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時間度量崔健,本來就是個誤會
三十年。反覆提這個時間,是為了懷舊,感嘆一下時間的流逝,還是為了展望,對比一下今天之於昨天的改變?
大部分人選擇了前者。
崔健選擇了後者。
但在大部分人的認識中,自動判定他是為前者而來。
比如,段子手會這樣調侃那個晚上:一群房產市值過千萬的中年男人,含著淚跟崔健合唱《一無所有 》。
然而事實是,崔健根本不想唱《一無所有》。他的價值和貢獻,也絕對遠遠不止這一首歌。
可惜的就在,他想唱那些更先鋒更深刻的新歌,卻越來越少人聽了。他終於解禁回歸,他的能力越來越大,可再也沒有時代等著他引發共振。
到場的一大部分人,就是想聽《一無所有》,和沒買票的人一樣,不關心你是不是有什麼更有價值的新作品,只把你當作一個上世紀的符號。
他們用「三十年」給一個務實者蓋棺定論。
其實,如果多花一點功夫了解崔健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就能多一份理解,甚至多一份希望。
可惜,沒多少人有這個閑心思。
= 懷舊 vs 革新 =
崔健的專業態度和音樂革新,國內很少有人趕得上,但總被符號光環所掩蓋。他對音樂本身的執著和追求,其實在演唱會嘉賓上就可見一二。
崔健這次請了兩撥很有意思的嘉賓。他們的共同點是,大眾知名度都不高,請他們多賣不了一張門票;他們的不同點是,一位是功成名就的世界十大殿堂級鼓手,另外幾位是比崔健女兒大不了幾歲的饒舌界新人。
→ Stewart Copeland,警察樂隊鼓手,已經64歲高齡,但現場依舊勁爆。警察樂隊曾經是崔健那代人的主要搖滾啟蒙,而Copeland本人在雷鬼樂上造詣深厚。
→ Bbox賈宏龍和MC大衛、MC大痣,對於不聽說唱的人群,是完全陌生的存在。而作為本身小眾的群體,如果沒有崔健邀請,登上工體是件太遙遠的事。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是對崔健在音樂上的啟發和互動。崔健珍惜和Copeland在雷鬼樂上的交流,也喜歡和年輕人們玩說唱。許多人都知道,崔健自己平日經常出現在某幾家Livehouse里看演出,有時還會上去玩即興。
Copeland給崔健打了三首歌,第一首是崔健自己翻譯的警察樂隊名作《漂流瓶》,後兩首都來自崔健新專輯《光凍》。和三位饒舌歌手的合作,則是十幾年前的說唱作品,甚至單獨給他們大把時間玩Freestyle,秋野也上台一塊合了一首《混子》。
——(台上問)你們過得怎麼樣?
——(台下答)湊活!
這是崔健會在演唱會上玩的經典段落。問什麼,台下的人都回答「湊活」——但這也得需要崔健提前調動。說唱和雷鬼,對於很大一部分懷舊歌迷,是遙遠的存在。這首歌也不像歌,歌詞「太長不看」,就是玩。
就像崔健第一次玩說唱時,許多人說崔健背叛了搖滾。後來,崔健每出一張新專輯,每一次玩新東西,就會遭到反對的聲浪,直到沉澱一段時間後開始有人反省,是不是崔健超前於時代,而我們沉迷於昨天。
其實,在演唱會的其他方面,崔健也親力親為著各種新鮮的嘗試。在演唱會前公布的舞美概念圖中,著名建築師馬岩松為崔健提供了一款把工體橫過來用的設計:舞台佔據體育場的長邊。但這個設計最後沒能成行。就像在正式演出前最後一刻,還有領導來現場關照叮囑。很多想法只能停留在想法。
不管孰對孰錯,我們應該看見的,都不是一個停滯不前的崔健,而是不斷挑戰革新的崔健。崔健做《光凍》這張新專輯,為了達到做好的效果,做了十年。但許多人提到這張專輯,聽都沒聽過就給兩個標籤:「老了」和「才盡」。
= 想聽 vs 想唱 =
崔健對《光凍》很有自信。《光凍》有九首歌,演唱會上唱了五首之多,開頭和結尾用的是兩首新歌(《死不回頭》《光凍》),另外兩首邀請Copeland打了鼓(《酷瓜樹》《魚鳥之戀》),還有一首,是崔健最喜歡的一首,《外面的妞》。
但提到這首歌時,崔健有些苦惱有些自嘲,他說不明白為什麼很多人不喜歡這首歌,說難聽;這明明是他最用心最深刻的一首。他為這首歌拍了MV,在演唱會上配了現代舞,外界的評論不影響他堅持自己。演唱會上,他說,「我再次撒個嬌,這首歌我一定要唱」。
之所以有個「再」字,是因為前幾首,他唱了《時代的晚上》。
在唱這首歌之前,崔健有一段獨白,「我自己有很長的時間都在糾結,今天到底是該演一些大家熟悉的歌呢,還是演一些我自己想唱的歌」。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唱自己想唱的。比如,這首曾經因為走說唱路線被大加批判的《時代的晚上》。
境況和《外面的妞》頗有相似之處。
但「想聽」和「想唱」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其實,在選擇演唱會主題時,崔健曾想在「死不回頭」和「光凍」間選一個。不過為了配合團隊,還是定為更有傳播價值的「滾動三十」。演唱會曲目編排上,仍可以看到崔健對新專輯的偏愛——三十年這個時間節點的重要性,遠遠低於他要把新作品展現出來的渴望。
演唱會開場唱到第四首,才出現了《假行僧》這樣便於大合唱的曲目。演唱會在曲目編排上還是注意了協調,畢竟現場有太多的人,就是奔著《一無所有》來的。
後面,《一塊紅布》和《花房姑娘》也巧妙嵌入到不同的環節里,一首問天問地,一首回味青春,這兩首經典都得到了不錯的演繹,儘管穿插在了「新歌」之間。
真正的「老歌」狂歡彷彿最後才出現,雖然崔健選擇了用《光凍》結尾,但在返場之後,連唱三首「老歌」,全部來自他最早的搖滾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從「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到「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直到最後,所有人最想聽到,崔健不一定想唱到的,《一無所有》。
畢竟,有那麼多人,只是想來圓一個夢。
所以,這場融合了50後到90後的演唱會,欣賞音樂的和尋找情懷的各取所需,唱歌的和聽歌的也各取所需。不都是熱血,也不都是懷念,各摻一半。這場演唱會的複雜程度,遠不是抖一兩句機靈、貼一兩個標籤就能概括。
= 教父 vs 孫子 =
「這三十年有太多人把我們供在神壇,我想下來,滾在土地上。神壇很好玩,你們有機會也可以去玩玩。」
崔健這段話里,或許有「滾動三十」的另一番含義。這個滾不是簡單的對應「搖滾」,而是真的想告別神壇,在地下滾起來。
他在電視上更激進地說:「從現在開始,我要做搖滾的孫子。」
崔健沒有辜負過「搖滾教父」的稱號,從未放下過無形中的「責任感」。包括去年參加《中國之星》,很多選擇都是出於那種責任感。但是,責任歸責任,「教父」,崔健不願再當了。
其實,回到之前,教父這個名字還有號召力,人們還願意聽他的見解。可是到了後來,教父的名號就只剩下名號了。被電視綜藝消費一番之後,崔健似乎看得更透了。被人稱為「教父」,不再是一種尊敬,而是一種蓋棺定論,他們認定,你已經成為一個靠吃老本活著的時代符號。
崔健是一個務實者,兢兢業業做著許多事情:影響深遠的真唱運動,國內最頂級的樂隊配置,世界最前沿的音樂製作,再音樂風格上執拗探索……這些事,同樣,你可以說他是以教父的身份去帶頭,也可以說,他是以一個「孫子」一樣踏實的心態做事情。可就算影響力不如以前,很難再創造潮流,他崔健也不是一個吃軟飯的人,不是靠「教父」名號謀生的人。
只不過,這是一個辭藻掛不住光環的時代,「教父」光輝招的仇恨,遠沒有一句自嘲一句「孫子」帶來的安逸舒坦。崔健沒必要自嘲,可是「教父」這頂高帽,戴不下去了。
但高帽從來不是想摘就能摘。不管崔健再怎麼用實際行動辯解,仍然少不了不分青紅皂白的聲音。在解讀崔健這件事上,早就有了固定的套路。比如,有一種用時間度量崔健的方法,那就是,離1986年的《一無所有》越遠,崔健失落的時間越久。簡單到不用套公式,直接出結論。
崔健選擇了《光凍》中的新歌作為演唱會開場。湊巧的是,這首歌的名字,叫《死不回頭》,正好和《一無所有》對應。
宣傳語上說:三十年前,一無所有;三十年後,死不回頭。
作為宣傳語本來沒有問題,但無形之中,崔健為新歌做的所有努力,在這樣的排比之中,又被簡化成了一個「態度」。
這種態度太微妙了。我們又開始轉身懷舊,忘了時間本身就該拋下過去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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