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世界2
1975年的拜科努爾和十年前相比已經大不一樣了。新落成的招待所裡面有游泳池和網球場,城裡還修建了劇院和許多新商店,此外還配備了接送受訓人員的空調車隊。當年4月底,距離阿波羅-聯盟任務的最終發射還有3個月不到的時候,我們邀請美國宇航員訪問拜科努爾。
在帶領他們參觀發射設施之前,我們先帶著他們在塔什干,布哈拉和撒馬爾罕轉了一圈。當我們來到拜科努爾的時候,盛大的歡迎宴會已經準備好了。不少哈薩克偏遠地區的當地老鄉也騎著駱駝趕來助興,駝背上滿載著地方土特產。我們支起哈薩克帳篷,盤腿席地而坐,為預祝聯合任務的成功而舉杯痛飲。
這是兩邊的乘員在發射前的最後一次聚會,下一次握手與舉杯就要在太空中了。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里我有時會和湯姆.斯塔福通電話。發射前一晚他打電話給我詢問是否一切順利。
「一點毛病都沒有,比剝了皮的雞蛋還完美,」我說道。「你們那邊怎麼樣?」
「比三個剝了皮的雞蛋還完美。」湯姆操著一口俄克拉荷馬口音回答道。「太空里見。」
我們的相關技術人員已經去了休斯頓,美國人的技術人員也已經來到了加里寧格勒的新建任務控制中心。這些人都要接受對方語言發出的指令。一切已經就緒。
除了多年以來形成的各種傳統之外,聯盟飛船從拜科努爾升空前一晚,我們又遵循了一項近期形成的習慣。我們集體觀看了電影《沙漠白日》,一部關於蘇聯內戰時期的經典電影。這部影片既激發了我們的愛國熱情,又通過不失幽默的情節放鬆了我們的情緒。影片結束後我們開了一瓶香檳,喝了一點之後又把酒瓶封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離開招待所的時候,我們把自己的名字和當天日期寫在了房門上。在前往發射場的路上,我們再一次下車站成一圈圍著汽車輪子撒了一泡尿。
我們這邊的發射定於7月15日下午,阿波羅飛船則於休斯頓當地時間下午發射。軌道動力學與地球自轉將會使兩艘飛船進入平行軌道。
當天是星期二,天氣很熱,天空晴朗,有微風。這次發射是第一次在蘇聯境內得到電視實況轉播的太空任務。幸運的是一切都十分完美,一點意外也沒出。升空後第一小時里的唯一故障是聯盟飛船上裝載的攝像系統失靈了。地球上接收不到飛船艙室內發來的信號。
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注視著我們這次意義重大的任務,因此這個問題必須馬上得到解決。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將軌道艙內部拆掉一部分,好修理後面共計5台攝像機的走線。這些走線連在交換機上,要修理就得把交換機從電路中分離出來。這是項費時費力的工作,我們把原定的睡眠時間都花上了。
在與美國宇航員進行聯合訓練的時候,瓦萊里.庫巴索夫得到了「巧手」的稱號。他們經常開玩笑說,「出故障就找庫巴索夫,他什麼都能焊在一起。」這話一點不錯,早在1969年他和格里高利.紹寧(Gyorgy Shonin)一起執行聯盟6號任務時他就擔任了飛行工程師,並完成了第一例太空焊接。
我們解決故障的整個過程通過廣播電台得到了直播。結果回到地球之後我們收到了一大口袋令人忍俊不禁的信件,內容都是蘇聯各地居民邀請我們去他們家修電視的請求。
我們剛剛完成這項複雜的工作,就接收到了自阿波羅飛船發射以來首次發出的信號。電台里湯姆用俄語說道:「Vyo normalno.」(一切正常。)
然後是文斯.布蘭的聲音,「Miy nakhoditsya na orbite.」(我們已經進入了軌道。)
他們已經上路了。一切都在按計划進行。這感覺實在令人興奮。
會合時間是進入太空之後的第二天。眼下兩艘飛船還在地球的兩邊。這段時間了美國人也有自己的故障要處理。從他們與休斯頓的通話中我們得知,阿波羅飛船軌道艙與對接艙之間的艙門打不開了。
休息了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密切關注著阿波羅飛船上的事態進展。最後他們也順利解決了自己的問題。文斯.布蘭設法拆掉了對接探針,然後迪克進入了對接艙並對其內部進行了檢查。
7月17日的早晨是兩船彼此靠近的時間。此前阿波羅飛船的軌道都比較高。我們能通過耳機收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們。此刻,阿波羅飛船開始降低遠地點並增加速度從而靠近我們。
兩艘飛船飛過歐洲大陸上空時,我突然從舷窗里看到了美國飛船上的信號燈。美國飛船就在我們的正前方。一開始在25公里左右的距離下信號燈看上去就像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隨著距離的縮短,飛船的輪廓也越發明顯起來。
「阿波羅,聯盟呼叫,能聽到嗎?」我在聽到迪克祝我們「Dobroye utro」(早上好)以後回復道。
「阿列克謝,我聽得很清楚,」迪克答道。「你們能聽見嗎?」
「十分清晰。」我回答道。
接下來的動作是進一步縮短兩船之間的距離。兩艘飛船的速度都在每小時30000公里左右,從遠處看去就像一出優美的太空芭蕾。當兩船距離只有幾米的時候我看到阿波羅飛船的窗戶上映出一張笑臉,那是湯姆。
自拜科努爾升空後52小時,莫斯科與休斯頓發出了最後接觸的指令。新設計的雙向對接系統順利發揮了功用。
「我們已經固定住了。」湯姆報告道。
「聯盟與阿波羅正在握手。」我回答道。
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我們才能打開對接艙門彼此見面。首先要平衡兩艘飛船之間的氣壓。一段時間以來我們一直在緩慢下降聯盟飛船內部的氣壓,現在美國人需要增加他們那邊的艙內氣壓,將氮氣充入近乎純氧的環境中。
在此期間我們收到了政治局發來的祝賀。這是我第二次身在太空接受勃列日涅夫的致詞。這一次我已經準備好和總書記正經說上幾句了。這次我並沒有進行太空行走,而是舒服地坐在飛船的內部。
「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充滿敬佩地關注著你們的聯合行動,」勃列日涅夫說道。「緩和的形勢以及美蘇兩國關係所取得的積極進展使得首次國際太空合作成為了可能。」
他接著說道他希望此類合作能在我們返回地球後繼續下去。這也是我的深切希望。
兩艘飛船之間的氣壓均衡之後,我們作好了開啟對接艙門的準備。首先我開啟了聯盟一側的艙門,把自己擠進聯合對接艙,身邊是密密麻麻的各種線路。然後,在全世界觀眾的注視下,阿波羅一側的艙門也打開了,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名蘇聯航天員與一名美國宇航員在太空中見了面。湯姆笑得十分燦爛。
「非常,非常高興見到你。」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雙手,一把把他拉過兩艘飛船的分界線,狠狠地給了他一個熊抱。
「Tovarich!」(朋友!)湯姆說著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此時此刻,我覺得我的整個航天員生涯——這些年來所有的失望與挫折——都是值得的。這一刻是整個任務最精彩的部分,之前基本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和這次的狂喜相提並論。
湯姆爬進了聯盟飛船,迪克跟在後面,不久後文斯也過來了。在兩船之間進行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事先研究後的結果。不過我為他們準備了幾個計劃外的小驚喜。
湯姆的迪克進入我們的艙室之後設法移動到了艙室中央一張金屬小桌的旁邊,他們通過耳機用心聽著美國總統傑拉德.福特發來的賀詞。福特原本只打算說幾句話,但是最後卻向在場的每一位都問了一連串問題。
太空里的食物怎麼樣?他問庫巴索夫。他回答道,考慮到菜單上既沒有海鮮也沒有啤酒,質量還是比地球上的好。
「作為全世界最老的太空新手,你對未來希望進入太空的人們有什麼忠告嗎?」他又問德科。
「下定決心,」德科答道,「不要放棄,直到成功為止。」
美國乘員們正和總統通話的時候,我悄悄地拿出了第一項驚喜,然後靜待他們的反映。
在從拜科努爾升空之前,我把幾管羅宋湯和黑莓汁上的標籤撕了下來,貼上了著名伏特加酒的商標。
「開飯之前我們先喝一杯吧。」說著我遞給湯姆和迪克一人一管。
「這不太好吧,這麼多人看著呢。」湯姆有點擔心,示意了一下我們身後的攝像機。
「沒事,湯姆,」我說道。「我先喝,你看著。」
說著我也拿起一管,擠進嘴裡一口吞了下去。湯姆樂了,也吞了一管。
「怎麼是羅宋湯啊?」他的表情稍微有點失望。
接著我亮出了第二項驚喜。在聯合訓練的時候我為湯姆、迪克和文斯都畫了素描,這是進入太空之後送給他們的見面禮。「美麗的新世界迎接偉大的勇士,」我在素描簿的背面寫道,「歡迎來到聯盟——歡迎下次再來。」
他們三個很明顯對這一姿態大為感動。湯姆代表美國人民送給我一袋雲杉種子作為禮物,這也是為了我們這邊栽種紀念樹的習俗相呼應。我們則回送了一袋松樹、冷杉和落葉松的種子,這些種子後來被播種在了休斯頓任務控制中心的附近。
然後我們按照事先安排開始在各種紀念品上簽字,包括交換後的國旗以及我們雙方分別保管的成套紀念幣。忙完了之後我們才坐下來吃飯,一邊吃一邊討論這次為期兩天的聯合任務的各種細節。
第二天我們受邀到阿波羅飛船那邊用餐。吃完以後我們進行了多項聯合科學實驗——其中一項與焊接有關——並且為世界觀眾們進行了一次兩艘飛船的內部電視遊覽。
兩艘飛船連接了44小時之後,到了分離、進行一系列新的會合動作並再次對接的時候。這一次迪克斯雷頓負責控制阿波羅飛船。
這次的對接就沒這麼順利了。
在兩船接觸並固定在一起之後,德科一不小心點燃了一枚阿波羅的側滾火箭。這使得兩艘飛船都偏離了中心並貼向彼此。這很可能損壞對接系統並使得我們的軌道艙嚴重失壓。幸運的是,這項錯誤很快得到了糾正,一場重大事故就此避免。莫斯科任務控制中心進行了一系列檢查後認為飛船沒有受到嚴重損害。
事後我們一直沒提這件事。大肆宣揚阿波羅飛船差一點就撞壞了聯盟飛船不是高明之舉,我們把這件事當成了內部事務。不過休斯頓那邊的確向我們做出了道歉。
接下來的3個小時里我們又在對接與分離兩種狀態下完成了一系列複雜動作。到此為止我們在太空中呆了5天,其中兩天處於對接狀態,現在是兩艘飛船各自上路的時候了。庫巴索夫和我還要在太空里呆1天,阿波羅飛船還要在軌道上停留3天。對於美國人來說這將是未來6年里最後一次載人太空飛行。
我們這邊的載人飛行項目還將繼續下去,我也將繼續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但是對於美國人來說,他們要等到1981年首架太空梭的處女航時才會再次將人送進太空。
我們在70年代初就意識到了美國人正在研製一種可以重複使用的航天器,也就是日後的太空梭。在此前的幾年,我曾經參加過茹科夫斯基空軍工程學院內部的一個學生小組,小組的目標就是設計我們自己的回收式航天器。
在謝爾蓋.波洛特斯科夫斯基教授的指導下,1968年我們在畢業之前的幾個月為自己布置了設計「有翼梭型航天器」的任務。我們寫了一份長達12卷的論文並將其隨信遞交給了中央委員會,信中建議應當立即開始研發此類航天器。
但是中央委員會將我們的提案轉交給了國防部,國防部很快又把我們的論文踢了回來,上面還劃拉著兩行大字:「胡說八道」和「少管閑事」。這件事就這樣被擱置了。直到多年以後,美國人的哥倫比亞號太空梭要升空了,中央委員會又把我們叫去,質詢我們為什麼蘇聯的太空項目當中沒有做出類似的計劃。
「我們早在1968年就提交過類似的提案,但是沒有得到重視。」我們回答道。「現在我們看到後果了。」
直到這時自行研發太空梭的命令才正式下達,這也就有了日後的「暴雪」(Buran)。但是它和美國的太空梭有一點根本性的不同,美國的太空梭通過飛行員的操作來著陸,而暴雪則是由自動導航系統來操縱的。這比美國人的系統更加昂貴,研發起來也更加費時。
格盧什科堅持使用自動導航系統,認為這能保證太空梭在任何條件下降落。我們則一貫認為自動導航系統只是緊急情況下的備用措施,不能將其視為主要手段。航天員與工程師對於控制權的爭奪由來已久,這次辯論只是以往的延伸。自從黎明2號的意外之後我始終堅信手動控制應當是第一位的。但是工程師們勝利了,暴雪號上配備了自動導航系統。我們因此損失了大量時間,最後項目本身也因為缺乏資金被砍掉了。
不過在阿波羅-聯盟任務的時候,這些未來的挫折還遙遠得很。
停留在太空的最後一天里我們進行了一系列實驗並為重返大氣層做準備。我也忙裡偷閒地又畫了幾張畫,這次畫畫也是實驗的一部分。我這次不光帶著蠟筆和紙張,還帶了一件專門儀器來精確測量與記錄地球表面不同部分的顏色差異。
我希望未來的製圖人員能夠妥善利用這些信息更精確地為地圖上色。我開始記錄地球上大大小小的海洋的不同顏色。比方說,黑海的確是世界上顏色最深的海。我本來還想把主要山脈的顏色也記錄下來,可惜時間不夠了。
7月21日下午,在太空中停留6天之後,返回地球的時間到了。和發射時一樣,這次著陸也將首次通過電視在蘇聯境內直播。千百萬蘇聯男女公民此刻正圍坐在電視機前收看著我們的著陸。
莫斯科下午1點09分,聯盟飛船的制動火箭按照著陸計劃準時點燃。9分鐘後著陸艙與軌道艙分離,同時直升機與地面搜救隊也開始向預定著陸地點靠攏。下午1點40分直升機上的攝像機拍攝到了飄揚的降落傘拖曳著陸艙緩緩下降的美景。
在距離地面還有幾米的高度,著陸火箭點燃以緩解著陸時的衝擊力。我們降落在哈薩克一片平整的麥田裡,3分鐘後庫巴索夫打開艙門爬出來站到了地面上。我跟著爬了出來,微笑著想直升機揮手。然後我們登上直升機飛回了拜科努爾。
湯姆.斯塔福以及其他阿波羅乘員在飛船飛行期間發來信息,祝賀我們安全著陸。他們的著陸並沒有這麼順利。直到後來我們才了解到全部細節。當時我們只知道他們在7月24日濺落在夏威夷西北,並且在下降時出了嚴重的問題。
原來阿波羅著陸艙內部在下降的過程中充滿了有毒的四氧化二氮。這是因為阿波羅著陸艙上的一具火箭沒能在正確的高度關閉,結果在降落傘張開以後,毒氣就順著通風閥灌了進來,差點把乘員們嗆死。
事後我們得到了對方的通報。不過我們並沒有向公眾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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