在忙碌面前,似乎沒有見面的理由。

又過了幾個月,在一次Line上的交談中他得知她終於又有了男朋友——她的空窗期其實並不一定很長,因為從上大學後到她第一次來澳洲Working Holiday時為止的那一長段世間里,他對她的生活一無所知。

作為一個在曾經長達兩年的遠距離戀愛中都沒有投降的、本來對情愛的所求也並不強烈的人,浩平越發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打擾砂海,就這樣,漸漸兩個人通過信息的聯絡也幾乎不再有了。

和浩平、Tracy相反,砂海從一開始就沒有使用SNS的習慣,聯絡斷了之後,浩平就像之前的那兩年一樣沒有了關於砂海的任何信息。浩平依然保持著SNS的活躍更新,也許砂海可以經常看到他的動向,但有一天浩平想到這一點,覺得一方面自己的情況被別人知道,自己卻無法了解對方;另一方面作為一個男生,老出現在女生的時間線里,對方的男友不是沒有可能不高興,於是他把砂海拉到了一個看不到自己日常更新的群組裡。

至於Tracy,他們倒是經常在SNS上平等地互動。但這也只是暫時的。一旦Tracy有了男朋友,浩平便會知趣地沉默下去——這樣的循環已經有過了好多次。對於Tracy,浩平心裡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真的沒有喜歡過那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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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平工作之後有過一些女朋友。其中有兩個月就因為思維對不上繼而轉瞬成路人的中國女留學生;也有比自己年長,住在一起一年多,但雙方都清楚沒法一起走下去的同伴——後來那個人去了大陸西岸的珀斯。

他不會惦念著那個叫砂海的人,只是偶爾走過一些熟悉的街角時,回想起包括她在內的,和南北兩個半球之間的生活相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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